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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她努力地睁眼想看清这人，却怎么都看不清。只是，这靠着的肩膀，让她觉得格外熟悉。
那人将她放在榻上，她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有人在拢着她耳边的碎发。半梦半醒中的她，忍不住笑了，口中呢喃出那个名字：
“夜华，你回来了啊。”
夜华正给她盖被子的手一僵，却见她闭着眼睛，向床内让了让，给他留出了外侧——一如，三百年前。
原来……一切并没有变。
是夜，有人睡梦香甜，有人在她身侧，痴痴地看了她许久，许久。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戳白浅的脸。
她睡意未消，眼皮也不睁，嘟囔道，“阿离，别闹了。”
然后她听到了阿离的笑声——果然是他！
她装作睡着，忽然起身，一把抱住正在作妖的小阿离。阿离笑声更大，白浅也止不住笑，“你这个鬼灵精——”
见小阿离头发还散着，她四下望了望：那位夜华大概不在吧？带着身上猴儿一般抱着她不放的阿离，白浅艰难地挪下床，要带他去洗漱，却见床前放着一大一小两个铜盆，面巾、洗具一应俱全，盆里的水还带着热气。
“是谁？”她问阿离，阿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不管是谁，先洗了脸再说。待得娘俩洗漱完毕，白浅端着残水泼了，却见夜华端着一个盆子正从厨房出来。
昨天见到这位夜华太子下厨，在她看来已经很惊悚了，今天这是她还没睡醒么？
可那的确是夜华，头发同样散着的夜华。
见她起来了，他笑道，“早饭好了，阿离起来了没？”
“嗯，起来了……”白浅点着头，愣愣地看着夜华走到她的身边，对她微笑道：“浅浅，我们一起用早膳吧！”
这会她没心情再去计较“浅浅”这个称呼，在惊讶和阿离的笑容里吃完了早饭。
她很想问阿离，他父君是不是平时就是如此。青丘事务并不多，所以她可以带着阿离四处游山玩水，夜华可是天族太子……
还没等她出神完，就听阿离唤道，“娘亲——”她一回头，小阿离乖乖地坐在铜镜旁，披散着头发等着她——
阿离旁边，同样披散着头发，正襟危坐地等着的，还有阿离的父君。
这父子俩！好在她束发的手艺这些年来越发地娴熟，三下五除二地给阿离扎好了，拿着梳子到夜华身后，那梳子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他给你做早饭，就当是还他的恩情得了。”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不下一百遍，白浅这才举起手里的梳子，拈起夜华一缕头发。
这夜华，虽然生得与她师父极为肖似，但任谁都不会把他们混同。若说她师父是上神的威严气度，这夜华则是一身贵气，还有……生得很是俊俏。
她心内一动，手里的梳子一落，“好了。”
“多谢。”夜华站起身来望着她，那站姿形貌——颇有些芝兰玉树的意味。
“不……不用谢。”她也闹不清自己为什么有点心虚，刚把梳子撂下，肩上便搭了一双手——夜……夜华？他要做什么？
“坐下。”他轻声说道，她也就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然后回过神：她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我……我……”见夜华拿起了她刚才放下的那把梳子，她要去夺那梳子，“我自己来……”他的手又按在了她的肩上。
“听话。”他的声音依旧很轻，他的呼吸在她耳畔擦过，使得白浅觉得自己耳根子有些发热。
他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梳好，然后盘成发髻，时不时地低头问她的意见，过不多时，为她绾好了发，她又从镜中见到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发梳。
这发梳并不是她的。“这……”她询问地望向夜华，却见夜华微微笑了笑，“昨日弄坏了你一枚梳子，这是赔礼。”说着他便把这枚发梳别在了她的发间。
那发梳是青玉所制，通透无暇，白浅很是喜欢，只是这样的夜华着实让她有点不习惯。她匆匆地站起身道，“多谢”，然后便低着头，出去唤阿离了。
走出茅舍，白浅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噫，有点热。
她原本答应的是陪着阿离去凡间游玩，可是夜华要一起陪着阿离，她却也不能把他赶走。于是三人打扮停当，便一同出发去了镇上。
三百年于仙人来说，都不算是弹指一挥，更遑论对于凡间？这凡间距离夜华与素素相识之日，却也已过去了万年。
纵是几万年，风物已有所不同，热闹却是一如从前。集市上的小摊，路边的茶坊酒肆，卖着胭脂水粉的铺子，人群熙熙攘攘，着实热闹非凡。
路旁的杂耍班子引得小阿离驻足看个不停，见他高兴，白浅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钱袋，取了一块碎银，让阿离去送给杂耍的人，她目光跟着阿离来来去去，而夜华的目光，从头到尾只落在她们母子身上。
待得阿离玩得累了，三人便寻了一处酒楼坐了下来，给阿离弄好鲜果和吃食，看他吃得专注，白浅这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左手支颐，右手拈着那茶杯，一边闻着茶叶的香气，一边望着窗外。
夜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她却看得津津有味。
“白浅上神……很喜欢凡间么？”
她笑道，“是呀。看到他们这样忙忙碌碌，生生不息，我才觉得，四海八荒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格外有意义。”
“那么，”夜华温柔地一笑，“为四海八荒的生生不息，敬白浅上神一杯。”他举起茶杯，见白浅笑意满满地举起右手的杯子，然后，她右臂的衣袖滑落了下去——露出了那日红莲业火留下的伤疤。
见夜华看着自己的右臂，白浅才发现自己的伤痕露了出来。她不动声色地把衣袖掩好，又对着夜华一笑，举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这是红莲业火的伤疤，任何仙术也不能祛除，而天下只有擎苍和他的坐骑金猊兽有红莲业火。封印擎苍的，正是昆仑虚的法术。这夜华见多识广，若是被他识破了她和昆仑虚的关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见夜华并没有追问她伤痕来历的意思，白浅暗暗松了一口气，听阿离说“娘亲，我吃饱了”，又摸出那个小钱袋来，准备付账。
见她熟练地数着银钱，夜华想起，当日素素在俊疾山下可说是不名一文——而今，却是记得带钱袋子了。
“上神常常来凡间么？”
白浅低着头点着铜板道，“是啊，我这几年常带阿离来凡间玩。”想起一事，她不由得笑了，“我第一次带阿离到凡间来，居然忘了带钱，又不能凭空变化银钱来骗人家，最后是拿了身上一样首饰跟人家换了钱——不然我们娘俩，只怕回不了青丘咯。”
便是幻出金银，有她上神的福泽在，对这些凡人也是有利无害的。夜华笑道，“那么，为了白浅上神不欺凡人，再敬你一杯。”说着，他抢先把杯中的茶水喝尽，然后放下了杯子，认真地对白浅道：
“浅浅，我没有钱，只能请你养我了。”
白浅被他逗得一乐，“好好好，今日我请你们两父子，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