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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桃林。
折颜总算将凤九救了回来，又把她的断尾接上，只是凤九还在沉睡。
站在一旁的东华，见她终于无恙，轻轻地叹了口气。
却听门响，原来是白浅，端了一碗药汁进了来。看她一勺一勺地给凤九喂了下去，司命福至心灵，问了一句：“白浅上神，凤九小殿下这喝的是什么药啊？”
白浅把碗里最后一滴药汁喂完，把空碗放在一边，擦了擦手，这才望着东华，凉凉地道：“忘情药呗。”
“这，这……”司命料不到这白浅上神如此干脆利落，说给喝忘情药，这就灌下去了！
白浅走到东华面前，看着几十万载以前便叱咤天地的帝君：“想看，就多看一会儿吧，反正，她醒来就不记得你是谁了。”
说着，她掣出玉清昆仑扇，身上杀气陡现：“我也是时候，去讨回我那双眼睛了。”
东华一直觉得，凤九的这段相思，缠住的只不过是她自己，可他也料不到，他自己最后也缠了进去。从前他一直盼着她放下，可她眼看就要忘了他，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很是不舍。
守在凤九床前，他想起和她从前一切的点点滴滴——直到她醒。
凤九睁开眼睛，望着他，目光有一瞬失距——东华想：她果真是忘记他了。心内一痛，想要起身离去，衣袖却被扯住。
“帝君……”
东华转身，却见凤九的眼中满是情意——白浅原是骗了他。
他心内一松，微微一笑，擦了擦凤九额上的汗珠：“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了。”
司命举起袖子捂住了一边脸，默默地退了出去。想到方才白浅出去时的情状，司命默念道：“我的夜华太子喂，这个时候你去哪儿了！”
夜华自然想回天宫。好不容易和墨渊叙话，他想问墨渊知不知道白浅在哪儿，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看着行色匆匆的夜华，墨渊笑了笑，又阖上双目，准备入定，却忽然见天边飞来一册书简，打开一看，竟是他那老友东华的字迹。
看完书简的内容，墨渊脸色一冷，望着夜华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夜华赶至天宫，却没在紫宸殿寻到她，正寻着她，却在一揽芳华的门口，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浅浅！”他方才还想追问，在凡间时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可此刻看见她，却只想把她拥在怀里。
可听到他的呼唤，她却并没有回头。
白浅仰起面庞，看了看这一揽芳华的布置，忽然道：“你说，这一揽芳华，我是进，还是不进？”
她回过身来，夜华看到了她手中的玉清昆仑扇：“浅浅……你”
白浅向他迫近一步，脸上却仍带着淡淡的笑意：“你说，这眼睛，我是取！还是不取！”说到最后一个“取”字，已是声色俱厉。
看到她的神情，夜华立刻明白过来：她……终于知道了。
白浅望着这个男人。这个三百年前，她就已经倾心爱过的男人。
她手中的玉清昆仑扇高高举起，夜华阖上双目，几乎能感受到那锋刃上散发的寒意。
他想解释，可他无从解释。他想挽留，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留住她。
即使，毁了他这一双眼睛，也并不能补偿她的痛苦和伤心……
在玉清昆仑扇按上他眼睛的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她之前说过的话：“我在想，若我没了眼睛，痛苦倒在其次，如果再也看不到阿离，再也……再也看不到你……对我来说，会是今生最大的憾事。”
原来，在他要失去双目的这一刻，他最大的遗憾，竟然也是——没有好好地看看她。
预料中的痛楚并没出现。夜华只听见一声轻笑，她收回了玉清昆仑扇。待他睁开眼睛，眼前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浅浅！”夜华的呼唤，并没人应——她极有可能是去找素锦了。他并不记得素锦究竟住在哪儿，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却见素锦身边一个小仙娥在原地瑟瑟发抖，她和素锦，都不知去向。
夜华哑着嗓子问道：“白浅上神去哪了！”
那小仙娥，名唤辛奴的，说道：“娘娘……娘娘被白浅追着出去了！”
素锦先是被白浅就是素素这个消息惊到，后来白浅便笑着向她讨还眼睛，还禁锢了她身边的仙娥，惊得素锦一路跑出了洗梧宫——她，她要去向天君求助！她一路跑，一路摔，可白浅就那么一直不紧不慢地在身后追着她！——白浅手中的兵器，一直没有放下。
终于，眼前已是天宫大殿，素锦心中一喜，料想到了这里，她这双眼睛是保住了。今日殿前当值的，恰是两位当日与她父母颇有交情的叔伯，她也不管身后的白浅，径直扯住这两位长辈：“叔伯，救我！白浅她要挖我的眼睛！”
白浅闻言，不过微微一笑，玉清昆仑扇隐入袖中，而天宫大殿的门，也在此刻，轰然洞开。
三百年后，同样的地方，却是不同的心境。
见到哭泣的素锦，和紧随其后的白浅，天君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有些猜测，可还是不得不出声：“白浅上神此来，所为何事啊？”
白浅轻轻一笑：“本君三百年前在你天宫失了一双眼睛，今日前来，便是来讨还的。”
“这……”天君惊疑地看向素锦，却见素锦哭着说道，“天君，白浅……白浅就是那个凡人……”
天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再看殿中，白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天族众人。
天君的头更疼了。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东华带着司命过了来，后头还跟着青丘的帝姬，凤九。
天君迎下宝座，对东华道：“帝君何以前来？”
东华看了看白浅和素锦，笑道：“听闻白浅上神有些争执，于是来看看。”
天君巴不得有个人居中调停，做他的救命稻草，连忙表示欢迎。司命在他身后看了眼白浅，却见白浅像是没见到他们这群人，只说道：“本君不过是来讨还这双眼睛的。”
司命心里狂念：我的夜华太子喂，你究竟在哪里？
夜华追至殿外，见素锦和几个天将进了去，他心内着急，想着派人去通知墨渊，可见凤九与东华帝君也走进了大殿，心内稍安，想了想，直奔北海而去。
“这双眼睛是我的，我的！”有人撑腰，素锦便有了底气，“当日你推我下了诛仙台，毁了我的眼睛，这双眼睛，是你赔给我的！”
“哦？”白浅望向素锦，似笑非笑道，“当真是本君赔给你的？”
素锦脸一红，却听素锦身边的天将说道：“当日昭仁公主双目受伤，此事天族上下均知，也是夜华太子，同意你只赔一双眼睛的。”
凤九听得心头火起：“你胡说，我姑姑才不会推人下什么诛仙台！”她还要说，却被司命拦住，东华微微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站在司命身侧，不说了。
白浅却只是一笑：“好！既然如此，”她走到素锦的身边，“素锦，你来推我一下吧。”
素锦此刻她只想到白浅是不是要陷害她，慌得说了一句：“我推你干什么？”
“是啊，你推我干什么？”白浅笑着道。见她顺着素锦的话往下说，那两位天将更显神气，却见白浅笑意顿收，道：“你天族要编故事，也编得合理些！”她冷笑道，“她如今是一介上仙，尚且推不动我这个上神，那当日，一个怀着身孕的凡人，又是如何推动她这修行了几万年的神仙的？”
这样浅显的道理，未必没人想的到。只是当日，素素不过是一介微渺的凡人，因此无人会为她辩解罢了。
甚至也包括，她那个所谓的夫君，夜华。
闻讯赶来的乐胥和央措，听到白浅厉声问道：“本君活了十四万年，都不知道你天宫尚有诛仙台此等奇物，一个没修炼过的凡人，又是如何知晓的？——你天族是哪一路神仙，给本君指的路？又是哪一位，送本君下那诛仙台的？”
做这些事的人，自然是素锦，只是此刻她心神大乱，只道：“是你自己跳的，是你自己跳的……”
白浅只是微微一笑：“我说了，这眼睛你用了三百年，该还给我了。”
“上神此言差矣！”说话的却是乐胥。
“上神口口声声天族，可我天族何辜？上神不过历劫而已，才失了一双眼睛——”
“母亲！”打断乐胥的，却是夜华。他身后还跟着北海水君桑籍，和桑籍的长子元贞。
夜华料不到，他赶到之时，正看见他自己的母亲在质问白浅。望着立在殿中的白浅，背影显得格外孤独——一如三百年前，素素被带上天宫之时。
历劫……如果现在这一切，也能只当做是历劫，该有多好。
白浅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这一切是多么荒谬，可笑。她叹了口气：“照乐胥娘娘这说法，这眼睛，本君不讨了便是。”
这话一出口，凤九急得唤“姑姑”，却见白浅充耳不闻地向殿外走去。
夜华看着白浅从他身边走过，在他身边停了一瞬，他心中一喜，想去牵住她，却见她转身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戳在了夜华的心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头也不回，步出了大殿。
天君料不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清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却忽听那青丘小帝姬道，“单凭‘历劫’二字，我青丘女君，就要被天族的一个小仙凭空污蔑么？”
司命这会也拉不住凤九，索性放她站在人前——横竖小殿下说了什么，还有帝君兜着呢。
“你懂什么？”乐胥乍一听到白浅便是素素，也是一惊，可是她实在忌恨素素，言语中对白浅也不敬起来——虽然她确实算作白浅的后辈。
凤九反倒气笑了，“我姑姑看在夜华太子的面上不与你计较，我却是青丘的储君，我姑姑失目之事，青丘断不会善罢甘休！”
白浅背后的后台是青丘五帝，天君尚且难以与之争锋，只是这些年来为了两族交好，青丘也不会与天族当真开战——想到这里，素锦便多了几分底气：“小殿下，你青丘今日是要以势压人么？”
“以势压人？”凤九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难道当日，以势压迫她那化作凡人的姑姑的，不是眼前的这帮人么？
“原来和你们这些人，根本说不通……”凤九喃喃地道。素锦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却见那凤九小殿下道，“早听说你们天族规矩甚好——怎么，一个区区的侧室，也能与我青丘的嫡长帝姬说话了？”
若论以势压人，这世上，谁又有青丘之狐天生的底气？
素锦脸色一变——她是夜华的侧室，这一直是她以为的胜利，只是这侧室终究是侧室——就算这三百年来她收买了无数仙娥，在四海八荒内传扬她是如何受夜华宠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白浅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一直护着她的两个天将，却不忿了起来，“素锦的爹娘族人在七万年前，为了天族慨然赴死，你怎可欺辱于她？”
“七万年前？”凤九冷笑，“死了的是她的爹娘，又不是她！”
（司命默默地给凤九竖了个大拇指。）
那天将怒道:“青丘帝姬这般辱我天族英烈和遗孤，难道白浅上神也是这等作风么？”
忽听一人朗声道，“她是什么作风，还不劳你来置喙！”接着殿门大开，进来的，居然是西海大皇子，叠风。
见到叠风前来，众人不明所以，只有东华微微一笑。
“你们说，英烈？遗孤？”叠风嗤笑了一声，“你们可知道，白浅是谁？”
天庭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西海大皇子忽然冒出来是何意。
“她是我昆仑墟第十七名弟子，司音神君。”另一人的声音传来，让群仙震动，循着声音望去——赫然是已消失了足有七万年之久的墨渊上神。
墨渊收到东华的传书，想了想，还是叫上了自己的几大弟子，便向天宫赶来：若是打架，这些人也够了；若不打架，这些人也足够把十七平安带回来。
方才在殿外，他遇见了自己那可怜的弟子。
白浅一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师父，正微笑着对她道，“怎么，十七，受欺负了，也不告诉师父？”
这会白浅站在墨渊身后的人群中，神色茫然。可墨渊的话一出，刚才气势汹汹的众人，全都哑了。
“司音神君……”
任谁都知道，七万年前，昆仑墟众弟子直击翼族大军，昆仑墟九弟子令羽甚至战死，这位司音神君，当年也是一直浴血奋战在前线的人物。墨渊上神当时为了四海八荒的生灵，生祭了东皇钟，这位司音神君此后随着墨渊上神的尸身消隐世间——可若说素锦的父母是英烈，司音神君，也是当年的英雄。
“不，不可能的……她明明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凡人……她怎么会是……”若说白浅只是青丘女君，素锦还能尽力一搏的话，现在知道白浅竟是墨渊上神最宠爱的小弟子——她彻底崩溃了。
“白浅！我不服！明明是你亲手推我下诛仙台的！这眼睛，也是你赔给我的！我不服！我不服！天君！天君！”素锦喊道——当日的事，只有她和天君最清楚，她还怀着一丝丝的期望，或许，或许天君会站在她这边呢？
“是啊，纵然是昆仑墟的弟子，也不能凭空害人吧！”一个天将说道。
墨渊闻言轻轻一笑，然后第一次把目光，转向了素锦。他并没有施加威压，素锦却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父神曾经留下一件宝物，叫‘窥天镜’，”墨渊缓缓道，“可窥知过去发生的一切事情。如果这位……”他轻声问素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素锦她曾经听说过这件秘宝，可传闻都说它早已随着父神的离去也消失了，但这是墨渊，父神的长子，墨渊！她说不出话来了。
见她不答，只是拼命摇头，众人已能猜到大概，几个天将重重地叹了口气。
墨渊微微一笑，低下头去问素锦，“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亲自动手？”
素锦只觉得这位上神此刻的微笑格外可怖，她惊慌得往后退了退，却听墨渊冷笑一声，他的手一挥，素锦便看不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不理会素锦的哀嚎，墨渊将那双眼睛收好，对天君点了点头。然后对白浅道，“十七，我们走。”带着白浅，径直离开了天宫大殿。
殿后的是叠风，他对天君一施礼，道，“既然已归还十七的眼睛，其余的事，昆仑墟不再做计较。至于此女，还要仰赖天君处置。”说罢，他又一拱手，也退着离开了大殿。
如果只是得罪了青丘白浅，天君尚可以糊弄糊弄，减轻一下素锦的处罚，可这得罪了昆仑墟……天君一挥手，素锦只能被发往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