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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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趴在窗户边儿上,望着天空中的云卷云舒,听着从身后的教室里面传出来的“朗朗书声”。

    没有子曰、没有圣人云,没有尊师孝双亲、没有忠烈魂;有的是…

    “这道题,之前我讲过没?”

    “…”

    “说—话!讲过没?”

    “讲过。”

    “你还知道讲过啊?我都讲过不下八百遍了,你还做错?你是猪脑子嘛,啊?猪都比你聪明一百倍!”

    我很想替那个挨训的学生说一句:“老师!你要是真的讲过八百遍,我就把所有教科书都吃了。”

    噎死不算你的。

    还有…

    “王—小—川!自己看看你默写的这是什么狗屁东西?姑苏城外寒山寺,都是上初二的学生了,寺字儿不会写啊?”

    “你还挺能发明创造的哈,用一二三四的四代替,写的时候动不动脑子,啊?姑苏城外寒山四,读得通吗?”

    “你怎么不直接写成“死”呢?笨死你得了!我都替你爹妈心疼学费钱,就你这样的脑袋瓜子还上什么学?请个神来也教不好你!你这样的就是重在掺合,说你重在参与都是抬举你,回家种地得了。”

    我用手撑着下巴,咧嘴一笑。

    我想…如果《枫桥夜泊》的作者张继,一开始就作成“姑苏城外寒山四”的话,那么这个老师一定不会说读不通。

    我们并没有活在张继的那个时代,我们都是以当代人的目光去研究古人的作品。既然是研究,那得出来的结果就不止一种。

    这个老师也只不过是将大多数人都认可的研究结果强加给学生罢了,我想他自己都没有研究过。而那个学生…也许他是真的不会写寺字儿,所以才用四字儿代替,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另外一种结果呢?

    也许,当时张继想作的就是“姑苏城外寒山四”呢?因为他不会写四字儿,所以才用寺字儿代替。

    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底蕴足够深厚,可以让我们这些后人尽情的去挥霍。可即使再怎么深厚的底蕴,也会有见底儿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后人或者说我们的后人的后人该如何?

    前人栽了一片大森林,我们身处其中乘凉,这份安逸让我们忘记了自己去动手。

    我们是幸福的,也是可悲的。

    “当今时代还有多少栽树的人呢?”我不禁在心中感叹道。

    我曾听过这样的言论,说:世界上最顶尖的人才都为了造福人类去搞科研了;次一级别的人材为了社会稳定去从政当官了;层层筛选下来,最终剩下的人走进校园里当老师了。

    将“未来”交到一群最差的人手上,真大胆!

    不知道孔子、老子、孟子…那些个子们,若是听到这番言论会作何感想。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多少还能够理解他们这听似没有素质的话语,因为这就是他们最真实的模样,是“人民教师”这神圣而庄严的外衣,也无法掩饰住的真实。

    但我仍然不愿相信他们是素质低的人。他们之所以疾声厉色、出口成脏的教育学生,是因为不希望自己所教导的学生未来也和自己一样,所以以“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施展着“严师出高徒”的教育方式。

    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学生成为栽树的人才、成为看护森林的人材,而不是筛选之后被剩下的人。

    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不再去想这些。

    这个世界上美好很少,想让自己活的舒服,那么即使是面对不美好的事物也要尽量把它幻想的美好。这是我从学霸妹子那里学来的调调。

    就在我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远处传来阵阵打闹声。

    “哥,你太牛逼了,一个币子就把街机给干翻版了!”

    “这都不是事儿,不是和你吹啊,我闭着眼睛都能通关!”

    “呵呵,哥你真厉害!教教我呗?”

    “教你?行啊!我还没吃饭呢…”

    “是啊!是啊!我也没吃呢,你这一说,还真有点儿饿了。”

    “…”

    “傻叉,还不快去给哥买饭!”另一个男声喊道。

    “啊?可是我没钱了啊!早晨我妈给的三块钱,在游戏厅里都花没了。”

    “你咋就这么傻呢?你不会赊账啊?!”

    “啊?那记谁的账上啊?”

    “你就是一个脑残!这还用问?当然是记你的账了,不然还记我和哥的账啊?”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生不情不愿的朝着楼下走去,还有两个男生倚靠在楼梯拐角处吞云吐雾的吸着烟。

    虽然他们背对着我,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其中的一个人是刘季利,他那满脑袋的蓝毛儿实在是太扎眼了。

    看到苦苦寻找而不得的人终于出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刘季利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不待我开口说话,刘季利转过身来,叼着烟头儿、眯缝着本就小到只剩两条缝儿的眼睛喊道:“拍你妈了个炮仗啊!知道我是谁嘛你就敢拍?想死啊!”

    “啪!”我抡圆胳膊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打的刘季利在原地转了两圈,嘴里叼着的烟头儿都飞出去了老远。

    如果他骂的只是我本人,我都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甚至都不会动手抽他;但是他的脏话里面却带上了我的家人,家人是我不能碰触的底线。

    人人都是爹妈生养的,这种毫无尊敬之意将父母喷之于口的人,是我最为厌恶的。

    缓和了好一会儿,刘季利用手捂着有些红肿的左脸,愣愣的看着我;而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男生也刚好回过神儿来。

    “马勒戈壁的!!”

    可能是想要在他“哥”面前求表现,这个男生从宽大的校服袖口里面抽出来一节半米长的木头,龇牙咧嘴的朝着我砸来。

    我是真没想到一个学生的身上会藏着一节木头,再加上距离太近,猝不及防之下没能完全躲开,小臂外侧被砸到了。

    我撸起校服袖子一看,一道长长的红色淤痕清晰可见。

    那个男生手里攥着的木头并非是圆柱形的,而是四方形的,刚刚那一下恰巧又是用棱角处砸的,锋利程度不下于未开刃的刀子。

    这节木头看着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凳子腿儿。

    当时,凳子腿儿是在学生之间流传的打架神器,资源广泛(班级里面到处都是,一个凳子能拆下来四条)、便于携带(往校服袖口里或者裤腿儿里一藏就好)、不违反校规校纪(管制刀具不让带,我带一节木头你管得着嘛你)、威力还巨大,地位仅次于公认的第一神器—板儿砖。

    放下校服袖子,我狠抽了那个男人一嘴巴子,然后看着他,轻声说:“刚刚你骂我的…我还了,接下来没你什么事儿了,你最好不要参与。”

    虽然被他给砸了一下,但是我并不打算对他如何如何。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而已,我不想浪费自己宝贵的上课时间去教育他。

    我并不是他爹,所以我没这个义务。

    而对方在揉了揉脸之后却将我这番话当成了害怕的示弱,一脸桀骜之色的看着我,大声喊道:“知道爹的厉害了吧?你…”

    还不待他继续说下去,他就已经顺着楼梯轱辘了下去,板凳腿儿也没能救的了他。

    脑残就是脑残,刚刚我抽他那一嘴巴子的时候,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这难道还不能让他明白,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战斗力压根儿就不在一个级别上吗?

    还有不得不说的一点是,那个时候的我们要比现如今的同龄孩子结实太多太多了,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如今的孩子身上,起码也要折个胳膊、断个腿儿或者轻微脑震荡什么的。

    可是那个男生屁事儿没有,站起身来继续骂骂咧咧的叫嚣。

    没空搭理他,我看着刘季利,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刘季利没有言语。

    “走吧。快下课了,这里不适合。”我说。

    “哥,这小子…”

    “你先回教室吧。”刘季利朝着那个男生摆了摆手。

    在那个男生不解的注视下,我和刘季利走出教学楼,来到操场上。

    “砰!”

    刚到操场,我反身就是一脚,将刘季利给踹倒在地,然后便是一阵拳头雨落在他的脑袋上。

    打了好一会儿,我拽着他的衣服领子,有些微喘的说:“这是你应得的。”

    刘季利没有言语,也不擦拭自己脸上的血迹,就那样双眼泛红的盯着我。

    “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这会给别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我冲着他吼道。

    “呵,为什么?你也问我为什么,所有人都问我为什么!”刘季利冷笑着说。

    “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学好、为什么打架?”

    “不学好?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打架?呵…我爸是小流氓,在外面给人家当打手,他牛逼到不光在外面打人,回家还要打我妈。”

    “每次我都求他,我求他不要打、不要再打了!我跪下来抱着他的腿求他,可是没有用。”

    “有一次,我妈的肋骨被他给打折了两根!就那么蜷缩在地上,血顺着我妈的嘴角往下淌…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吗?你他妈的知道吗?”刘季利冲着我吼道。

    我沉默。

    “在这个世上,我只有我妈一个亲人,任何伤害她的人都该死!”

    “那也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人,趁着我爸不注意…我拎起一个酒瓶子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然后用玻璃渣子朝着他的肚子一通乱扎!”刘季利用平静的语气叙说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呵…那年我九岁,力气小,所以他没死,可是自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打我妈一下!”

    “这就是我打架的原因,因为拳头能保护我妈、保护我自己!”

    刘季利从异常平静的述说到声嘶力竭的咆哮,最后双眼之中一片歇斯底里的深红。

    “你问我为什么这样做…”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喜欢吕子博,我只是想和她成为朋友而已,可是她却整天都围在你的身边转悠,还处处护着你;即使后来你走了,她也依旧讨厌我,我像哈巴狗似的向她摇尾乞怜了三年!”

    我无言。关于那段记忆…我真的想不起来太多。

    “当我喜欢上刘思源的时候,你又出现了、你又出现了!”

    “平时她都不会用正眼看我,却让你抱着!凭什么?你告诉凭什么?凭什么所有我用力去求的东西,你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被人喜欢、被人爱护,而我却像狗屎一样被厌恶?我他妈的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既然得不到,那我就去毁灭!”刘季利像极了一头受伤的野兽,红着眼冲我嘶吼。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我从未想过,自己在无意之中竟然夺走了别人无比珍视的东西。

    看着眼前的刘季利,我想到了老驴。

    可是当静下心来之后,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们也没错,那…到底是谁的错呢?

    我不知道。

    “你不是要打我吗?来,打呀!不打废我,你就是孙子!”刘季利冲我吼道。

    我看了他一眼,拳头却再也无法挥下去,松开拽着他衣服领子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说。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两个人相顾沉默。

    “啪。”刘季利从裤子兜里掏出来一盒香烟,自己点着一根,然后将烟盒和打火机扔给我。

    我拿着这两样东西愣了愣,然后也点着一根、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直冲脑门儿:“咳咳…”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吸烟,呛出了眼泪。

    刘季利在我旁边儿骂着废物。

    虽然很难受,但我还是坚持着将一整根儿烟给吸完了。整个人头重脚轻,有种飘飘忽忽的感觉。

    刘季利撇了我一眼,说:还行!记得我第一次捡我爸抽剩下的烟头儿猛吸两口之后,足足吐了一个小时,又睡了小半天儿才缓过来。”

    “废物。”我说。

    “放屁!那个时候爷…我才五岁。”刘季利反驳道。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长呼了一口气,说:“不能白抽你这一根儿烟。放学后去我家吧,晚上我妈烙馅饼。”

    刘季利微微一愣,吐掉都快烧到嘴唇了的烟头,然后冷笑着说:“呵…咋滴,想收买我,然后让我罩着你?”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看着他,轻声说。

    我明白他这句话里面的潜台词:怎么滴?想和我做朋友?

    而我的意思是:我们成不了朋友。

    “哈哈!没错,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怕以后我会忍不住勾引你媳妇。”刘季利大笑着说。

    “来吗?”我问。

    “去,当然去啊!有好吃的,不去是傻叉。”刘季利喊道。

    “嗯。”

    回到教学楼,各自转身,背对而行,我向二班走去,而刘季利向四班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当我迈出第十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他的喊声:“喂…”

    我站定、回头。

    “刘思源…我只是临时起意,玩玩而已;但吕子博…我是真的喜欢她,那三年可不是做样子。”隔着二十步的距离,刘季利的话语,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这话语之中包含着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韵味,还有一份坚定。

    “喜欢就自己去争取。这句话仅代表道理,不代表我个人。”我说。

    “哈哈哈,足够了!”刘季利大笑着向自己班的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