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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安童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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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子宇将一盒牛奶递到安童面前,说道:“喝吧!”

    安童羞怯地接过牛奶,喝了起来。

    郭子宇又问:“你们工厂的老板为什么打你?”

    安童说:“今天我实在困得撑不住了,眼睛就脒了一下,结果给衣服压铆扣时压偏了。”

    “那也不能随便打人啊!”郭子宇有些气愤,但语气依然是在安慰安童。

    安童解释道:“其实我们这些工人没人想偷懒的,因为我们的工资都是计件的。我刚来工厂时,在试用期的那几天,工资是按计时算的,我感觉工作还挺轻松,所以就答应留下了。后来工资就按计件算了,老板给我每天300件的工作任务,从早上7点一直工作到晚上10点下班,感觉非常累。再后来,每天的工作量就变成了500件,这样只能在晚上10点下班后继续加班才能完成任务,第二天还是要早上7点上班。每天如此,没有休息。到最后工作量是每天700件时,即使加班到夜里两三点钟也是完成不了的。完不成任务,老板就打我们,所以很多人就走了不干了。”

    郭子宇听着安童的叙述,感到震惊,问道:“你为什么不走呢?”

    安童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无奈,说道:“我不是不想走,可是走了之后,这大半年的工资就没有了。每个月老板只给我们基本的生活费,全年的工资要到年底才给算清。走的那几个工友,就是白白给他干了半年。”

    郭子宇在给安童洗澡时,看到他的小手上有两个指甲里满是黑黑的瘀血,背上也有道道淤青。他问安童是怎么弄的。

    安童说:“手指是干活时不小心被机器轧的,背上是老板打的。”

    郭子宇攥紧了拳头,说道:“太残忍了,这必须得报警!”

    安童好像想起了什么,央求道:“哥哥,不能报警!不能报警啊!”

    郭子宇说:“不报警,这样的坏人不就逍遥法外了吗?”

    “报了警,我的工资就没有了!”安童停了片刻,继续说,“我今天还是应该跟老板回去的,即使再被毒打一顿,等到年底领了工资,这么长时间的罪也就没有白受。”

    郭子宇能够理解安童作为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心情和想法。但是,安童无法知道,唯金钱至上的暴徒会使用各种借口和手段,让他离开而最终无法拿到血汗钱。

    郭子宇说:“你回去之后,他继续给你增加工作量怎么办?”

    安童犹豫了片刻,说道:“如果他真的被逮捕了,我们不但拿不到工资,而且像我这么大年龄的还会被遣返回家的。和我一起来的一个女孩就是这样被送回家的。”

    郭子宇问:“你不想家吗?”

    安童鼻子有些酸楚,说道:“怎么不想?可是我就这么回去,怎么跟我爸交待啊?一分钱没有挣到!”

    郭子宇安慰道:“你还是孩子啊!即使没有钱,你回家,爸爸妈妈也不会责备你的。你这样的年龄,不应该在学校里念书吗?”

    安童说:“每家的情况不一样,即使我回去了,也没有书念,也只能是在家放羊、剜猪草。”

    郭子宇用毛巾擦干安童身上的水,说道:“那你想不想念书?”

    安童点点头。

    郭子宇说:“我待会儿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如果你回家了,你给我打电话,我说服你爸爸让你上学好不好?学费的问题我来解决。”

    安童没有作声,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清晨,郭子宇醒来,发现安童不在房间里。他以为安童去了厕所,可是在宾馆里到处找,也没有找到安童。

    郭子宇回到宾馆房间,在桌子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哥哥,谢谢你!我去上班了,希望你不要报警!”

    一整天,郭子宇的心都惴惴不安。无论在和厂商洽谈时,还是在签署合同时,郭子宇都一直在牵挂着安童,不知道他有没有挨打,现在情况怎么样。郭子宇忙完工作之后,就立即去了昨天偶遇安童的小区。小区的每栋楼都有加工厂,当看到是做服装的,郭子宇就站在门口伫立良久,试图能在忙碌的工人中找到安童。但是有些加工厂是设在二楼以上的住宅里面,郭子宇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地去敲每家的房门,所以他想漫无目的的找到一个人非常困难。

    安童是在早上五点多钟起的床。他留下纸条后,悄悄离开了宾馆的房间。

    安童的想法非常简单,他想在工厂做到年底,等领了全年的工资再离开。这样他以前所遭的罪,也算是没有白受。

    安童乘坐公交车来到工厂时,正好赶在上班时间7点。老板见安童又回来了,昨天的怒火似乎依然没有熄灭。他在一堆成品裤子里抽出一根腰带,朝安童的后背猛抽过去。安童只觉得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老板抽了一下好像并没有解气,又接连抽了五六下。他一边抽打安童,一边骂道:“你个小杂种!跑了有本事别回来啊!你就是孙猴子,也跑不出我的五指山!”

    安童这次没有作声,也没有反抗,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其他工人大多是十几到二十岁,敢怒不敢言。

    老板放下手中的腰带,又用食指不停地戳安童的脑门,大声吼道:“你不是跑吗?你今天就把昨天的活儿一起干完!干不完,你就赔偿损失3000块!”

    老板挺起腰板,朝着其他工人警告道:“你们受不了的,尽管可以跑!跑了就别回来,你一分钱领不到!都老老实实地给我干活,不要学这个小杂种,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天的工作量,安童在一天内是无伦如何也不可能完成的。深夜他回到宿舍,发现自己的床和枕头全被水浸透了。他问工友是怎么回事。同宿舍的工友说是老板在他床上泼了两桶水。安童万万没有想到老板会用这种方式来报复自己。

    安童坐在床前的地上,双臂抱紧膝盖,将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遭受着如此巨大的身体上和心灵上的摧残,他除了哭泣,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摆脱这一切。

    郭子宇这一夜并不比安童过得安稳。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工厂老板雇佣童工、殴打工人,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和这个时代联系在一起的,这些丑恶现象只存在于“腐朽”的旧社会的文学作品里。当这种事情真实而赤|裸裸地呈现在郭子宇的眼前时,他的思维陷入了混沌,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和修改曾经的认知。

    郭子宇躺在宾馆柔软的床上,想着安童忍受的苦难。他不忍心看着一个孩子就那样又一次走入火坑,他却不伸出援助之手。这样会让他良心不安,将来也会带着沉重的罪孽感活着。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帮安童一把,这样做与其说是去搭救安童,不如说是对自我的一次救赎。

    郭子宇从床上坐起来,拨打了报警电话。

    在郭子宇报警后的第三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新闻报道。报道内容大致如下:警方对某小区的全部工厂进行了突进性排查,共发现7家工厂存在雇佣童工现象,童工人数总计32人,涉事工厂老板被依法逮捕。

    郭子宇急忙去了派出所,问有没有一个叫安童的孩子。工作人员看了一下登记薄,说道:“安童让他同村的远房亲戚领走了,暂时由他来监护,过几天他会把安童送回家。你看这里还有他亲戚的签名、联系地址和电话!”

    郭子宇按警察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安童暂时居住的地方。亲戚上班去了,并不在家,只有安童一个人沮丧而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看电视。

    郭子宇的到来给无聊的安童带来了些许惊喜,说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这几天我很担心你,来看看你啊!”郭子宇将一盒点心递给安童,“你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啊?”

    安童沉默不语。

    郭子宇又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怪哥哥报警啊?”

    安童摇摇头,说道:“不会的!我知道你是对我好。”

    郭子宇从包里拿出了一叠钱给安童,说道:“你看,你的工资我帮你领出来了!”

    安童将钱推给郭子宇,不愿意收。

    郭子宇说:“这是你辛苦挣的钱,为什么不要?”

    安童大大的眼睛已经湿润,“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钱。工厂被封了,一两天怎么可能领得出钱来,我的工友都没有领到钱。”

    “是哥哥报的警,才让你没有领到工资。这算是哥哥给你的补偿。”郭子宇想竭力说服安童。

    安童说:“这不能怪你!你是怕我受罪才报的警。”

    郭子宇只好把钱收起来,说道:“这钱就先放在哥哥这里。你答应过哥哥,回去要念书,这钱就留你以后作学费用。”

    安童点点头。

    临走时,郭子宇说:“哥哥明天就要回去了,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回家后记得给哥哥打电话,好吗?”

    安童依依不舍,紧紧抱住郭子宇的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