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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自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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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拿一大盘钥匙的人终于来了。病人们从门栏空隙看到他时,格外兴奋,像是到了欢乐的节日。一扇扇防盗门被吱呀呀地打开,病人们欢快地走出来,下楼去了。

    228号病房是最后一个被打开的。四个人从病房里依次出来后,郭子宇没有发现夏洋。他以为夏洋还在房里没有出来,可是等了片刻,仍没有看到夏洋的影子。于是,郭子宇又将目光转移到走廊上的四个人。他仔细辨认着他们每个人的脸。郭子宇最后确认那个走在最后面的人就是夏洋。没错,那个两鬓斑白,有着浅浅的皱纹、眼角有疤的人就是夏洋啊。顿时,郭子宇心中翻江倒海,一股强大的酸流冲进鼻子和眼睛,几欲哭出泪来。他竭力克制住情绪,保持平静,走上前去。

    郭子宇没有说话,从夏洋身后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夏洋被人突如其来地抓住手,怔了一下,转过身去。当他看到郭子正百感交集地望着自己时,夏洋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泪中,有激动,也有委屈。夏洋刚想张口说话时,郭子宇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拉到了拐角处。看到其他三个人走远了,郭子宇将带来的一套衣服扔给夏洋说:“赶快换上,跟我走!”

    这时,楼下传来货车喇叭的两声鸣响。郭子宇从楼道窗户向下望去,货车已经停在了楼下。他和换好便装的夏洋连忙冲下楼去。

    喇叭声也召来了医院保安。保安对货车司机吼道:“这里不能停车,赶快开走!”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和颜笑道:“噢,我两个同事进去上趟厕所,马上就出来!”

    郭子宇和夏洋故作镇定,缓步从住院楼出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司机看到郭子宇和一个人并肩出来,对保安说:“他们出来了!”

    保安极不耐烦地对不急不慢的两个人喊道:“不要磨磨蹭蹭的!赶快上车,赶快走!”

    郭子宇和夏洋上了车,货车刚刚开动时,两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一个大汉问保安:“这是干什么的车?”

    保安说:“送医疗器械的。他这就走!”

    两个彪形大汉并未怀疑,走进了住院楼。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看他今天耍什么花样?‘放风’时间还不出来!”

    另一个人说:“唉!他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吧!只有他在医院里待着,不给咱们找麻烦就行。”

    他们来到228病房,没有看到夏洋。于是,他们又在大楼里各处找。他们在走廊拐角处发现“0786”号病服时,才意识到大势不妙。他们跑下楼去,问保安:“刚才那辆车呢?”

    保安一脸茫然,说道:“开走了啊!”

    一个彪形大汉唉了一声,将手中的病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逃离精神病院的夏洋去了郭子宇的家中。晚上,两个男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

    郭子宇抽出一根香烟,递给夏洋,用火机给他点燃。然后,他又抽出一根,衔在自己嘴上,点燃。缭绕的烟云笼罩着两张忧郁的脸。

    “十年前,我还是应该阻止你去做那件事的!”郭子宇最先打破了沉静。

    “做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使让我再重新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那么做。”夏洋语气平静。

    郭子宇将香烟放到口中,狠抽了一口,吐出烟雾,说道:“可是,为非作歹者仍然逍遥法外。”

    夏洋用力掐灭烟头,说道:“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但是,我十年前收集的证据全都没有了。我被他们关进精神病院,也没有一点儿证据。即使我现在想将他们绳之于法,也完全不可能了。”

    两个男人又陷入了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一个月后,夏洋来向郭子宇做告别。

    郭子宇问:“你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季城吗?”

    夏洋说:“或许毕业后我来季城做记者就是一个错误。那时,我以为我将社会看得很透,只要有一腔热血,就没有做不成的事。但是,现在我才发现是我低估了社会的复杂,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些天,我思考了很多。我发觉我是不适合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城市太过喧嚣,太过纷扰。而我渴望的是一个宁静祥和的环境。高原、雪山、草地、森林……才是我真正的归宿。我爱那里的自由,那里也需要我。”

    郭子宇说:“做一名动物保护组织的志愿者,有时也是很危险的。自己一定要多加保重!”

    夏洋说:“我会的!”

    说完,两个男人相拥而泣。

    在广袤的乌拉拉大草原上,荒草“一岁一枯荣”地繁衍了千万年。风吹过来,草浪就向蓝绿交界的天际涌去。这里是牛、羊、马、鹿、兔、狼、狮子赖以生存的家园。虽然它们之间偶尔发生争斗,但它们依然视这里为最美的天堂。

    湛蓝的天空上,白色的浮云时而遮挡住太阳,时而又给太阳让路。草地上一只奋力奔跑的梅花鹿感受到了阳光的忽暗忽明。但是,它无心欣赏因光线的变化而带给草原别样的美景,因为此刻它正在逃亡。

    这只梅花鹿的额头上有一个小白点,让它看起来更惹人怜爱。“小白点”有着疼爱它的父母和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从它记事的那一天起,它们一家就和其它梅花鹿家庭一起其乐融融地生活在这片净土上。它们的群落偶尔也会遭受野狼或狮子的攻击,但“小白点”总是被保护在族群的最中间而免受伤害。直到有一天,草原上来了一群直立行走的怪兽,它们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变了。怪兽们伐倒小树林后,开始在草原上大势杀戮。牛、羊、马、鹿、兔、狼、狮子,无一幸免。怪兽本身并不开怕,可怕的是它们乘坐的“四轮铁壳”和身上扛着的可以喷火的“黑管子”。“四轮铁壳”不知疲倦的奔跑能力和速度,是草原上任何一种生灵无法企及的。而“黑管子”一旦喷火,被瞄准的动物无一生还,即使你距离它很远。“小白点”看到动物们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所有的动物族群开始四窜逃难。在它全家遭受怪兽的暴虐行径后,“小白点”成了唯一的幸存者。而最令它心碎的是,它听说它父亲的角被磨成名贵的粉末摆放在药材店里,它母亲的皮毛被裁剪成精美的大衣披在雌性怪兽的身上,它兄弟的肉被烹饪成美味佳肴吃进怪兽们的血盆大口中。怪兽们仍继续着一场场血腥的屠戮,草原已不再是它们的美丽家园。

    “小白点”惊慌失措地奔跑着。它刚刚从“四轮铁壳”上挣脱绳子,逃下来。那飞奔的“四轮铁壳”上载满了它的同伴,绝望的哭嚎声响彻了乌拉拉大草原。“小白点”跑啊,跑啊,前面出现了一条溪流。它看到溪流如同看到了一道活下去的曙光,因为“小白点”知道“四轮铁壳”是越不过溪流的。它准备踏着流水中的岩石跳过去,跳到充满生的希望的对岸。就在这时,“小白点”一个不经意的远望,将它对生的希望击得粉碎。它看到远处怪兽端起的“黑管子”正瞄准了它,怪兽的“前足”已经开始扣动。“小白点”眼角滚出一颗泪珠,然后闭上漂亮的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嗙”的一声响起时,“小白点”的身体感受到了一个的拥抱,像母亲怀抱一样温暖的拥抱。片刻之后,“小白点”慢慢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一个右眼角有伤疤的怪兽正抱着它躺在草地上,他的小腿流出殷红的血来。这时“小白点”才明白,怪兽并不全都是残忍可怕的,他们有着善良和邪恶之分。

    夏洋小腿里的子弹通过手术被取出后,他需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他没有将受伤的事告诉亲人朋友,他已经把随时突发的危险当成了他热爱的这份工作的一部分,如同吃饭睡觉一样普通,也就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了。

    一天,夏洋拄着单拐,摇摇晃晃地走在医院里。这天的阳光格外好,照得人从外到内都舒畅。夏洋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郭子宇打来的。

    “喂,子宇!”

    “夏洋,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今天我从季城电视台新闻里看到,绿峰区区委书记魏国民、《季城时报》社长闵文东、美迪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杨迪华已经被捕。”

    “噢!?那新闻有没有说他们被逮捕的具体情况?”

    “是这样,他们的被捕是由李家庄村民联名告发村支部书记引发的。在李家庄旧村改造时,李支书接受了杨迪华的贿款100万,就以极低的价格将土地租给了美迪华公司。李支书在接受调查时,说出了绿峰区区长葛云天给他施加压力的事实。检察院传唤葛云天后,葛云天招供,曾接受美迪华公司的100万贿赂。而杨迪华不知道自己因哪件事被传唤的,没有说行贿葛云天和李支书的事,却道出了季城东郊宗泽湖畔30亩土地的实情。这样,魏国民和闵文东也被牵扯了进去。唉!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郭子宇问,“夏洋,你听到这个信息,是不是特别高兴?”

    “我原本以为,等到他们这些人锒铛入狱的这一天,我会欢呼雀跃,开香槟庆祝一番。然而,此刻我的心情格外平静,甚至有些惆怅和失落。或许我早已失去想要报复他们的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