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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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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萱看看四周,这里没有柳姨娘派来的仆人,她也依然活得好好的。

    等等,难道仆人指的是董大夫?毒汤指得是药汤?难怪董大夫一开始就让药童找宋姥姥,在宋姥姥没付诊金也没“进贡”任何美食的前提下依然给了她一碗药。

    王萱内心庆幸药童换了药,让自己逃过一劫。

    一辆马车停在了院门外,一个穿金戴银、浑身绫罗的中年仆妇挎着一个黑漆漆的方形木盒走到董大夫身前行了个礼:“董大夫安好?我奉柳姨娘之命来给宋姥姥送些吃食。”

    怎么又来一个?

    仆妇转身看见刘书生却立刻拉下脸来:“我呸!你这阴魂不散的害人精。”

    刘书生卷起竹简站了起来,面朝天冷冷地说:“郑大娘,我昨天才去探望过长庆。看在长庆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

    “我呸!我求你千万别再来给长庆探病了。”郑大娘继续朝地上啐口水,“要不是你撺掇长庆偷书,他怎么会被打得卧床不起?我堂堂三奶奶身边的管家,因为这事也没了体面,被发配给一个姨娘做下人!”

    这仆妇很瞧不起柳姨娘啊。如果刘书生描述无误的话,宋姥姥的中毒症状可是轰轰烈烈,眼不瞎都能看出有问题。

    如果原计划是董大夫下毒,就冲着他又是黄沸散又是扎针的,王萱相信他有千百种方法让她死得无声无息。

    难道说郑大娘是柳姨娘选的替罪羊?反正柳姨娘也不是第一次嫁祸仆人了。

    车夫走进院子来,向董大夫行了一个礼:“董大夫,府上有人受了伤,家庙里也没备着药。董师娘想起你总是随身带着药箱,就让我来取一贴玉灵桂露,好安神养气、活血化瘀。”

    董大夫一听,立马到药箱里翻出一包药交给车夫。

    王萱定眼一看,写着“玉什么桂露”的纸条被撕掉一个角。王萱心想,原来那个字是灵字的繁体字啊。再转念一想,不好,这包是被药童偷偷掉包的黄沸散。

    董大夫仿佛真的听到了王萱的心声:“不好,等等。”伸手把药包取了回来,拿出一个只有铜钱大小、被叠成扁扁的三角形的小纸包。这个小纸包被绳子和玉灵桂露的药包缠在了一起。

    “好险,差点就要出人命了。”董大夫笑道,“别看这小小一包白色粉末,煎药的仆人若是不知药理,把这鬼点灯一起煮了,吃了的人就会跟疯狗一样抽搐乱滚,呼口气的工夫,人就一命呜呼了。”

    大柱的娘立马接话道:“哎唷,这不是天狗上身吗?好好的人突然满地打滚,一会儿就死了。旁人要立马用竹子做得东西将尸体盖住,绝对不能碰那尸体,不然就会被天狗继续附上。”

    村民们纷纷点头附和,表示自己也亲眼目睹过。一个个比手画脚、龇牙咧嘴的,仿佛在还原当时的惨状。

    董大夫笑着摇摇头,王萱以为董大夫要辟个谣,说这鬼点灯其实是种可以靠接触传播的病毒什么的,结果他说:“不错,鬼点灯的中毒症状和天狗上身一模一样。区别就在于,天狗上身是鬼怪给的孽报。”

    王萱差点忘了这是在鬼神横行的古代。没有董大夫的“科普”,村民若是看见宋姥姥状似疯狗,必然以为她是天狗上身遭报应了,根本就不敢去碰她的尸体。

    柳姨娘绕过了章府的医馆出去买药,董大夫不知道柳姨娘有鬼点灯,他也不会怀疑宋姥姥中了毒。

    刘书生并没说他碰到的买药仆人是谁,郑大娘可能也不知道柳姨娘有鬼点灯。

    所以到头来,只是宋姥姥多行不义必自毙罢了。

    除了柳姨娘,只有刘书生知道真相。不过他打定主意见死不救,还指望靠这个出名谋利,王萱也把他算成半个帮凶了。

    大柱的娘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长见识了,可神医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鬼点灯啊。”

    董大夫笑道:“这鬼点灯用来毒耗子是极好的。有些地方爆发了鼠疫,这几日渐渐有朝京城方向转移的态势。章太后让太医院多多研制此药,发放到各地的医馆,有备无患。一户人家,最多只能买一包。我今日凑巧带了一包出来。”

    车夫向董大夫告辞,并催促郑大娘放下食盒快点走。郑大娘突然有意无意撇过一眼刘书生,似乎开口想说什么。

    董大夫说:“长兴,你路上若是看见药童,让这皮猴儿走快点。我让他送碗羹汤给我媳妇儿,现在也不见回来,也不知到哪玩去了。”

    车夫回头一笑:“药童怕是要和董师娘错过了。这三小姐坠马,伤得很严重,董师娘已经陪她回章府治疗了。三少爷为了救三小姐,也受了点皮外伤。所以才要我来取副药。”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年轻的小姑娘们甚至红了脸,一边咯咯笑一边互相打闹。“三少爷”被不同的声音不断的重复提起,此起彼伏,俨然大型迷妹花痴现场。

    董大夫在一片嘈杂声中只能提高音量:“这可了不得,等下如何恭迎圣驾呢?”

    郑大娘立马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起来:“刚刚快马来报,圣上往江府祖庙去了。江家出了一个梅花石头,天子听了龙心大悦,不会来章府了。”

    刘书生听后大惊,然后又一脸喜色地原地转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车夫眉一皱说:“刘连胜,好歹章家也给过你饭吃,你如今怎么这幅嘴脸。”

    刘书生把竹简往藤条箱子里一扔,冲上去握住车夫的手:“长兴哥,汉武帝极爱梅花石,亲赐为宫中御玩。这失传千年的宝物重现于世,是大大的吉兆啊,我当然开心了。长兴哥,你可载我一程吧。”

    王萱终于听到了她熟悉的历史人物。如果这宝物失传了一千年,从汉朝推算起,现在大概是宋朝吧?若是两千年,那都快到二十一世纪了。

    北越国和南国,用得是繁体字,估计是文化深受宋朝影响的犄角旮旯里的小国家?

    王萱突然意识到,这里所有人讲得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中国十里不同音,强制推广普通话也是建国后的事了,很多地方的老人家一辈子都只会说方言。不过普通话本来也是一种方言,那么自己现在应该是在北方?

    车夫却摆摆手说:“我急着回家庙送药,哪有时间载你?”刘书生忙说:“无妨,我和你同路。”车夫不禁又皱起眉来:“我说刘连胜,你可别是去捣乱的吧?就算天子不来,春祭也是很重要的,你可别害我。”

    刘书生急忙回答:“不,我是去接亲戚的。我姨母和表哥就在章府家庙旁的农户里等着呢。”

    车夫不相信:“得了吧?你哪来的姨母表哥?”

    刘书生堆出一张笑脸:“真的,他们之前在北越国经商。北越亡了国后,我姨母又生了重病,就回来了。听闻天子龙气包治百病,就送他们到章府家庙旁的农户里暂住着,就为今日春祭能远远见天子一面。”

    原来刘书生打得这个算盘,不是投忠言鼎,而是直接告御状。

    王萱猜刘书生所谓的姨母和表哥,应该是柳氏的婆婆和丈夫。刘书生担心时间来不及,所以才提前把这两位人证送到了张府家庙附近,而且还提前刻好了竹简。

    不过这个计划最大的漏洞在于,万一柳姨娘今天只是来踩个点,打算下次再下毒,刘书生你的竹简和人证不就白安排了吗?

    车夫也不相信刘书生的话:“又胡扯。虽然都知道天子要出宫,可一直没定下是章府还是江府,直到昨晚宫里才遣人快马送来讯息说定下我们府了。只有几位主子和身边人知道,我都是今日早晨来了祖庙才知晓的。你哪来的消息?还一早就送人过来了?”

    刘书生一时语塞,郑大娘干咳道:“估计他又从哪听的墙角,再加瞎猜的吧,谁知道呢。”车夫看了看郑大娘说:“哦,对了。我还得载郑大娘回去呢?难道你们要共乘一辆车?”

    郑大娘又咳了咳说:“这宋姥姥睡得可沉,柳姨娘还有话要我传达。罢了,我等会儿自己走回家庙吧。”说完打开食盒,拿出一碟糕点和一碗汤出来。

    原来开始郑大娘和刘书生都是在演戏吗?

    郑大娘,你敢帮刘书生帮得再明显一点吗?

    刘书生,明明柳姨娘送来了两样食物,你怎么知道毒在汤里而不是饼里?柳姨娘亲自告诉你的,还是你亲眼看见的?

    刘书生瞥了一眼糕点和汤,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不仅不惊讶,还趁机对着车夫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长兴哥,你接了我姨母和表哥后,再送我们去趟江府沾沾龙气吧。我曾救你一命,你这次若是帮我,我们就两清了。”

    车夫撇撇嘴:“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上来吧。反正主子也就给了我送郑大娘这一个差事。平日里我可是很忙的,今日便宜你小子了。”

    刘书生开心地跟着车夫走了。

    刘书生一直在和柳姨娘玩狼来了的游戏。他是失去众人信任的牧童,柳姨娘是害人的狼。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么在柳姨娘行凶前抓她一个人赃并获;要么用被狼咬死的尸体证明狼来过。

    刘书生选了第三条路:自己扮成狼,联手郑大娘,杀死宋姥姥,嫁祸柳姨娘。

    哪怕天子不来章府,刘书生也没放弃,而是要抓紧时间去江府告御状,还不忘先回章府家庙旁边接证人。只留下郑大娘料理后事。

    不好意思,刘书生,这狼来了的游戏我也有自己的玩法。打定主意的王萱终于不再躲避,睁开了眼睛,刚好看到郑大娘把摆着食盒的凳子挪到柳树旁。

    朱红色的碟子上铺着冰雪一样洁白晶莹的糕点,雨过天青色冰裂纹瓷碗里的浓汤还在热腾腾冒气。

    郑大娘笑道:“宋姥姥,你终于醒啦?难不成是这香味把你给叫醒了?这是柳姨娘昨晚亲自下厨做的冰湖雪和绽梅汤。一边揉面一边抹眼泪,说现在除了她弟弟,你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你若是愿意和她冰释前嫌,就吃下这糕点。等你休养好了,就接你回章府去。”

    郑大娘这段话若是真的,刚好证明了柳姨娘没有杀宋姥姥的动机。可宋姥姥要真喝下毒汤,别说回章府,最多回趟地府。也就没人知道柳姨娘是真心这么想的了。

    王萱看着绽梅汤,金黄的汤面上飘着碧绿的葱花,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郑大娘顺着宋姥姥的视线看过去,用汤匙搅了搅绽梅汤说:“这汤熬了一个晚上,今日早晨才煮好,紧赶慢赶给你送过来。柳姨娘说这碗和碟贵着呢,千叮万嘱别给摔了。也不知道三爷哪来的私房,买这样贵重的东西讨柳姨娘的欢心。你要是被烫着摔了碗,我可吃罪不起,不如先吃块点心吧?”

    郑大娘说完用手指小心翼翼地从盘子正中间捏起一块冰湖雪,还用另一只手托着饼,不让饼上的白色糖霜洒下来。

    王萱心想摔碗真是个好主意,多谢提醒。于是叹了口气说:“等会儿再吃吧。我得起来转转,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不辜负姨娘的心意。”说完用手撑着柳树站了起来。

    不赶紧活动一下手脚,等下连摔碗的力气都没有。

    郑大娘撇撇嘴不说话了,又小心翼翼地把饼放回盘子正中央。回头一看,董大夫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绽梅汤,脸上露出迷之微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郑大娘心中暗叫不好,这董大夫是出了名的好吃鬼,可别误了事。

    郑大娘赶紧开口:“董大夫,听柳姨娘说,这绽梅汤是给病人喝的药汤,里面放了好多味药材熬制的,北越国人称它是疗伤宝汤,真的假的?”

    董大夫点点头,视线仿佛粘在了汤上:“不错,绽梅汤是药膳。食材都是极其宝贵的药材。对于受了皮肉伤的人,这汤不仅药效奇佳,更重要的是极其美味。功效远在玉灵桂露之上。”

    郑大娘听了笑得格外灿烂:“对呀,这是给病人吃的东西。可是药三分毒,普通人吃病人的东西总归不好。”

    董大夫仿佛听出了郑大娘的弦外之音,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郑大娘,你可知道冰湖雪别名是什么?”

    郑大娘一愣:“冰湖雪还有什么别名?柳姨娘说,这饼是用白荟豆碾成粉揉成面做的,像冰块一样透亮。饼外皮下凹成一个小坑,撒上糖霜。就像白雪覆在湖中冰块上一样,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董大夫摇摇头:“这饼还有个名字,叫八瓣莲,是北越国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花。花瓣和莲心都晶莹剔透如冰雪一般。”

    郑大娘听得云里雾里,董大夫微微一笑:“所以这冰湖雪一定是中间摆一个,代表莲心;周围摆八个,代表是八个花瓣。”

    郑大娘顿时脸色一变。董大夫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踱着小碎步:“八瓣莲呀八瓣莲。”

    王萱数了数盘中只有七枚冰湖雪,摆成六个花瓣和一个莲心。大柱的娘突然叫起来:“郑大娘,我还奇怪你是没抹匀粉还是长了白胡子,原来是偷吃了这糕点沾上了糖霜啊?”

    董大夫装作惊讶的样子:“这八瓣莲虽不是药膳,总归是柳姨娘送给病人吃的。郑大娘,吃病人的东西,这样不好吧?”

    郑大娘慌得连忙用手去擦嘴:“没有的事,必然是不小心蹭到的。”

    难怪刘书生这么肯定饼中没毒,说不定就是他们一人偷吃了一块。

    王萱猜测,刘书生一直以探望郑大娘的儿子长庆为借口,和郑大娘谋划复仇计划。昨天,刘书生再次去探病时,得知天子巡视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柳姨娘又心血来潮亲自下厨。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扳倒了柳姨娘,刘书生和长庆可以洗清冤屈,郑大娘也能当回她风光的管家。

    大柱的娘嗤笑一声:“我们村里人,唯一要对付的小偷就是耗子。章府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耗子都成精了,摇身一变,当起了仆人。”

    郑大娘恼羞成怒:“谁给你的脸,来诽谤当朝章太后的本家?”

    大柱的娘不屑:“不知道刚刚是谁诽谤自己的主子,说三爷拿私房钱哄美人开心,这种大不孝的事也能乱说。”

    郑大娘语塞,强行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这乡野刁妇信口雌黄。我们章府上上下下什么都好。别说人了,就连我们三夫人养得小狗也穿着绫罗袄儿,比你金贵多了。”

    大柱的娘不甘示弱:“这话我信,你不就是穿着绫罗袄子的狗奴才吗?你们章府再显赫,今日天子可是去了江状元府上。”

    “那江海明算个屁的状元郎!”郑大娘已经被气得口不择言,“一个小小的皇商也能和三少爷相提并论?还不是因为原定的探花郎太丑,天子说我们三少爷这样貌美的才当得上‘探花’这个名号,就把原来的榜眼和探花相继往前挪了一名。明明三少爷才是拔得头筹的状元郎,哎唷!”

    王萱已经围着食盒转了很多圈了。趁着郑大娘口若悬河没注意,王萱轻轻一挥手,把绽梅汤从凳子上掀了下来。

    郑大娘的表情如同被人生生挖下了心头肉,她扑到碎片旁:“你这该天杀的哟……”

    王萱伸手从盘子正中取出一块冰湖雪,咬了一口,边嚼边说:“放心,这饼也是姨娘的心意。吃饼喝汤都一样。那碗你就说是我打碎的,姨娘不会怪你的。”

    郑大娘呆呆地看了一眼红色碟子正中空出来的位置,又呆呆地看着宋姥姥把饼咽下去,仿佛已经傻了。

    宋姥姥开始边笑边吃饼,突然整张脸都扭曲了。她猛地扑向放着食盒的凳子,盘子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冰湖雪滚进了人群中,被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村民踩得稀烂。宋姥姥忽然浑身痉挛起来,人也摔在地上满地打滚。

    “天狗上身!”大柱的娘突然尖叫起来。人群顿时一片沸腾,像退潮般朝院门外涌去。不知道谁砸了一个竹篮子,刚好罩到宋姥姥头上。宋姥姥又挣扎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了,半块饼也从她手里滑落。

    郑大娘颤颤巍巍地把手指伸进竹篮下,想去探宋姥姥的呼吸。大柱的娘继续尖叫:“别碰!是天狗上身!快躲开!”郑大娘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她整个人往后一倒,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没气了,没气了。”

    董大夫走上前,隔着衣袖捏起宋姥姥掉下的半块饼,放到鼻子边一闻:“不好!不是天狗上身!是鬼点灯!”

    大柱的娘回过神来:“郑大娘,你竟然下毒害人!”

    郑大娘拼命摇头:“不是我!这饼是柳姨娘亲手做的!”

    董大夫终于不再嬉皮笑脸,他沉下脸冷冷地说:“恐怕只有先去章府家庙一趟,请大老爷的示下。”

    董大夫向村民们借板车,想要搬运宋姥姥的尸体。村民们拼死不从,依然怀疑宋姥姥是天狗上身。董大夫无法,只能带着半块饼和郑大娘,还有浩浩荡荡的村民队伍,朝章府家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