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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章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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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山共有四十九处险峰,彼此相接,连绵不绝。大自然鬼斧神工,以山石作为底座,敲出悬崖峭壁作为插屏,再缀以云烟飞瀑,涂上青松翠竹。君山犹如一架开屏的巨型折叠屏风,围在京城的西南角。

    传言碧虚老祖在一头白鹿的指引下,在君山发现了一汪冒着滚滚热气的泉眼,于是在此修炼丹药,后来泉眼周围的山壁都被丹药染成了晚霞般的赤红色。

    碧虚老祖得道升仙后散药济世。百姓为了纪念他,给泉水取名叫做丹鹿泉,并在旁边建了幽篁宫给碧虚老祖供奉香火。

    丹鹿泉沿着山石蜿蜒而出,化为踏音溪浸润了山前的沃土,养活了百余户人家。居民多是沾亲带故的章姓子孙,故名章家村。

    章家的老祖宗章四九当年就出生在这里。他本是被抓壮丁的普通农民,一朝立下从龙之功后飞黄腾达,不仅把章家的家庙修得富丽堂皇,还捐钱修缮了章家村的祠堂和道路。

    村里的大路一直修到村外山脚下的章府家庙。就在这条笔直的路上,药童却接连两次错过想要遇见的人。

    第一次送春芹碧涧羹,董师娘却陪着坠马的三小姐回章府去了。

    药童想起师父要他抓活物试药的任务,就跟着虎娃跑进了君山。这条小尾巴一直跟着他,虎娃的奶奶跑不动,干脆就请药童代为照顾一下。

    成功捉到野兔的药童,成功地错过了去祖庙的董大夫和村民大部队。跑回章家村时,只看到头上倒扣着一个竹篮、用手抓着喉咙的宋姥姥,连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

    三人一起出发去章府家庙,然后就上演了宋姥姥起死回生的那一幕。

    柳姨娘也满血复活了。她不仅说自己没下毒,还痛斥李铁牛和余婆婆是骗子,表示要派人回章府接幼弟,然后滴血验亲。

    天子不得不宣布中场休息。等从章府传唤更多的人证和物证后再重新审理柳姨娘一案。

    柳姨娘双手紧紧的箍住宋姥姥的一只手臂,拖着她去后堂休息。王萱的思绪却飘到了另一双看不见的手上,这双手仿佛玩皮影戏一般,在幕后操纵着人们的一举一动。

    王萱想到郑大娘说,绽梅汤熬了一夜,早上熬好后立刻就送过来了。所以她应该是留在府里熬汤,然后直接从章府过来的。总不可能搬着炉子和汤碗上马车,一路添柴点火煽风,跑去家庙熬汤?

    可车夫长兴却是从家庙出发的。

    舍近求远的唯一好处,就是从家庙出发的车夫,会知道天子突然转道江府的消息。要不然就算刘书生闹得轰轰烈烈,天子也看不到。

    刘书生及时知道天子去了别处,可穷到刻竹片的他,跑断腿也不一定能及时赶到江府的家庙。

    贴心的主子上线了。

    别人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小偷”刘书生,欠一份恩情未还的长兴却不能。他甚至不能以没时间作为借口,因为平时很忙的长兴,今天只被主子安排了接送郑大娘这一个任务。

    郑大娘真正的主子显然不是柳姨娘。王萱见过找狗仔来“被曝光恋情”的明星,没见过找记者来围观自己犯罪,并自带报警取证一条龙服务的犯人。

    但这个主子会找章府的仇人刘书生合作吗?

    刘书生并不甘心当药铺老板,他希望入朝为官,因此对断了他仕途的章府怀恨于心。告御状就是彻底和章府撕破脸。

    郑大娘却一直对她章府家仆的身份引以为豪,就算没有柳姨娘,她也不一定能当回管家,除非有人许诺了她。

    这是个想要除掉柳姨娘,又有权利让郑大娘“官复原职”的主子。让郑大娘暗中相助刘书生,成功的话皆大欢喜、各取所需;不成功的话,不过是两个被章府惩罚的人蓄意报复、栽赃陷害。

    刘书生就是个孤掷一注的赌徒,至于鬼点灯到底下哪里这种细节,他不确定,也不在意。

    王萱换位思考了一下,她要是郑大娘会怎么做呢?

    一包鬼点灯药粉很少,如果方便面的调味粉都像鬼点灯一样少,估计方便面销量都会暴跌。

    郑大娘有一个重伤的儿子,她手边有一碗珍贵的药汤和一盘美味的点心。

    如果把她把鬼点灯下在一块饼里,那么宋姥姥咬了一口的饼可以用来验毒,绽梅汤可以给长庆疗伤,剩下的点心就全归她自己了。反正别人肯定以为汤和饼里全是毒,会主动避而远之。

    趁着郑大娘忙着和大柱的娘吵架,王萱一直围着食盒转圈,暗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

    她用手碰了碰绽梅汤的碗,发现根本就不烫。

    倘若汤中有毒,不应该赶紧喂她喝下吗?倘若是担心被烫着摔了碗,柳姨娘人都被控谋杀了还有时间向你追究一个碗?

    她还偷偷地把盘子正中间的冰湖雪和旁边的调换了位置。

    郑大娘用手托起中间那一块饼的时候,生怕糖霜会掉下来。如果周围一圈的饼上本来也有毒,多撒点毒粉又有什么区别?

    接下来,王萱故意掀翻绽梅汤来试探郑大娘的反应。郑大娘就像自己心头被割了一块肉一样地看着浸入土壤的汤,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旁边的碎瓷片。

    可郑大娘在看到宋姥姥伸手去拿冰湖雪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副抿嘴屏气、凝神握拳的样子。王萱伸手装作要拿旁边的饼,郑大娘身体作势前扑。王萱把手移向中间,郑大娘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动了。

    装死后的王萱钓到的第一条鱼是郑大娘。郑大娘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竹篮下去探呼吸,手指碰到了宋姥姥的鼻子,丝毫不担心天狗上身。

    王萱内心庆幸郑大娘没有到她的颈动脉处按一按,但还是担心董大夫会发现什么异端。

    然后她就钓到了第二条鱼,董大夫。

    他不仅一闻就闻出了被王萱掉包的饼上有鬼点灯的气味,居然还验出了毒。

    厢房内,一对神情冷漠的璧人面对面地站着。

    章祯清好久都没能这么仔细地打量王蕙娘了。十五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蕙娘的容貌变化不大,却再也不肯对他笑了。

    章祯清黯然神伤,低头问道:“长兴现在人在哪里?”

    王蕙娘盯着墙壁上的竹林七贤图:“文隽受伤,听闻他去找董大夫取药去了。”

    章祯清见她终于肯搭理他,略微往前迈了一步,放轻声音说:“那也早该回来了,可现在我也没看见他的踪影。”

    王蕙娘抿着嘴,似乎不打算接话。

    章祯清脾气也上来了,他一挥衣袖,冷笑一声:“别说大嫂和大侄媳妇不会动用我的私人马车,我竟不知道她们这么不在意文隽的伤势。长安说长兴去府里接郑大娘,然后再去章家村取药。哪有为了接个送点心的仆人绕一大圈路,让受伤的主子等的道理?”

    王蕙娘也冷笑一声:“郑大娘是你美妾的仆人,你有话问她去。不过她现在也许忙着和另一个丈夫叙旧,没空理你。”

    章祯清被气笑了:“别人都使唤不动长兴,因为我特意吩咐过。除了我之外,他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你。”

    王蕙娘眼里闪过一丝波动,但她依然抿紧双唇不说话。

    章祯清似乎很失望:“蕙娘,你收手吧。我知道这都是你设的局。李铁牛张口就说柳红岩是他的青梅竹马。可柳氏真名叫做柳红岫,因为她重了文岫的名,我才给她改了名。”

    王蕙娘听闻后大笑几声,眼里却带着泪:“采薇山阿,散发岩岫。你竟然拿嵇康的幽愤诗去给她改名字,拿我们的定情诗去给她取名字。”

    祯章清双手背在身后,低头沉默不语。

    王蕙娘似乎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她晃着步子后退几步:“章祯清,我说过你若负我,我必和你同归于尽。虽然现在出了点意外,但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她死罪,你革职。”

    章祯清抬眼看她,无奈地笑道:“果然是你,我不过是诈你的。她本名就叫柳红岩。我早说过,当时迫于形势,我假意纳她为妾。没想到后来发生了文屹的事,她执意跟回来想要向你请罪……”

    王蕙娘愤怒地打断他:“别和我提文屹!”

    章祯清不禁闭上双眸,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他轻轻地摇头道:“反正滴血验亲后就会真相大白。所幸这次并未闹出人命,蕙娘,你好自为之。”

    章祯清一挥衣袖,转身走了。王蕙娘一动不动地站着目送他走出房门,然后像瞬间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跌坐在榻上。

    董大夫这个猪队友,开始拿着半块饼回来说宋姥姥已死,但是长兴送刘书生去江府家庙了,村民又不肯借车,所以没办法把尸体运回来。

    王蕙娘心生疑惑,她明明吩咐过把药下在汤里。董大夫嘿嘿一笑,说太浪费了。

    她猛然明白过来:想来郑大娘和董大夫两人都对绽梅汤垂涎不已,不过一个是为自己,一个是为儿子。两人一合计,就私自把下毒方式给换了。

    王蕙娘不放心,让董大夫拿活物提前验毒,他一脸无辜:“我让药童去准备了,现在这小崽子不知道溜哪去了。”

    古大娘从厨房要来一只鸡。鸡啄了几口饼之后活蹦乱跳,啥事儿都没有。

    董大夫抓耳挠腮:“不应该呀。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不明白。”转了一圈眼珠子恍然大悟:“肯定是宋姥姥中毒后滚到地上,把饼上剩余的鬼点灯都撒掉了。”

    王蕙娘无语,好在她早就吩咐董大夫带一包鬼点灯以备不时之需。

    重新加工的半块冰湖雪果然毒死了鸡,却没毒死宋姥姥。宋姥姥这老货揣着明白装糊涂,要董大夫拿出他“仅有的一包鬼点灯”再验一次。

    好在董大夫脸皮够厚,更能装疯卖傻。推说毒饼刚刚验完就丢了,还一本正经地说鸡也是噎死,勉强糊弄过去。

    古大娘一脸担忧地走进来回禀:“夫人,董大夫求见。”

    董大夫吞吞吐吐道:“回禀夫人,让人滴血相容的药,我并不是很清楚。不如派人回章府问问我媳妇儿,没准她知道呢。”

    王蕙娘挥手让他退下,然后把古大娘唤到身边吩咐:“你悄悄去找余婆婆,告诉他们不必慌张,我自有办法让他们通过滴血验亲。”

    王蕙娘心想,管你是柳红岩还是柳红岫,今天你插翅都难飞。

    另一个厢房内,柳姨娘咚的一声跪在了宋姥姥面前,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后哭道:“花果山老母在上,不肖弟子柳如意求您不计前嫌,原谅我下毒之过,救救鸣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