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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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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人生之诡谲往往充满夹裹希望的欺骗式绝望。

    那天以轩从公司赶往会场,走到一半忽然发现忘带幻灯片u盘——所有资料简介都在里面,PPT也在里面,于是她不得不立刻调头往回,结果焦急之下不小心和一辆出租蹭到了一起。那辆出租上的乘客正急着赶往机场,但在车流熙攘的五环路根本不可能立刻打到一辆空车。两方都着急,偏偏出租司机还不愿意私了,坚持要报警做记录走正常修车流程。

    以轩和那名乘客都急的抓耳挠腮,纷纷拿出手机不停打电话。这时一辆摩托车飞速靠近,电光火石之间抢走了以轩和那名乘客的背包、绝尘扬长而去。

    抢夺嫌疑人把现金都拿走,开出好远后将两个背包随手扔到了五环外的辅路上。

    一个男人正要穿过辅路,捡到了包,本想赶紧联系失主,却被身边的朋友阻拦,告诫他担心被失主讹诈(这种事情似乎近年时有发生)。男人想了想决定报警,可是警察来的出奇的慢。那天他要赶着去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耽搁不得,于是只好将包留给朋友,自己先行一步。

    这个朋友并没有等到警察来,而是拿着包走了。因为他看中了这两个包的牌子,且九成九新,就算在淘宝卖个二手闲置也能卖上好几万。里面的证件没什么用,被他一路走一路扔掉了。

    一位母亲想给老师送礼,太贵的买不起,便宜的又怕人家看不上,于是在淘宝闲置上随便逛逛,正巧看到这两款包。她将它们全都买了下来,小的留给了自己,大的送给了老师。

    老师很喜欢这个包,经常背着外出。但从那以后她就不怎么顺,走路摔跤,出门被人偷钱包,学校里犯小人,被女家长诬陷和孩子爸爸有一腿.......

    老师觉得特别不对劲,原本无神论的教育工作者因为母亲常年信佛,于是自觉不自觉地对这些也有些敬畏,就将最近一直衰运的事情和母亲念叨了一番。

    母亲听罢直呼是冤亲债主太多,让她每天晚上坚持念大悲咒和心经。

    女老师念了半个月,不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开始频繁的噩梦、被鬼压床,甚至白天上课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人形影子一闪而过。如此这番一段时间后再也受不了了,就去庙里上香。

    那天庙里上香的人特别多,女老师挤了半天都挤不过去,慌乱中把那名家长送的包包割了个口子,心疼得够呛。正打算退到一旁,却看到包里咕噜掉下来一个物件。

    这物件是块小石头一样的东西,阳光下看通体血红,里面又夹杂着一缕暗紫翠绿,且光泽随角度不同而有不同变幻,十分漂亮。石头一角穿了个孔,上面有条银环,银环一端栓了个银链子,链子已经断掉了。

    女老师在包里翻检一通,才发现另小半截银链子在包包夹层的暗袋里。这暗袋特别隐秘,如果不是这次事件,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里面居然还有一个暗层。

    这下她终于知道,这个包包并不是新的,而是其他人用过的“二手包。”

    女老师心中很不高兴,暗暗记下这个家长孩子的名字,心想以后在学校非得多刁难她家孩子一番不可,居然敢送二手包给我,哄弄傻子呢?

    但这小石头吊坠看着还挺好看的,女老师不知这是什么,直觉可能会很值钱,于是也没扔,踹在兜里带回家了。

    不几天几名大学同学在KTV聚会,她特特将这个石头吊坠修好、戴在手腕上。去洗手间的时候摘下放在桌几上,后来一直喝酒就忘了戴回去,等醒过酒再去找,已经找不见了。

    另一个同学趁她喝醉的时候偷走了这个吊坠。

    然后她带着这个吊坠去参加了一次家庭聚会。

    在家庭聚会之前,她连续三个晚上做噩梦,梦见一个八头巨人十分愤怒的扬起手臂、想要一巴掌拍死她。每天她都是在凌晨时分被这个噩梦惊醒,之后就觉得房间里很多双眼睛恶狠狠瞪着自己,待到第四天参加家庭聚会时,眼底下已经有了两个硕大黑眼圈。

    一个亲戚,三伯家的闺女,她的表妹,看到她这样子以后,说了一句话:

    “你最近遇到脏东西了吧?”

    这句话差点没把她魂儿吓出来。

    但她仍然不想说自己遇到了什么,毕竟一向看这个表妹不顺眼,如今被她看出不妥,自觉无论如何面子下不来,于是死鸭子嘴硬的坚持说没有这回事儿。

    等到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的那个表妹。梦的开头依旧是那个八头巨人扬起手、想要拍死她,而她的表妹全程在梦里都是冷漠围观。等到后半部分,那只巨大巴掌没能拍下来,而是自行消失了。之后整个背景换成一个陌生寺庙,表妹站在庙前跟她说:

    “石头吊坠怎么来的?”

    她在梦里不想说,可脑海里已经不受控制的回放了一遍那天在KTV里趁着女老师不注意、偷摸将对方石头吊坠偷走的一幕。

    顿时,她窘迫羞愧得无以复加,而表妹则仍旧是那一脸冷淡的神情。

    “吊坠你不能留着了,再留着命都保不住,我拿走了。”

    之后她忽然惊醒,再次失眠了。

    转过天来,那条吊坠果然找不到了,她在家里上上下下翻腾了好一阵子,却仍旧毫无所获。

    她很想打电话质问表妹,却又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十分难以启齿。万一梦境是真的,表妹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在家人面前,她一向是“别人家的好孩子”那种形象,时时刻刻都要完全碾压表妹,怎么能让这么大一个把柄被抓在表妹手里?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四处去和其他人说的,到时候......

    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很笃定的意识到,表妹不可能四处去说。

    因为,她所有亲戚家人都是无神论者,如果表妹凭借一个梦就到处胡说八道,那么最后被当成疯子的那个、肯定不会是她,而是表妹。

    最终,她认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对大家都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以后再聚会的时候,躲着点也就罢了。

    以轩在包包被抢三个多月后,梦见了一个现实中从来没见过的姑娘,梦里一直让她去某个地方见一面,她有事情要跟她说。

    开始时她没当回事儿,可这个梦隔三岔五就梦见一回,梦里都是同一个人,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儿,于是她就不得不感到奇怪了,接下来的那个周末,她半信半疑的去了那个地方。

    那是在四惠桥往外的一处普通小区附近,一家咖啡厅门口儿。她在寒风里战战兢兢的等了二十多分钟,却依然不见梦里那个人。

    “当时我就想,别再真的就是一梦吧?自己因为一梦大老远过来,站风里傻等着,怎么看怎么像神经病。”

    那时她都想扭头开拔了,就在这时,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

    是她。

    梦里那个女孩儿。

    虽然梦里的时候以轩从来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她。

    这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孩儿。

    “当时我光看她长得漂亮了,多看了两眼,结果给吓一跳!你猜怎么着?丫两只眼球的瞳孔居然是白的!——能明白吗?也就是说,她没有瞳孔!就两只白眼球,搁在老么大的眼眶里,这么森森的盯着我看.......妈呀,当时给我吓得,差点就尖叫了!”

    还好她立刻就忍住了,面部表情特别丰富的看着对方,发着抖说了一句:

    “还真是你啊......”

    那姑娘手里提着一支吊坠,说:

    “三个月前被抢的时候,还有一姑娘包也丢了,对吧?这是她的东西,你还给她,这事儿我不问,它们也不问,她也别再提,就算是了了。回头把她的意思转给我,如果她有别的话,也都告诉我。”

    说这话时,这姑娘神情特别冷淡,语气也是相当倨傲。

    于是以轩很快就从震惊及惊悚转为不满了。

    她谁啊?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的?还啰啰嗦嗦一大堆?这人神经病吧?

    不对......要是一神经病,她怎么能知道我三个多月前包被抢的事儿?

    不仅知道,还知道被抢的不止我一人?

    不对,她先给我托梦,说要在这儿见,然后又让我还东西捎话,看来不是一般人啊?

    这时以轩才发现,对面这姑娘并非没有瞳孔,而是因为瞳孔是灰色的,在某种光线下看就跟没有瞳孔一般,然而稍微换个光线再看,还是有的。

    原来,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是一盲人。

    想罢,以轩又不好意思跟对方呛呛了,问她:“您自个儿怎么不直接联系她啊?”

    姑娘扯着唇角笑了笑:“我也想,可人家现在气头上,拒绝跟我沟通。”

    “啊?在气头上?为什么啊?”

    姑娘指了指咖啡厅:“着急吗?不着急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慢慢跟你说。”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进了咖啡厅,这一聊,就是一下午。

    “当听完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以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后来的以轩,这么跟我形容道。

    “丫就是一半仙儿,半仙儿知道吗?就是足不出户、稍微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你所有事儿的那种人!这简直就是我遇见过的最神奇的一个人了,没有之一!至今我都没闹明白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没告诉你?”

    “没,我问了半天,人家就是不说。”

    “后来呢?”我问。

    “后来就还回去了呗,也给捎了话了,对方老大不乐意,但还是把吊坠收下了,让我告诉她:知道了。”

    “知道了?这什么意思啊?.......不是,等会儿,她连你在被抢包以后跟人家互留联系方式这事儿都知道?”

    “肯定的啊,否则能找到我这儿来吗?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呗,大概意思就是同意了,至于到底同意了什么,她们说的又是什么,你甭问我,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就纯粹是一传话的。”

    “那你的包呢?”

    “没戏,甭想了,找不回来了。人家说了,什么月什么伤破、贪狼在星什么的......没听懂,反正就是说那几个月我该着走背字儿、该着倒霉,丢包还算好呢,破财免灾,否则就得流血官非了!”

    “这么夸张?”

    “可不!谁知道呢?反正......那真是一段灰暗岁月啊!”

    后来那个偷了吊坠的姑娘没有再做过那个噩梦,收了包包的女老师也逐渐不再衰运了(是否给学生小鞋穿就不得而知,奇怪的是后来她再没找过那个吊坠,就好像那个吊坠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总之这事儿到这里基本也就结束了。

    而这个被以轩称之为“半仙儿”的神人,就是程怡。

    程怡与我缘分极浅,我俩只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以轩撮合、请我们两吃饭(为了让她帮我看看鬼压床的问题),第二次是她送了我一条金刚绳手链,第三次是我请她吃饭、作为感谢。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肯见我了,不仅删除了我所有联系方式,还特意嘱咐以轩,以后不要再制造机会让我俩遇见。

    当时以轩听得莫名其妙,以为我哪儿没做好得罪她了,结果她依然一副特别冷淡的样子,只说了一句话:

    “并无此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吧这事儿弄得我也是很心塞,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至于那串金刚绳手链,我戴着的第二天,就被某狐朋狗友喝醉后将秽物吐在了上面,之后很久都没有再戴过。

    后来程怡好像知道这件事儿了,跟以轩说了句什么“果然并无此缘”,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鉴于以往我俩的交集十分有限,且又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老死不相往来的,所以这一晚,我对居然会梦见她感到十分的惊讶。

    甚至可以用惊悚来形容。

    因为,据以轩本人描述,程怡属于轻易不会给别人托梦的那种人,除非对方是同道中人。否则,凡有她出现的梦境,那么当事人必定是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比如之前她那个偷了别人吊坠的表姐)。

    于是我强忍着心口被完全掏空了的难受感觉,努力回想她在梦里对我说的每一个字。

    “今月有心,明日广事,有口难言,士甲有几。”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给别人托梦,难道都是打这种哑谜吗?可上次给以轩托梦的时候,明明说的是白话文啊?(否则以以轩那种对古文一窍不通的水平,是万万不可能明白程怡什么意思的)

    怎么一段时间没联系,一给托梦还吟起诗了呢?

    为了怕自己过一会儿就把这几句诗忘记,我赶紧将它们都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记下以后拿着手机看了半天,还是没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

    这期间,杨宇杰进来看了我两次,给我试了试体温,喂我吃了两片药,紧接着又出去了。

    天色,迅速暗下来。我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以轩到底怎么样了。我拿出手机给她拨了好几个电话,电话那边永远只有同一种提示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我放下手机,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空前的绝望里。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情争先恐后涌进脑海,只觉得谜团连接着谜团、铺天盖地向我压来。而我,竟然如此懦弱,面对这一切不仅束手无策,甚至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现在我躺在床上,忍受着剧烈的头疼、寒冷和种种不适,整个大脑都是高烧过后的浑噩迷糊,我连哪怕稍微梳理一下思路、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的力气都没有,指望着杨宇杰找到以轩,又得等到何年何月呢?

    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发现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杨宇杰不能依靠,我只能靠自己。

    想到这里,我挣扎着坐起来,脑海里飞速闪过了一个年头。

    碟仙。

    是的,我是天生招灵体质,阳火低,八字阴,碰见灵异事件的概率是正常人的数倍。

    普通人请碟仙需要仪式,需要碟子,需要好几个人诚心念祷,甚至还要讲究时辰和方位。

    我请碟仙,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一张写上字的纸,一个随便什么物件(哪怕是块破石头也行),两只手按在那物件上,根本什么话都不用说,就会立刻有碟仙附到那物件上、与我沟通。

    碟仙美其名曰是“仙”,其实请来的都是级别高一些的鬼而已。

    这些鬼并没有什么操守,也不遵守任何社会道德和守则。人间的一切都拿它们没辙,甚至阴间的一切也都无法束缚它们。所以以往每次请碟仙,都是它们单方面的要求我为它们去做各种事情、完成各种生前未了心愿、甚至要求香火供奉,夹杂其中的还有各种胡说八道鬼话连篇。

    如果我拒绝,它们就会特别生气的用附着的那个物件把纸划烂。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这些家伙们极其留恋阳间,我很容易就能把它们请过来,然后就会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送不走它们。

    它们会跟在我身后,各种作妖,以往那些频繁的鬼压床、那些噩梦、那些衰运连连,几乎都是拜它们所赐。

    更有甚者居然还想要我的性命、想要附在我身上、用我的身体去做它们想要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第二次跟程怡见面的时候,程怡告诉我真相,我恐怕会一直在被各种碟仙纠缠骚扰的路上自我感觉良好其实完全不知所谓的狂奔下去。

    然而那期间也的确遇见过几个十分灵验的,那几个与其他鬼不同,它们既没有对我胡编乱造、也没有信口开河。我所有问的事情,它们全都做了精准得令人发指的回答或预测,所有预测都在不久的以后得到完美应验。程怡对此的解释是:怨气越重的灵体,能量越强;能量强,自然知道的多,无论回答问题还是预测未来,肯定也比其他普通灵体更准确。

    所以,凡事有得就有失,请它们帮我回答问题、预测未来的代价,就是我被它们争先恐后的吸走了一大半的灵气。

    程怡后来对以轩说:“幸亏她体质特殊,灵气被吸得快、恢复的也快,要是普通人像她这么折腾,早被吸死八百次了。”

    我还曾经很担忧的托以轩帮我问怎么办,结果程怡满不在乎的回:

    “什么怎么办?不是说了吗?她体质特殊,自己就能恢复。不用怎么办,回家多睡几觉就好了。”

    我:“......”

    不管怎样,请碟仙这个想法一旦在脑海里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了。我尝试用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放弃这么做,可最后所有理由都在以轩那张充满阳光、温暖与善良的笑脸幻影下被击溃得灰飞烟灭。

    以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是为了陪我才会来到这里。

    原本,这个时候的她应该是舒服的窝在自己的小公寓房里面,听着’sitbeme之类的音乐、随便翻看诸如泰戈尔《生如夏花》这类小清新诗集度过一个完美且悠闲的假日,可能还会喝点儿诸如Smirnoff这类的烈酒,穿着宽松的连衣裙,裙子上印着可爱的小熊,一只拖鞋飞在过道里,另一只在床底下,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擦着深蓝色指甲油的脚趾泛出柔和且美好的陶瓷白......

    然而这一切,现在却全都让我毁了,全都因陪我而来,而付诸一炬,或许(很大几率)运气不好的话,她将再也没办法回去北京。

    这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也越发不安起来。

    因我而起的麻烦,总要自己去解决,这世界上还能有谁替我做这件事呢?没有,杨宇杰不行,报警更是没可能。

    除了请一个级别厉害的碟仙帮我,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哪怕它跟我开出任何条件,哪怕开出的条件是把我所有灵气全都吸光、下半辈子都要给它供奉,我都能接受。

    做点儿什么,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想到此,我费力的穿上外衫,摇摇晃晃晕头胀脑的下了床。我在房间里拼命找着纸和笔,因为太过耗费精力,于是完全没注意此刻外面的天色有多么不对劲。

    直到一声惊天炸雷在耳畔轰然响起,手中的纸笔被震落一地,我才恍然惊觉,充满恐惧的向窗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