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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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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在以往人生的这二十几年中,我从没经历过这么“惨烈”的雷电。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此时已经皆尽变成了紫红色。厚重浓郁的乌黑云层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层层叠叠堆压着,盘旋在县城上空。狂风卷着飞沙走石,将窗玻璃拍得“啪啪”作响,哪怕我将窗子全部关严,也依然能隐约嗅到空气中的土腥味。

    墨染般的云朵深处不断有大片闪电游龙般飞逝而过,从天尽头花火般盘横到公寓楼附近,随后便是一阵“噼啪”巨响。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雷电都要更凶猛、更震撼,就像要将世间万物都劈成碎片粉末一般!

    我感觉整栋楼都在震动摇晃,雷电将世界炸成一片耀眼红光,那些红光从无尽远处逐渐收缩,紧贴着水泥外墙盘至远处。意识到自己离窗子太近,我本能的向后退去,由于身体太过虚弱,一个不稳狠狠跌倒在地。当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面前地上的那支笔忽然像被什么牵引一般、径自滚到邻近的一张纸上。

    紧接着,就在外面狂轰滥炸的巨大雷电声中,这支笔摇摇晃晃的竖了起来,在纸上一笔一划开始写字。

    我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从没想过居然这样也能请来碟仙?!这也太奇怪了,我的手根本没有碰触到纸和笔,况且外面又是这么猛烈的雷电天气。据我所知,雷电属天火,纯阳,是鬼祟精怪最为惧怕的东西。一旦雷电天气,它们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就在雷电最猛烈的地方附到笔上、并想要和我沟通?

    疑惑着的时候,那支笔已经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复又摇摇晃晃跌落在地。

    “轰隆隆~~”

    雷电更加猛烈,似乎要将这栋公寓掀翻一样!忽然一个闪电劈下、将卧室的玻璃生生震碎!狂风立刻从碎裂的窗缝外席卷而至,将房间里一切东西扫翻在地!又一个闪电劈下,这次居然将窗台劈出了数道裂缝!

    这时我才意识到,那些雷电居然是一直盘横在公寓楼上方、围着我所在的房间不停打转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我周围有什么特别凶戾的东西、即将遭受天谴?可天谴这种事儿,从前都只是听说而已,自己这些年碰见的凶戾恶鬼数不胜数,却从没见它们之中哪一个真的被雷劈死过。

    我退到远离窗子的墙角,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纸。可能是雷电把附近哪条线路劈坏了,导致头顶的白炽灯滋滋闪烁,时暗时亮,光线昏暗模糊。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看清了那张纸上写的东西。

    不,那些不是字,而是类似于符咒一样的诡异图案。

    图案最下面,画了一扇很像门一样的东西。

    我根本连疑惑都没来得及,就见那张纸“嗖”的一下从手中飞出去,紧紧贴在已经被雷劈得碎裂成几段的玻璃窗上。

    一阵更加猛烈的雷电紧随而至、震得我耳膜发疼。雷光深处,一片姹紫嫣红的光芒里,隐隐约约现出了一扇“门”。

    那扇门周边燃烧着金红色的火焰,升腾起各种诡异图腾,门内似乎隐藏着无比巨大的能量,再往深处却是一片虚无到令人窒息的彻骨黑暗。

    我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似乎被抽走了什么东西一般。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腾而起,好像自己仍然坐在地上,又好像已经飘到了半空。两个“我”具有同一个思维和感官,飘起来的那个我完全不受控制的向门内而去,周围火辣辣炙烤一般,另一个坐在地上的我则犹如坠入无尽冰湖,冷得连骨头深处都是痛的。

    随后我觉得自己的意识飘到了门旁边,一股巨大旋涡将我吸入更深处。

    耳畔的轰隆雷声逐渐被更加喧闹的说话声取代,很多很多的说话声,分不出男女老少,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很吵,觉得很多个自己同时存在于这片糟糕的空间内,分裂成许多个碎片,每个碎片都有意识,可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聚拢。

    忽然,那些自己“忽”的一下重重坠回到身体里,雷电骤停,喉头一片腥甜,心口犹如被掏空一般的剧烈疼痛着。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不停的吐血,眼前发黑,闪过很多光点,隐约间,发现有个人站在我身旁,面色冷漠的看着我。

    半晌,他才缓缓伸出手来,轻轻覆在我的头顶上。

    一股暖流渐渐充盈到身体中,经过心口、小腹、脊背、脖颈等位置,让我的神志逐渐清明起来。

    身体的疼痛消失不见,也不再吐血,甚至连之前那种虚浮无力的感觉也没有了。

    一直到我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甚至比之前更有精神,那只手才缓缓移开。

    我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上此时一片炭黑色,头发根根树立,身上的衣服也都破成了一片一片的,活像被鞭炮炸过一样。

    虽然这形象如此清奇,但我还是一下就认出来,是他。

    那个手臂和手指都完美得几近雕塑的男人。

    只不过此刻的他却再没半分从容优雅,反而分外狼狈。

    他看了看我,唇角抽搐了一下,说:

    “有个天劫要渡,借你这里用一下。”

    我怔怔张着嘴,满脸茫然的看着他。

    “并不是被鞭炮炸过了。”

    随后他又补充道。

    这次换成我的嘴角抽搐了。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思及此,我才发现,他似乎根本没有打开房门,而是凭空出现在房间里的——就像之前荒野中忽然出现,并把我从车里“救”出来一样!

    “你是谁?!”

    “为什么要渡劫?”

    “你认识我吗?”

    “你也是‘那种人’?”

    “刚才那张纸,是你写的吗?”

    “为什么人也会有天劫?不是只有动物成精才会渡天劫吗?”

    “正好我一直在找你,那天你为什么擅自进到我们房间?你带走了我朋友?”

    我接二连三问出一连串问题,但当碰触到他淡漠得仿若无一物的眼眸时,顿时泄了气。

    直觉告诉我,他不会给我任何答案。

    果然,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静静打量我良久,却始终默不作声。

    直到外面房门被推开,我猛地回过神来,再转头看时,那把椅子上已经空空如也、再不见半个人影。

    人呢?!

    杨宇杰进屋以后就看到一副犹如刚刚发生世界大战般的惨状——卧室窗子上所有玻璃都碎成了渣滓,窗台上几道极深的裂缝,裂缝之中还隐约冒出股股青烟。墙皮崩了一地,桌椅全都歪倒碎裂,所有小物件都散落在地板上,同时存在的还有一大滩仍未干涸的、殷红的血迹。

    他看了会儿,眉头拧成一团,冷冷盯着我问:“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尤其是想要问问那个神秘的男人,为什么总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到底是人是鬼?

    不,肯定不是鬼,否则不可能光天化日跟几个人一起坐在车里,可如果说他是人,又实在太牵强了。

    难道他会出体、能用魂魄的形象示人?

    可这种事儿也太玄乎了。

    我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但经历了刚刚的“变故”,身体的感觉却彻底恢复了,不仅疼痛不适完全消失,甚至还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杨宇杰脸色沉得要结出冰来,他再没发一言,沉默着拉了把椅子坐下,一眨不眨看着前面某个地方。

    一时间,屋内空气十分沉闷。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一切,——我和以轩来这里找神婆看事,神婆没找到,却被父母莫名安排了一场“订婚宴”;为了找神婆,去跟贾凯见面,却不想因此而被光头那些人找到;频繁的噩梦,胡同儿里的鬼打墙,明亮圆月下的葫芦及诡异婆婆,以轩忽如其来的失踪,跟杨宇杰躲避跟踪路上遭遇的横祸,莫名其妙被救出来,那个男人的神秘出现及失踪,以及眼下这完全不知该往何处走的僵局......

    单独看来,每一件事都互不相干,可我又总觉得这一切隐约有关联。脑中闪过一些火光,却又立刻消失在一片黑暗里,最终只能徒劳的放任其彻底不见踪影。

    不知沉默了多久,杨宇杰终于看向我,问:“你是真的彻底不打算解释一下了?”

    “解释?......你会相信我的解释吗?”

    “说来听听。”他抽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喷出一团烟雾,“在我还没弄死你之前。”

    我很想对他这番话嘲讽两句,——如果以轩在这儿,她一定会这么做。可惜我没有以轩“爱谁谁”的混不吝,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很多事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唯一清楚的那件事,你也已经知道了——算命的都说我活不过24岁,就这些。其他的,我比你还想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跟我说,以前你在县城站街、整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他面色平淡的说出这些话,然后一眨不眨盯着我的反应。

    我呆住了。

    站街的?

    整天和那些人(光头他们)混在一起?

    我几乎立刻就知道了他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那些所谓亲戚,那些邻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熟人”们......

    一瞬间我简直气极了,很多反驳的话卡在喉咙,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觉得是......”我摇摇头,苦笑道,“那就是吧。反正也不是真的订婚,你应该不会太介意这些的。”

    “不,我介意,十分介意。哪怕你我只是暂时合作,但作为名义上的未婚夫,我还是很注重未婚妻的名声。尤其对于我们这种家族,名声比你的贱命值钱多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所以呢?现在你也知道了,我名声很不好,所以你要取消这种合作了吗?”

    杨宇杰忽然站起来,扬手将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大吼道:

    “我t..m..d要是能取消,还在这跟你废什么话?!恩?!你t..m..d到底知不知道为了那件事我花了多少力气和心思?!就因为那个算命的!那个算命的凭空一句话,我家人就非要逼着我来这个鬼地方,和你这种贱....货绑在一起,还要用尽所有耐心、和你周旋!”

    他十分气愤,面色通红,甚至扬起手想要打我,但这巴掌却终究没有扇下来。

    最终,他只是用那种充满了憎恨及厌恶的眼神看着我,缓缓放下手。

    我的面前忽然浮现出以轩温暖的笑脸,她轻声细语在我耳畔说着一些好玩事情时候笑笑的样子,以及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所有温情点滴片刻。

    眼前一片模糊,许久许久,摸了把脸,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出来。

    我已经用尽所有力气,于是当面对他此时滔天怒火时,居然完全无力反击,怯弱得只知道哭泣。

    “所以......还要按你的计划进行吗?你帮我找到以轩,我答应你那个要求。路上发生的,以及刚才房间内发生的,其实都不重要,你只关心我能不能做成那件事,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吧?”

    “对,很对,太对了。”他咬牙切齿的点点头,看着我冷笑,“可这不意味着我要跟一个站街女混在一起、并站在那些毒..贩..子的对立面!”

    他整了整衣领,靠近我,压低声音:

    “如果我不自己去打听,你是想让这些烂在肚子里、到死也不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你竟然敢这么蒙骗我?如果我没打听清楚,现在说不定已经跟他们结下仇、下半辈子都别想安稳!你最好祈祷尽快帮我做完那件事,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我静静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毒**贩*子”。

    这三个字就好像致命□□,一下一下狠狠扎进我心里。

    是的,他一点儿都没说错。

    我招惹到的这些人——光头他们,并不只是简单地混混。

    他们也不是单纯的黑#社#会。

    他们是比混混更无耻、比黑#社#会更没下限、比流#氓更灭绝人性的群体——毒*贩*子。

    他们穷凶极恶、完全没有任何原则和操守。

    如果他们想让一个人死,那个人绝对活不了。

    如果他们想让一个人生不如死,那个人也绝对没办法自寻短见。

    他们一直肆无忌惮的逍遥法外,且至今都没为自己犯下的任何恶行付出任何代价。

    而我,刻意隐瞒了这一切,将这一切忽略,只字不提,只对杨宇杰说:“帮我离开涿州。”

    原本我以为,事情会比较顺利,想不到他居然私下去将我的一切查了个底朝天。

    既然如此,多年前的那件事,想必他也也已经知道了。

    有什么关系呢?

    我再次苦笑。

    他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本质上,他一点儿都不比那些毒*贩*子高尚多少,只不过择其业而居,出身的不同使他有机会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像个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如此而已。

    我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足够的距离,想要说什么,却觉得五脏六腑都充满了绝望。

    他需要跟我合作,但却又不能招惹到那些人。

    事情似乎陷入另一个僵局,且完全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案。

    这显然让他陷入了极度气愤却又无可奈何的状态中,我们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再发一语,似乎时间也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拍门声。

    这声音将我吓了一跳,思绪也被拉了回来。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些人——是不是他们找来了?这么快?杨宇杰现在就已经决定放弃我了吗?

    但随后看到他的反应,就立刻知道——不是那些人。

    因为拍门声响起之后,他明显比我更加惊讶。

    然后他快速跳起,跑到门旁,透过猫眼往外面看过去。

    “救命......救救我们!”

    女人绝望的哭嚎透过厚重木门传进房内。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撞击拍打声,伴随着尖锐吼叫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将外面走廊弄得一片嘈杂。

    杨宇杰显然完全不在意外面的人到底怎样了——只要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其余所有人和事,他一律不会关心。

    而我显然也没那个能力去管什么,正想走回卧室,忽然一句话从墙壁那边断断续续传进耳朵里。

    “......自打从泰源酒店回来以后.......她就跟中邪了一样,一直说有鬼......”

    泰源酒店?!

    我几乎是立刻就冲过去将房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妇女,走廊地上则横躺着一名年轻女人。

    那年轻女人穿着讲究,此时却脏的不成样子,耳环只剩了一只,头发蓬乱,脸上都是眼泪鼻涕,正一边挥舞着双手、一边恐惧的向角落里蜷缩着。

    两个妇女其中之一想要按住她,却怎么都按不住,另一个则充满希望的看向我,想让我去帮忙。

    “你们刚才说什么?泰源酒店?”

    较胖的那妇女点点头,满脸愁容:“是啊,我家侄女从外地回来,就在那里面住了一个晚上,回来以后就疯了......谁都不认得了,觉也不睡,一直说有鬼跟着她。”

    “能让我看看吗?”

    我正想出去,却忽然被杨宇杰拽住。

    他余怒未消,充满厌恶的看着我:“站住!”

    我用力挣脱他:“以轩就是在泰源酒店失踪的,如果你想让我尽快和你去办事,那就让开,就算不想帮忙,至少别拦着我。”

    “怎么,小姑娘你会看事儿?”那妇女见状连忙问道。

    “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含糊道:“得让我先问问她情况。”

    另一名妇女稍稍松了手,那女孩儿连忙爬到了走廊尽头的角落中。

    我缓慢走向她,试探性的问:“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女孩儿双目呆滞,半点反应也没有。

    我又问了好几遍,可她完全不给任何回应。

    “她叫什么名字?喊她的名字有用吗?”

    我问那两个妇女。

    两个人均摇摇头。

    “我们试过了,没用。”

    看来是被吓到丢魂了,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这么多年,我遇见过的灵异事件没有上万也得有几千次,所谓久病成医,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多少也算是了解一些。

    看来她在泰源酒店的确遇到了一些脏东西,我忽然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一个想法。

    “拿一件她常穿的衣服,现在就去那个酒店。”

    我对她们说。

    两个人面面相窥:“现在?妹子,你知道啥回事?”

    “不能确定,不过八九不离十,如果您信得过我,咱们边走边说。”

    杨宇杰一直双手抱肩冷漠旁观,这时忽然说了句话:

    “在这栋楼里,我还能保你一时平安,只要你迈出这栋楼,生死自负。”

    说罢转身进了屋,从屋里拿出我的背包,狠狠扔到我身上。

    我被他砸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然后就见他“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门。

    “咋回事,妹子,小两口闹别扭呢?......不然你就别去了,这事儿还连累的你跟你对象闹别扭,怪不合适的......”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不用理他。”

    我背好背包,小心翼翼想要扶起那女孩儿。

    “您有车吗?”

    “有,有车。”

    我们正要下楼,那女孩儿忽然再次剧烈挣扎起来。

    “鬼!”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有鬼!它说话了,说话了!”

    “它说什么?”我一边用力按住她,一边大声问。

    “它说......”

    “它说让你先回去......”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气喘吁吁再次开口道。

    “什么?......”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让我先回去?它对我说?”

    “是......是对你说,让你......先回去......”

    “它是谁?!”我心头一紧,用力抓紧她的手腕焦急问道,“它是女的,对不对?它穿什么衣服?是不是一件蓝色T恤?!”

    女孩儿终于看向我,两眼间有了焦距。她讪笑了两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它说,让你自己先回去。”

    那一刻,我只觉得整片天都塌了下来。

    因为,就在她说出那些话的同时,我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些画面。

    是以轩。

    那个跟着这女孩儿的、所谓的鬼,是以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