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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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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可醒来时,才刚7点多点。没等他来叫她,她便一人去了餐厅。

    芭提雅的清晨,温度还没有飙升,微风里夹杂着丝丝闷热,迎接远方一轮初升的太阳。

    宫遥先去一楼的服务台,问了昨晚的房费,然后乘电梯去了二楼自助餐厅。同样气派得不像样,室内辉煌明亮,室外浪漫悠闲,各种面包肉类、饮品小吃,一应俱全,宫遥转了一圈,看得眼花缭乱,最后竟然连油条也能找的到。然而不饿,也不知道吃什么,她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加了些奶,没有放糖,端着杯子走到室外沿海的长廊,找了个空位坐下。用餐的人来自世界各地,时不时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外国小朋友,身后跟着一个健壮的老爸,像一把□□。

    宫遥有些想宫海忠,十五年,那个男人的面孔在自己的印象里逐渐模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她抿了一口咖啡,目光向远处望去。

    他迎面走来,在宫遥对面的空位前停下。

    “我可以坐这里么。”他礼貌的问她。

    “随便。”

    他坐下。

    “刚才去找你了。”

    “找我干什么?”她目光毫不避讳的始终直视他,反倒把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他说:“怕你睡过头,赶不上早餐。”

    “放心,我睡得很好。”她轻轻拉了下裙子下摆,露出雪白的脚踝,上面贴着一块印着卡通小猫的粉色创口贴。

    “挺好看的,谢谢你。”她说。

    “不知道你需要什么,随便买了几样。”

    “都用得上。”

    “噢,对了。”他忽然问:“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宫遥皱眉,刚刚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又悄然溜走。再看他时,目光透着鄙夷,但他却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年轻的面庞,介于男人和男孩儿之间,好看,却不曾见过。她在心里冷笑,能这么一脸无辜的故作搭讪,算得上半个演技派了。

    “都什么年代了,换个开场白有这么困难么。”宫遥轻蔑的对他微笑,白皙的手指拿着勺子缓缓搅拌两下,站起身来,声音明明疏离,却非要以引诱的口气对他说:“我去拿些吃的,用不用我帮你拿。”

    他自然是看出了,无可奈何的微笑:“还是我自己拿吧。”

    两人同时离开座位,又同时回来,回来时,他说:“老宋刚才打电话给我,他带着你朋友正在来的路上。”

    那语气自然得像两个相识已久的朋友。

    “老宋?”

    “我哥们儿。”他咬了一口面包:“昨天晚上那个。”

    “噢。”她应了一声,和他呆了一个晚上,一个早上,都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却先知道了另一个一闪而过的“哥们儿”,叫老宋。

    两人吃过早餐,在酒店内靠近沙滩的咖啡厅等老宋。

    九点刚过,老宋带着陶梓墨出现。

    陶梓墨一见到宫遥,担心又兴奋的跑过去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总算见到你了,我和樊音都快吓死了。”

    “我不是好好的么。”宫遥笑着安慰。

    陶梓墨搂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松开后又拉着她的胳膊左看右看了好半天,像多年未见的好友。

    “没受伤吧?”她目光迅速谨慎的瞥了他一眼,小声问:“那个人有没有欺负你。”

    宫遥摇头。

    “那就好,他要是敢欺负你,咱们就报警,实在不行就给大使馆打电话抓他们。”

    老宋打抱不平:“你见过谁欺负人还请她住这么好的酒店!国际五星!”

    “老宋。”他声音低沉的制止。

    老宋气势一下了弱了下去,小声叨叨:“怎么没人欺负欺负我呢。”

    “男生请女生住酒店,是好事么?”陶梓墨小脸通红的不依不饶:“是好事么?!”

    老宋竟模仿起陶梓墨的娇嗔语气:“还男生女生呢!找老师告状好不好!”

    陶梓墨气呼呼的追着老宋要打,被他灵巧一个躲闪,桌子成了挡箭牌。而他,就旁若无人的坐在那张桌子前,小口喝着咖啡,对一左一右僵持对立的两个人熟视无睹。

    “好了墨墨,不管怎么说,是人家送你过来的。”

    宫遥拉了陶梓墨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在他对面。老宋见危机解除,长吁一口气落座。

    宫遥今日见到的老宋,已不同昨晚,留着个网上近来很火的莫西干头,五官不变,但看起来更孩儿气些,穿着件蓝色带字幕logo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身材清瘦,想必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樊音呢?她怎么没来?”宫遥问题出口,余光感到他正注视着自己,目光有些俊冷,看得人浑身不自在,然而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便触电般弹开,好似做了亏心事,还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看向别处。

    “樊音早上说亲戚来了。”陶梓墨趴在宫遥耳边说。

    宫遥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明明这个行程是错过了她们三个人的好日子才订的。

    “美女,你叫宫遥啊?”老宋爽朗轻快的声音将她思绪带回。

    “迷宫的宫,遥远的遥。”

    老宋憨憨的笑:“这么解释倒是挺有意思的。”他自我介绍:“我叫唐宋,唐朝的唐,宋朝的宋。”他又讨好的看着陶梓墨:“还有这个伶牙俐齿的陶梓墨小妹妹,我也已经领教过了,咱们也算他乡遇故知,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吧。”

    原来老宋不姓宋。

    “他叫什么啊?”陶梓墨问唐宋。

    “向铮。”他淡淡开口。

    宫遥竟觉得这俩人的名字没有一个正常的。

    “象征。”她在口中重复:“是象征好,还是象征不好呢。”

    他沉默了。

    “向铮好啊。”老宋解围:“你们跟我哥熟了就知道了,他人挺好的。”他又解释他的名字:“我哥是一路向前的向,铮铮铁骨的铮。”

    “一路向前逃吧。”宫遥暗讽,这个叫向铮的人,她总觉得他时好时坏,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每当她对他心怀感激时他就泼过来一盆让她反感的冷水。

    “你误会了宫遥,我哥昨天拉着你跑,也是事出紧急,其实…”

    “不用解释了。”向铮拦住话说一半的唐宋。

    但唐宋执意要说清楚:“是这样的,我跟我哥昨天去酒吧玩,看见一中国女孩儿,跟你一样,长头发,穿着件红裙子,不过她抱着照相机,跟那什么都照,连酒吧挂着的铃,她都敢拉着照,结果铃就响了,老板不依不饶的让她掏所有客人的钱,那酒吧大,客人又多,她没那么多钱,好几个人就给围住了,不让走,小姑娘吓得直哭,我跟我哥觉着,都是中国人,互相帮助呗,就见义勇为了一把。”

    “英雄救美,还挺浪漫。”宫遥冷嘲热讽的看了向铮一眼。

    唐宋谦虚的收下了“夸奖”:“哪里哪里,我们就带着小姑娘跑了,他们就追,我哥趁机把她藏了起来,我俩正没处躲,善良的人妖姐姐就帮了我们一把,让我们戴着帽子系着纱笼糊弄过去,这不…后来让你那朋友给搅和黄了么。”

    “你要不出声能有这事么。”陶梓墨说。

    “好好好,都怪我还不行么。”唐宋好脾气的说:“宫遥,他们肯定是把你当成酒吧敲铃那姑娘了,你说语言不通,也解释不清的,我哥是真怕你危险才给你拉走的。”

    “看来我还应该谢你救命之恩。”她仍旧看他。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说话的也仍然是唐宋:“是我们俩连累你的,我郑重其事的跟你道歉。”

    “他呢。”

    宫遥看着向铮,听起来像是问唐宋,但向铮知道她就是故意问自己。

    宫遥心里也清楚,向铮其实不需要道歉,他早就道过歉了,在白沙滩上给她编故事让她放松,在她脚磨破了时背她,在回不去时帮她订酒店,还走了两个路口去帮她买东西,即便她冷言冷语,他也不生气,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他做的一切已经够了,可是解释一下有什么困难,他就这么想被人误会。

    “对不起。”他还是开口。

    “对不起就完了?”宫遥不依不饶,连陶梓墨都有些好奇她的反常。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宫遥看着他清澈的目光,竟一时无言以对,他干净、透明、心无城府,美好得就像阳光下茁壮成长的好少年,而自己,是阳光未及的阴影里暗自开放的滴血玫瑰,她浑身带刺,总是忍不住去刺痛那些她既羡慕,又得不到的美好。宫遥在心里嘲笑自己,所以那么刻意的针对他,就是因为,她羡慕好少年。而他,真的什么也不欠她了。

    这次又是唐宋解围:“要不这样吧,明天咱们一起出海,认识一场也不容易,就别较劲了,多个朋友多好啊。”

    陶梓墨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但樊音却言辞凿凿的拒绝。

    “简直荒唐!”酒店里,樊音惊讶的听完陶梓墨关于明天出海的安排:“你们怎么能随便跟两个陌生男人出海呢?就不怕他们把你们扔到海里喂鲨鱼?”

    “哪有那么夸张。”陶梓墨单纯的眨眼,满怀真诚的说服樊音:“你想想,他们要真的是坏人,昨天晚上就把宫遥那个了。”

    “说什么呢。”宫遥忍不住插嘴。

    “我就是想说,他们不是坏人。”

    “坏人也不一定第一次就使坏。”樊音将希望寄托在宫遥身上:“你快帮我劝劝她,让她别发烧了。”

    宫遥坐在床上整理带来的衣服,幽幽开口:“反正明天的行程本来也是沙美岛,就一起去呗。”

    陶梓墨大呼万岁。

    “你怎么也这么糊涂?”

    “沙滩又不是咱们三个的,不碰见他们也会碰见别人,况且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

    樊音生气的往床上一坐:“要去你们自己去,我亲戚来了,不想去海边。”

    “真的?”宫遥疑惑的问。

    “嗯!”樊音赌气:“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免税店,去BigC。”

    宫遥不再说什么。

    转天一早,宫遥和陶梓墨早早起床,宫遥换了件白色挂脖的波西米亚长裙,陶梓墨穿着件浅蓝底大花的短裙,樊音果真没有去。

    按照订好的地点,乘坐酒店的车到了罗勇码头。

    向铮和唐宋先到,向铮穿了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白T恤,迷彩短裤,小腿修长结实,脚上穿着人字拖,简简单单的打扮。唐宋略显夸张,橘色的T恤,配了一条藏蓝色的沙滩裤,裤腿上印着绿色的椰子树,橘色花朵和黄色热带鱼,甚至还有火山,宫遥差点笑出来。

    快艇摇摇晃晃的漂过来,船夫将绳索拉紧,招呼大家上去。人坐好后,快艇骄傲的扬头,冲进茫茫大海,激起白花花的海浪,船身剧烈的一起一伏,引起阵阵尖叫。强大的惯性使坐在船身靠前的人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倾斜,刚才上船时,唐宋故意抢了向铮的座位,让他跟宫遥挨着坐。此时此刻,宫遥只得费力的支撑身体才能让自己尽量不要依靠在那个向铮身上,这样保持身体扭曲的姿势竟比跑了800米还要累,再加上频频袭来的海浪,让她觉得度秒如年。只几分钟后,宫遥感到被一股力量支撑起来,他挤着她,让她不用倾斜得倒下去也能舒舒服服的坐着,她就这么贴着他的身体,温温暖暖的,带着一点混合了海洋味道的洗衣粉的香味儿。

    那天在岛上,四个人玩了整个上午,时至中午,太阳炙烤着沙滩,嬉戏的人少了很多,只剩下行走的小贩,卖围巾的,卖水果的,还有举着牌子编脏辫的。宫遥在陶梓墨的游说下辫了个脏辫,她坐在树荫下,一个当地妇女将她一头黑色的长发,编成无数个小辫子,陶梓墨拿着手机兴奋的给她记录编辫子的过程。

    宫遥无所事事的目光远眺,看到向铮由远及近的从海边走来,光着的上身皮肤白皙,虽然有些清瘦,但宽肩窄臀,可以清楚的看到肱二头肌和紧实的腰腹,圆而挺翘的臀被一件黑色的泳裤紧紧包裹着,刚中带柔的线条很是性感,远比学校请的那些人体模特好看多了。

    向铮刚刚下海游了一会儿,身上还挂着水花,走到她身边的树荫下,从放在那的包里找了条毛巾出来擦了擦身上的水。

    宫遥被那强烈的荷尔蒙味道刺激到,不好意思再看,调转了目光。

    辫脏辫的女人在她的发梢上绑上色彩缤纷的扣子,总算大功告成,宫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坐得有些发麻的双腿,叮叮当当的辫子在胸前荡漾,像足了翩若惊鸿的异国美丽少女。

    唐宋已经准备好了烤串和啤酒,招呼他们过去,一上午的时间,大家熟络不少。

    唐宋递给宫遥和陶梓墨一人一串烤肉:“你们也还在上学吧。”

    “我们大二。”陶梓墨边吃边答。

    “巧了!”唐宋兴奋:“我也大二!我哥大三。”

    “你们是哪儿的人啊?”陶梓墨回问。

    “我家在河北省,我在璃海上学。”

    陶梓墨一脸惊讶,唐宋显然没注意到,他又热情的打开了话匣子:“我跟我哥都在璃海上学,而且他就是璃海人,你们有机会可以来找我们玩,璃海好多小吃,有炸糖饼,铜壶拉茶,猫耳朵,回头我带你们去!”

    “你也不问问人家是哪的人。”向铮忍不住提醒。

    陶梓墨银铃般的笑起来,笑了一会儿说:“我和宫遥,还有樊音都是璃海人,我们是师大的学生。”

    向铮忽然看了宫遥一眼,那目光让宫遥莫名其妙的别扭。

    唐宋以为陶梓墨笑话他呢,有些尴尬,都怪自己太能说了,一个外来的和尚还惦记给当地人当导游,他抱怨向铮:“你早知道是不是?也不告诉我,太不讲义气了。”

    “也不早,前天知道的。”

    前天,不就是他们见面的那一天,唐宋相当无语,他转移了话题,叫了走神的宫遥一声:“宫遥,你这头发真好看。”

    宫遥低了头,她听见了,但仍在故意走神,她猜不到向铮此刻在想什么,原来他们竟在同一座城市,而他早就知道,难怪他会问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她抬起头对唐宋报以微笑:“谢谢。”

    想不通,不如不想,璃海有一千七百多万人口,每天遇到数不清的人,而他,不过是他们中来去匆匆的一个罢了。

    临回芭提雅的时候,宫遥把那晚五星酒店的住宿费装在一个小信封里,悄悄放进他的背包,信封的背面,写着两个字:谢谢。

    没有亏欠,便不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