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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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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生里卫靖最得意的是有一个察颜观色的闺女,能看清旁人眼里的喜怒哀乐。

    这一直被卫靖认为是贴心小棉袄的必备本事。

    然事实上这棉袄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暖心,甚至有些扎心。

    “阿爹你既然如此思念他,为什么不去见他?”

    “阿爹你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哭出来?”

    “阿爹不必如此欢喜,你瞧瞧,那人虽一直看着你,可却也一直握着后妃的手。”

    “阿爹,老实说方才那屁是你放的吧?”

    “……”

    诸如此类无法言说之痛,委实扎心刺骨。

    卫靖便同她说:“生活本就艰难,你切不可当面拆穿他人的伪装。”

    可汤致却同她说:“我们常常被生活所蒙蔽,而看不到自己内心的呐喊,你的直言能让对方直面自己最真实想法。”

    当时汤致之所以如是说,其实是因着他的一桩婚事便是由卫兰拆穿而来的。

    卫兰觉得这两句话有些颠覆,因着不知如何界定伪装与内心呐喊,她做过最多的是被人嫌恶的拆穿。

    此时此刻,卫兰对俞广之做的便是这嫌恶之事。

    俞广之闻言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便是恼羞成怒的抓狂,“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事实上那“觊觎长姐”的话刚脱口,卫兰便后悔了,她深知这实是万不该拆穿的,可是已经说出了口,如何收回。

    俞广之当下怒红了眼,瞬时打断她的话,威吓道:“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卫兰何曾被人这么厉声训过,当下又被冲昏了头,回道:“我怎么乱说了?你方才那眼神瞒不过我。”

    俞广之上前一把抓卫兰的手,眼露寒芒,“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

    卫兰红了眼梗着脖子,不愿屈服地与他怒目相视着。

    看着看着卫兰的眼泪不知觉夺眶而出,俞广之缓缓松了手长吸了口气平息着怒火。随即落寞而挫败地滑座在床沿背对着卫兰。

    良久才听他哽咽出声道:“你小丫头懂得什么是觊觎?!瞒不过你?那你可看出我恨不能代她受罪替她去死?”

    瞬息万变,方暴怒的人突然捂脸痛哭了起来,而面上泪水未干的人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

    “天下人人人皆知我皇姐有心疾,众人戏说我皇姐没富贵命命不久矣,可却没人知道她原也是健康的,是因救年幼落水的我而诱发的心疾。”

    “我……你……别哭啊。”卫兰不知如何劝说。

    “是我害了她,害她终日病痛,害她日日药不停口,害她不能孕子,是我害了她!”

    “这也不是你所愿的,我阿爹说世人入世大多磨难,许这就是长公主应该有劫难。”

    “你知不知道,我恨不能将这心挖出来给她!”俞广之捶打着胸膛,脸上痛苦不堪,显然没将卫兰的劝说听到心里。

    “你不要这般,如今长公主有了孩子,她受的苦难终到了尽头。”卫兰再次宽慰道。

    “那夜我听说惊闻皇姐有喜时也是这般认为的,可是为何老天爷这般不公。少傅同我说……说我皇姐身体残败,这孩子只会拖垮她的身体,她……会油尽灯枯……我皇姐盼子多年,如今我又怎么开得了口同她说这孩子留不得?!如何下得了手杀了这孩子?!”俞广之嘶哑而断续地质问着自己。

    “少傅大人……也不要这孩子?”

    “我皇姐的心思不需多说我们都是明白的,若是道明了,她如何肯听?我们只能给她下药,偷偷往她平日吃的药里下红花,你知道那种感受吗?明知道是在救她,却好似在剥夺她的命?”俞广之痛哭流涕,满脸悲怆。

    卫兰沉默,原来那抹痛心,那抹不舍,那抹眷恋,原是这般解释的,“可……”

    “长公主殿下。”门外绿芜的唤声让两人顿时愣住。

    只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便见水晶帘映在屏风上的淡光里掠过一抹身影。

    俞广之慌神,起身出去看个究竟。

    门前绿芜看着匆匆离开的人影,回头瞧见热泪盈眶的太子殿下,愕然开口道:“长公主殿下跑出去了。”

    俞广之大惊,慌忙追了出去。

    那日之后春雨绵绵而至,连着落了半月。

    卫兰惴惴不安地盼着渭太子归来相知后事,这一等便到了三月底。

    三月二十七日的一早,久雨初晴,看着难得的艳阳,卫兰躺不住了。央着绿芜让她晒晒太阳解解湿气,绿芜心想那床被褥也是时候该换洗了,便同意了。

    当下便见绿芜跑了出去在苑内一角的小屋前拍门大喊:“开门开门!日照三竿了,主子都起床了你还睡觉?还有没有天理了!”

    卫兰深觉得一点天理也没有,早睡晚起的守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然终究是她亏欠他在先,且如今这也没个撑腰的她断也不敢再招惹他了,由他去吧。

    “你说说这些天除了吃喝拉撒睡你还做什么了?”

    “整天绷着个脸,欠你家银子啊?!”

    “吃我家粮,住我家房,一句话也不吭。我就是养只小狗也会摇摇尾巴。”

    “这是渭太子别苑。”邬捷辩解。

    绿芜登时大怒,“殿下别苑怎么了?殿下不在我最大。”

    门外绿芜越说越是起劲,似要将内心的洪荒之力发泄干净一般,那滔滔不绝之势犹如悍妇骂街。

    卫兰听着险些拍掌称好,委实解气。要不是这腿还没好,她真想出去看看那死鱼眼吃瘪的模样。

    绿芜又念叨了一阵,才道:“你去将小姐抱到苑内木榻,再把你房里的衣物、床褥拿出来洗洗晒晒。”

    邬捷依旧闷声不响,便听绿芜怒道:“瞪什么瞪!小姐是你家的,衣服是你的,被褥也是你盖的。”

    许是无力辩解,只是片刻卫兰便见邬捷阴沉着脸出现在了面前。

    两人将卫兰安置在梨树下半荫蔽日,随后各自抱了一堆换洗的衣物去了屋前小溪浣洗。

    满苑归于静谧,唯屋檐衔泥筑巢的燕子忙碌飞还。

    岁月无声,阳光静好,迷迷蒙蒙间卫兰好似又回到了五年前在熙国时最后的日子。

    --

    熙皇六载无出,众人皆云熙皇无能。

    然,崇历341年起熙皇二年抱得三子打破谣言。

    崇历342年冬至,熙国皇长子周岁宴及皇三子满月宴恰在同日。

    时,熙皇宴邀群臣,却故意漏了卫靖。

    卫靖去不了却不代表卫兰也去不了,有纪成然撑腰,这熙国皇宫就没有去不得的。

    而卫兰之所以一心想进宫瞧瞧,是想替阿爹看看这个旧情郎过得好不好。若是好,她自不会在阿爹面前提起;如若是不好,她定然要再多描些字眼让阿爹知道这人如今生活凄惨。

    然事实上,这旧情郎宴上饮酒憨笑了一夜,丝毫没有半点过得不好的样子。反而满目红光地扬言,要让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受孕。

    卫兰打定主意,绝不会让家中郁猝的阿爹知道,却没料到,他竟亲自来了。

    “臣卫靖来迟,祝陛下子嗣绵延,江山万代。”

    声音一出,满场沉寂。

    倒是因诞了皇长子登了后位的王皇后先开了口,“卫卿所言极是,我熙国强盛不衰,万世其昌。”

    在熙皇一脸沉郁之下,卫靖缓缓上前到了王皇后身前数米道:“臣卧病许久,这还是首次见着皇长子,可能让臣抱抱他?”

    王皇后面色一僵,看向坐在众首的熙皇,见熙皇并无反对便对身后乳母颔首,乳母依言抱与卫靖。

    见卫靖一脸笑容逗弄着自己的孩子,王皇后这才稍稍缓了紧张,道:“来人,给卫卿看坐。”

    卫靖似是未闻,抱着孩子细细看着,来回走动,忽而有些羡慕地对王皇后道:“皇后好福气,皇长子与陛下长得可真像,皆是俊朗无双。”

    王皇后心里一喜,“确是像极陛下多些。”

    “不知陛下是喜欢他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

    瞬时,鸦默雀静。

    “陛下之子陛下自是喜欢,陛下之臣民陛下亦是喜欢。”王皇后僵着脸,示意乳母上前将孩子抱回。

    乳母张手欲抱,卫靖转身避开,走到熙皇身前。

    “此事还是得陛下说的准。”

    熙皇避开卫靖目光不发一言,而这堂上还坐着百官群臣,若是再如此闹下去明日势必会成天下笑柄,王皇后当即道:“陛下不胜酒力,众卿都退了吧。”

    有了王皇后这话,众朝臣忙不迭全跑个无影,生怕看见不该看的,听见不该听的。

    众臣俱退。

    熙皇依旧默不作声,乳母几番上前要不来孩子,王皇后便亲自上前讨要,“卫卿,戚儿入睡的时辰到了,先将他给我罢。”

    “心有戚戚焉,戚儿。”卫靖眼神忽暗。

    “卫卿。”王皇后被那眼神惊到,当即哀求出声:“求求你不要伤我孩儿。”

    “阿爹。”卫兰被王皇后突然的惶恐吓得大喊,意在告诉阿爹冷静一些。

    而与此同时,与卫兰同坐一席的纪成然一个飞身上前与王皇后站到了一处,执剑道:“卫靖将我侄儿放了。”

    卫靖不理,仍是执着在熙皇跟前,问着:“纪成扉,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熙皇似隐忍难决。

    只王皇后苦苦哀求着:“你自己也有孩子,求你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饶了我可怜的孩儿。”

    “纪成扉,如此难回答,不如我来帮你?”

    说着卫靖将手伸向怀中幼子做掐喉之势,王皇后见状连忙跪地哀求熙皇开口,声泪俱下,“陛下。”

    熙皇将酒盏捏至将碎,却仍未开口。

    卫靖手上一个用力,便听幼子大哭出声。

    “不要!”卫兰大喊,即是在同阿爹说不要,亦是在制止纪成然出鞘的利剑。

    瞬息之间,纪成然手中的长剑没入卫靖左胸。

    “你说是不说!”卫靖直直看着熙皇,手未松。怀中幼子哭声震天,纪成然又将长剑送入几分。

    只听卫靖只说了一字,“好。”便直直倒在地上,而那怀中幼子却未脱手落地靠着他淌血的胸膛倒在一处。

    血,好多好多血。

    卫兰泪流满面,嚎啕大哭:“阿爹。”

    心痛欲死之际,梦境初醒。

    睁眼,一人嫌恶的表情映入眼帘,只听那人直言道:“你哭得真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