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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帝娶亲作为长女的长公主本是该到的,只不过这公主外嫁了,还刚好有了身子,便随礼制并未出席。
是以这还是俞婉之初次见到新妃。
“母后。”俞婉之入殿当先朝母亲陈皇后请安,随后走到新妃榻前,施礼请道:“婉儿见过湘贵妃。”
新妃精力不足有些疲于应付,却是因着礼数挣扎着起身欲回礼。
俞婉之未当先阻拦,而是直到身后的侍女疾步上前扶住新妃臂膀,她才缓缓说道:“贵妃娘娘身子不爽,不必拘礼了。”
陈皇后也搭腔道:“妹妹躺下吧,别又给累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皇后那番话惹得床上的湘贵妃忽而想起方才嫔妃们的调侃,一时间又是一阵面红耳赤。一旁的陈皇后无心顾及,而是起身上前扶过自己的女儿坐在身旁,嗔笑着:“你这丫头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
“那女儿先回去吭一声再来可好?”俞婉之一脸正色,惹得陈皇后又是一阵嗔骂。
床上人直直看着母女调笑着,眼里有一丝渴切。转眸掩饰尴尬,忽见一抹白亮落了下来,她侧眸看向那白亮消失的地方,见着床褥上赫然出现几个清晰的水渍,视线还未离开又是几滴水珠落下。
湘贵妃有些不解,抬眸看向那白亮的承起,瞬时整个呆住。
一旁与陈皇后闲聊的俞婉之分神看去,见状不由地眉头轻蹙了起来。
思虑片刻,便对陈皇后说道:“母后,我有好些话要与你聊聊,索性咱们先回宁心宫,免得叨扰湘贵妃休憩。”
俞婉之已有小半月未入宫了,陈皇后实为珍惜相处的时光,当即告辞道:“也好,那妹妹好好休息,本宫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也顾不上仔细床榻上双目无神的人,环着爱女径直往屋外走去。
俞婉之欲走未走,似是无意环首了一圈问道:“这宫里的丫鬟都哪去了?”
陈皇后一看,“嗯?我倒是没留意,许是方才被打发去取物什了吧。”
然事实上殿前伺候的丫鬟们方才在殿前相送后妃时,已被俞婉之遣去车辇处取物品了,此时自是不会在。
俞婉之顺口接到:“如此那兰儿你就先在一旁伺候着吧,得闲了再过来。”
“是。”床榻前随她进来的侍女福身答应。
“你且周全些。”俞婉之留下这话便与陈皇后两两相偕离开。
两人方走,毓秀宫便只余下一片静寂。
方才俞婉之唤的侍女兰儿缓缓抬首,泣下沾襟。不是旁人,正是卫兰。
而床榻上的湘贵妃失神久久,静坐无声。
一直到卫兰压抑的哭泣声被释放出来,那榻上的人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来了?”
卫兰看着眼前人双目微闭,一脸疲态,不悲不喜,气得大喊:“卫湘月!”
“卫湘月已经死了。”随后是一缕怅惘的叹息。
卫兰抽噎不止,一把抱住床榻上的人,“小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姑父王子他……”
床榻上的人恍惚着抢断了她的话,声音淡淡决绝:“都过去了。”
“小姑姑……”
卫兰还想再问,忽而被殿外传来宦官细长回荡的声音所断。
“陛下到。”
卫兰抬头对不上卫湘月的双眸,见她一脸无动于衷,这才退到床头处,背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双拳压抑得骤紧,且始终保持着垂首躬身,站立不动。
来人脚步声极重,不多会便到了床榻前。
“怎么这么干坐着?”
声随人至,卫兰看见来人脚踩明黄的龙靴近在眼前。
渭帝小心翼翼将卫湘月扶躺在床上,随后厉声道:“你这奴婢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卫湘月看着渭帝,摇头制止其的暴怒。
而卫兰一直默首无言,直到大殿陷入片刻的宁静才恍然明白渭帝说的“你”指的是她自己,便壮了胆上前道:“禀陛下,娘娘想家了。”
渭帝止了声,怜惜道:“爱妃远嫁千里,寡人早就料想到会这般,今晨我已命工部着手造一座科穆多行宫,以解爱妃思乡之苦。”
卫兰闻言有些惊愕,而床榻上的人神情未动似是未听闻一般,只是在眨眼间便泪流成河。
“莫哭,莫哭。”渭帝见之怜心更甚。
眼见渭帝用他的陈年老手紧攥着卫湘月的手,拇指在手背上来回抚触着占便宜,卫兰噔地气炸了,人也缓缓到了渭帝身后。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她知道眼下她恨不得剁了那手!
就在这时渭帝忽然回首,卫兰错愕不及,忙垂眸敛去眼中的熊熊烈火,继续躬身垂首之态。
很快听渭帝喝道:“还杵在这做什么?下去看看汤药煎好了没!”
卫兰本是怒意上头,还未发泄就被眼前人吼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只依旧卑躬屈膝着。
渭帝见状怒道:“愚不可及!”
还未再怒,便有一孱弱的声音响起:“陛下。”是卫湘月的声音。
渭帝正身,感觉到佳人反握了自己的手心,当即化了怒气,怜惜道:“可是有哪不舒服?”
卫湘月摇头,轻声道:这丫头是方才随长公主来的,我同长公主借了片刻,陛下现下让人把她送回去吧。”
“好好好。”渭帝连连答应,随即唤来外头候着的宫人。
只是须臾,宫人便闻言入内,听了吩咐当即催促着卫兰离开。
卫兰很是不甘,双眼直勾勾看向卫湘月,可对方却始终垂着眼帘,未曾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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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路的宫人是个约莫四、五旬的宦官,他一路无言将卫兰引出了毓秀宫,直至出了偏门在与中宫相接的廊道上才停足道:“新妃正受宠,你个小丫头犯不着去碰壁。”
卫兰不知宫人说这话是何用意,却能听出他的好意,便小心翼翼答应道:“是。”
说话当口,不远处传来一人大唤:“沈公公。”
卫兰闻声将头低到极致,实不想在此遇见这人。而来人已大步流星到了跟前。
宫人揖手恭谨道:“太子殿下。”
“公公在这做什么?”渭太子俞广之高仰着头颅,淡淡看着眼前俯首的二人,不由地多瞥了几眼头戴着额饰的侍女。
“禀殿下,遵陛下吩咐将这丫头送还给长公主。”沈公公依旧躬身谦卑。
“赶巧了,就让她随我一道去好了。”
见宫人迟疑,俞广之便又道:“我皇姐久未入宫,公公就别去殿里凑热闹了。”
“是。”宫人恭谨应声,揖手伏首缓退了数步,转身而去。
宫人的黑色长靴自卫兰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浅黄蟒靴。
卫兰捉摸着是不是要表露自己,然俞广之已背过身淡淡说道:“随我走罢。”
如此,便当作不识好了。
一路上俞广之步履轻快,时常三两步的功夫便从卫兰低垂的视线中消失,几次三番后她索性半抬头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前行。
这一趟走得委实有些远,且不说比之方才绕正殿门而入远不说,这还上了桥廊又是怎么回事?
卫兰刚一缓步,身前人当即察觉,催促道:“前边就到了,快跟上!”
闻言,卫兰抬头看了看四周景致极好的荼蘼花境和不远处的圆顶亭楼,想着兴许皇后母女就在那亭楼赏景也不无可能,便再次跟上。
又行了须臾,俞广之突然停足,说道:“到了。”
“……”
此处仍在桥廊,并未到池心的亭楼,周边除了一塘莲池再无其他。
卫兰当即明白自己早被看穿了,还不明不白被糊弄了,噔地气道:“渭太子你欺人太甚。”
“我何时欺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湘贵妃不能出宫。”
“她是被骗来的,如何出不得?”
“骗来的?东都距长安千里,她若真想走,何时不能走?”
“肯定有什么原因让她不能走。”
俞广之挥手不愿听卫兰辩解,“我不想知道先前是何理由她不能走,我只知道现在她不能走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父王待她是真心的。”
“我姑父王子待她也是认真的,我姑姑同样也是如此。”卫兰抢口道。
“你姑姑是卫湘月,而如今西宫里住的是科穆多的王女白湘,如今的渭国的湘贵妃,不是你姑姑!”
“强词夺理!那我唤你阿猫阿狗,你是不是就不是渭太子了。”卫兰辩道。
“你唤了,我不答应便不作数。”
卫兰忽而想起方才姑姑说的那句‘卫湘月已经死了’不由得有些感伤,姑姑为什么不愿做自己了。
见卫兰不言,俞广之便继续说道:“昨夜湘贵妃便是在此处晕厥跌落莲塘的,我父王未曾多想便跃下泥池相救。你可知这泥池多深,我父王深陷其中险些出了意外,事后却仍一心眷顾于她。她如何能走?”
“帝王最是情薄,宠爱来得有多快,去的便也有多快。”说着这话,卫兰不禁想起了熙国的那位皇帝。
“一日娶妾,二日封贵妃,三日造行宫。即便是昔日父王独宠我母后时也未有这般疯狂之举。”
“那又如何?”
“人非铁石,即便是真能离开,你姑姑也未必会走。”
这话直击心扉,卫兰想起方才小姑姑回握渭帝时的场景,顿时百感交集。
姑姑一句话也不愿与她说,大半也不会跟她走的。姑姑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念及此,不禁又红了眼眶。
“你姑姑今时独宠加身,你若是真为她好,便该死了那心!”俞广之见卫兰没有争辩之意不由地有些得意,可转眼瞧见她低头隐忍瘪嘴的动作便叹气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就想哭怎么了?”说罢,一阵嚎啕哭声响彻莲池。
俞广之扶额,“哭吧哭吧。”
“要哭你自己哭!”卫兰倏然噤声,抹眼抽噎着。
俞广之见计得逞不由得咧嘴偷笑,然还未笑开,便听卫兰委屈道:“我还是想哭。”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震天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