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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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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宠的流苏马车辘辘而行。

    一路过寿春,过汝阴,远远看到一座江水环绕的巍峨城池,便是淮都九江了。

    淮南地处大魏南部,山林丰茂,水泽养人。

    三十年前,太.祖开国,封赏功臣。将这块土地统称淮南,封给有从龙之功的亲弟弟。彼时,从钟离郡始,往南至庐江、同安、宣城、临川,西至豫章,东至江都,淮河以南大片的风景名城,都在太.祖皇帝的旨意中,被列为淮南王的属地。

    但是,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圣太后司马氏强烈反对,直言道“如此分封,不如说划河而治,到底是封地,还是封国?”淮南王自己也说,自己的身体不良于行,终老之地,择一城即可。因此,如今人们口中的淮南,单单只指淮南一郡。

    淮南郡的郡都九江,是大魏的首富之地。

    “欲问行商何所往,九江富庶推第一。”这里有天底下最高的楼,最精致的美食,最风情的美人和最热闹的灯市。

    百姓富足安乐,性情也就温和散漫,或在兰江的游舫听听小曲,或在街边的茶馆打一整天的叶子牌,或趸进雨后的小巷,与撑着油纸伞的姑娘邂逅一场艳遇,或去到醉卧美人居,排队排到后三更拿到易老板亲手下厨的入场券,高兴得吹三天的牛……这是一个你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

    兰江水缓缓流淌,好似姑娘们缱绻的吟唱。

    暮归的鸟儿被马车声惊起,簌簌地飞往不远处的山峦。

    烟火气渐渐消淡,马车驶去的方向,叫做西山别院。

    ~

    淮都人都知道,他们的老王爷不住在城中心巍峨的王府,而是住在西山的一座前朝老宅。

    宅院背靠西山,竹林环绕,地势又高,四围也没有旁的障碍物,站在前廊的墙上,就可以俯瞰全城。

    内部亦十分阔朗,是南方少见的北地风格。若有人站在山上往下看,就可以看出这座宅院被显而易见地分成了风格迥异的三大块。

    左前院平平无奇,没什么讲究,侧边放了几个练武用的木桩子,正中间大片的空旷场地,被王宠认为闲着也是闲着,铺晒了大片的陈年旧粮——这是刘小山的居所。

    右前院花团锦簇,活似个品味十分活泼的小姑娘的绣房,一座大石磨显眼地摆在院子中央——这是王宠的住处。

    主路四通八达,沿路多种花树,远远看到一片郁郁的玉兰花海,尽头便是老主人的清正简朴的一茅斋。

    刘小山小时候曾偷偷问王宠,为何叫做一茅斋?难道是取自“一不小心掉进茅房,恶心得只能连吃好几个月的斋”之意?哈哈哈……直到后来她有日闲极无聊翻祖父的旧书,看到这样一首词: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单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暗笑原来板正严肃的祖父也有过热血青年的黑历史时代,便从此不再提及。

    一茅斋此时有灯一盏,是一位老人在等待他归家的少年郎。

    刘小山仍睡着,途中王宠给他喂了次汤水,觉得舒服了些,只是更渴睡了。

    一路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也不及细辨,一概迷迷糊糊都睡进了梦里。

    一架轮椅停在她的床边。轮椅中的老人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恍惚听见王宠站在一边,跟那老人念叨“吃了不少苦头,黑瘦黑瘦的”,“还是个孩子”,絮絮叨叨,让人不胜其烦。

    她忍不住抗议地嘟囔了一句:“才不是呢!”

    又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

    月色泼地如水。

    一片静谧里,一叶雪白的轻舟缓缓飘过庭院的上空。

    似有灵性,轻舟在刘小山的院子门口打了个趔趄,又优哉游哉地穿过满地的粮食谷物,堂而皇之地驶入了刘小山的卧房。

    淮南王府的金徵卫素以严密著称,号称风吹不进,水滴不进,对这叶比明月还晃眼的小舟却好似看不见一般。

    舟子上轻轻跳下一个女孩子,轻腰一握,穿着一身拖地的红纱裙,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刘小山的床。

    刘小山睡得半醒不醒,便觉得身侧一具香香软软的小娇躯,抱着自己蹭啊蹭。

    索性翻过身来,饧着眼看过去。

    只见自个儿的枕头上斜倚了一个美人,圆脸桃腮,一汪杏眼,说不出的娇憨喜人。她看见刘小山醒过来,灿颜一笑,顿时满室生辉,方才的娇憨之气又化为了一股天然媚致,晃得刘小山移不开眼。

    如此这般,倒让刘小山想起二人初见的景况。

    那年也就方方十岁,刘小山初初学会了凫水,恨不能游遍兰江十八湾,翻身下海戏龙王。

    听街上的老人家说,东边有一湾野湖,人称醉湖,水色澄碧,酒香四溢。

    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刘小山自然按耐不住,王宠一个错身不见,她就转身溜出了门子。

    东郊也是甚远,到了已是漫天余霞,刘小山付了银子让车夫走人,看看眼前的水泊湾子,自己个儿一猛子扎了进去。

    哗。

    这湖瞧着小,简直已不能再被称作一方湖,底下却很深,亏得刘小山自诩水性好,深吸一口就潜了下去。

    酒气洇洇。

    刘小山贪着尝了一口,顿时就晕晕乎乎,更加艺高人胆大了起来。

    迷迷蒙蒙间到了湖底,便看到湖底岩石上睡了个女孩子。

    一个顶漂亮的女孩子。红色的裙纱随着水波摇曳,便似一把多情的水藻。

    刘小山识得这是个精怪。但也只当是个溺水的精怪,抓了小手就带着浮上了岸。

    睡了千年的酒坛子精,就此见了天日。

    只是没有想到,这坛子精如此贪爱俗世庶务,热热闹闹地开起了饭馆子,做了醉卧美人居的老板娘,还怂恿刘小山掺了分子,一不小心就做了天下首富,此是后话不提了。

    ~

    好友许久未见,刘小山亲热地扑上去抱住了她。

    “红红……”

    “咳咳。”

    循着声儿抬头,却是何偃师正带着已经从白舟变作人形的傅寒声灌桌上的凉茶。

    何偃师老神在在,啧啧两声:“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刘小山低头看看,自己是个男子装扮,与一位花解语般的美娇娘在床上搂搂抱抱,扭扭缠缠,还当着别人的面,的确是太那什么了些。

    只是看看眼前正儿八经的二位男子,那容颜俊美面色冷峻的正乖乖在另一只膝上伏着,那流里流气衣冠禽兽的,正老不正经的给膝上那只捏手指,只觉得这屋子里不堪入目的,恐怕是不仅自己一对。

    只是论脸皮的厚度,谁也比不上何偃师了:“看什么看?你们谈情说爱,还不兴别人在旁边修修零件了?”

    刘小山哑然。

    因为这淮都第一俊美的男子傅寒声,的的确确就只是何偃师手里的一块零件。

    何偃师是只鬼。

    还是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老鬼。

    据说那幅价值不可估的上古墨家机关画,便是他的老巢。

    那幅画有多厉害刘小山不知道,但住在那幅画里的何偃师的厉害刘小山却门儿清。

    这么说吧。

    精怪还好说,鬼魂之属,每每见了刘小山便窜得远远的,怎么喊都不回头,稍一不小心挨着身,就得吱哇乱叫地满地打滚。

    这些年帮着衙门里断案子,也不是没见过传说中害死过好几条人命的恶鬼厉鬼了,任你断脖子伸舌头的,白褂子红鞋子的,长指甲长绿毛的……见着刘小山个个都吓得像猫见了狗。

    不怕她的鬼,长这么大刘小山只见过两拨儿,一是幼时的好友,大名鼎鼎的冥府游神清福正,另一个,便是眼前的何偃师了。

    何偃师不仅是个很有能耐的老鬼,还是个酒鬼。

    那日刘小山帮着打算开店的易红红给新店选址,忙忙活活到了前半夜,抱着易红红送的两坛子酒独自回家。

    拦路就蹦出个何偃师来。开口就来讨她手里的两坛子酒。

    刘小山一拳砸过去,没打过,被拎着去见了易红红,勒索。

    十坛子酒才赎回了人。

    第十一日,何偃师又折返了回来,要与易红红盖房子换酒。

    谁成想到,一夜之间,淮都府就多了幢第一高楼醉卧美人居。精巧繁复,美轮美奂。

    又十坛子酒,换了一栋楼。

    再过十日,醉卧美人居开业,何偃师搬来了个人。

    他说,你酒楼开业,总需要个吹的唱的拢人气,你供我每日酒饱,我便将他租给你……说着把人往易红红面前一怼,问:你看可行?

    被当个货物租出去的傅寒声,面无表情地站得十分冷酷,玉白指尖一管玉白洞箫,那副冰霜美人的模样就看得易红红和来往的宾客直了眼。

    何偃师就这样蹭着傅寒声在醉卧美人居安了家。

    何偃师爱好手工,每日里在那里把一架破琴拆拆装装,叮叮当当,偶尔与傅寒声琴箫合奏,也唬了不少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大姑娘小媳妇错付一把芳心。

    傅寒声甚少说话,每日里冷冰冰地跟在何偃师屁股后面,休班了就去屋顶晒晒月亮。

    他本就是何偃师古早时代闲得无聊为自己的白玉.洞箫砍砍削削搭的个木头搁架,做了个人的形状,千年蕴养,不知怎么就凝了精魄。

    好容易成了精魄的傅寒声并不为世俗名声所累,坊间风评的淮都第一俊美男子之称似乎和他也没多大干系,依然每天酷酷地跟着何偃师,让变把椅子就变把椅子,让变睡床就变睡床……

    哎。好好的一朵高岭之花……

    “哎哟!”

    挨了何偃师一个爆栗,刘小山回过神来,却见易红红两腿盘坐在自个儿床上,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小山小山,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