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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淮南王的六十三岁寿辰。
因不是整寿，也就没有大肆操办。老王爷早早让王宠给相熟交好的几位老友递了帖子，请他们来喝杯酒水罢了。
除此之外，每年的寿辰上还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固定环节，便是有上京派来的大太监捧着明黄的圣旨，长腔拉调地诵念一通。里面的内容刘小山简直都要背下来，大抵不过就“祝你生辰快乐，看我多关心你，你一定对我感激涕零吧”那么个意思。
每次酒至半酣，都要有这个个大太监跑出来扰人酒兴和饭兴，听着无聊不说，还得跪着听。
长此以往，王宠也就学聪明了，宴席开始后，早早地派个轻羽卫的小侍卫在门口把风。远远看见有太监仪仗走过来了，就赶快跑到里面通知一声，于是赴宴的老家伙们就如厕的如厕，更衣的更衣，消食的消食，逛园子的逛园子，王宠和刘小山也找个屋山头把自己藏了起来。于是，宣旨的太监进到别院，便只看到轮椅上的淮南王在一人独酌，别提多尴尬了。
你说你要宣旨吧，眼前就那么一个人，还名正言顺大摇大摆地坐着；你要不宣旨吧，旨意上写的对象已经眼前坐着呢，你说你不赶紧念还在等什么？特别是每每念完后，淮南王还“哦”一声，也不搭腔和你寒暄几句，别说热情洋溢地塞个荷包银票了，连让你坐下喝杯酒水的话都没有。
是以此后每年来的大太监都会得了前一个的友情提示，麻利的念完赶紧拍屁股走人。而上京城里那些稍有些权势的大太监，也都不愿意揽这差事到自己个儿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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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早，王宠和刘小山叔侄俩就双双换上新衣，一边一个站在门口等着迎宾客。
王宠是因为今天是他家老王爷过寿，心情自然就好。
刘小山是因为今儿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小伙伴们团聚玩耍，心里就有那么几分小期待。
老人家们大多来得早。
有的搭着伴儿来，有的独身一人。
有手里提个鸟笼子，穿着绣满万字不到头和钱串串的绸缎衣裳的老富商，也有拎着斤茶叶，一身墨迹邋里邋遢的老学究；有提着两只山鸡就信步赶来的老农户，也有叼着根牙签儿就空手进来的老乞丐。
都是认识的长辈了，有些还是看着小山长大的，远远看到他们，王宠和刘小山就双双作了一个揖，高高兴兴地把人迎了进去。
王宠生得高大白胖，很有威势，脸上又笑眯眯地常常挂着笑，让人心生亲近，很适合眼下的门童角色扮演。
眼巴巴地翘首，久等都不见易红红他们出现，刘小山心下有些焦躁。眼看着又来了了一拨人，只得摆好架势，单等着王宠带着她再作一轮的揖。
等了许久王宠还是杵着不动，刘小山还以为他走了神儿，凑过去打算拿手肘子戳戳他，抬头却瞥见王宠的大白脸憋成了粉红色，小眼睛瞪得贼大，皱着鼻子噘着嘴，一副吃了一惊又气坏了的模样。
“闯荡江湖多年”的小山一眼便判断出，这分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情形了，撸起袖子就准备帮自家宠叔叔干架。
“你来作甚？”王宠威风地横跨一脚堵住门口，挡住来人：“阉狗与狗不得入内！”
“就是！”刘小山也窜了出来，凶神恶煞地帮腔道，“出去出去！不得入内！”
来的是一队颇为浩荡的人马，除了为首的二人，余下皆穿着统一的官样服装，手捧统一的红封礼盒，打眼一看便知不是民间的排场。
宠叔叔何时与这样的人结了梁子？刘小山打量为首的青年男子，寻思这人看起来面生，应该也不是淮南官场人物，莫不是别郡哪位大人的子侄？
被拦下的男子想了一万种此行的可能性，却万万没想到在门口就遇上了两尊拦路虎，当下也愣了一愣。
继而他想了想方才王宠的话，知道对方针对的可能并不是自己，于是瞥了一眼立在他旁边的大太监刘术，不着痕迹地前跨一步与其拉开了距离，接过身后仆从递过来的烫金拜帖，对眼前的宠山二人微笑拱手道：“刘氏宣明，来为叔祖父贺寿。”
刘小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这个“刘氏宣明”和“叔祖父”各自是谁，王宠虽也诧异眼前的意外访客，却比刘小山更早一步有了决断，他快步下阶，行至刘宣明身侧，不卑不亢道：“原来是宣明太子。老王爷若是知道今儿个您来，一定十分高兴，里面请！”
有几个驻足门外还没进去的来客听到“宣明太子”四个字，哗然出声。
开国皇帝、太.祖刘漳是位至情至性，十分仁慈厚道的君王。早在开国之初，他就免了三年的赋税徭役，还与弟弟淮南王刘溥携一干有种地育苗经验的农户一起编制了《农耕要术》，亲自带着百官走访民间，不论寒暑，事必躬亲。他还在中央和各地建立监察司和监察使，传令各地，如有百姓击鼓递状，可不经盘查，直达天听……
因此，这位浓眉大眼的娃娃脸皇帝在民间口碑极好，叫做一个“六宫无丽服，万姓有余粮。”许多百姓都记得他的模样，感念至今。
而这位宣明太子，近些年也开始有名声传出来。听说他十分爱护百姓，不摆皇子的架子，最有名的就是他曾经在通衢大街上的惊马蹄下，救下来贫民幼童的事迹了。此事很得了一些旧耆宿儒的赞赏，称赞他怀柔百姓，有乃祖之风。后来又有传言说，这位宣明太子的长相也十分酷似先祖。□□刘漳已经逝去多年，略有几分相似，又有几个人记得那么清？在如今圣太后司马氏掌权，帝后又懦弱，刘氏朝纲不振的情形下，刘宣明的存在，已然成了许多对现有政权心存不满的人内心的火苗和希望。
而这位宣明太子也果真如同传言中那般爱接地气、不摆架子，他抬手轻轻扶住王宠，温言笑道：“倒是有劳管家。侄孙冒昧来访，心里也是忐忑的紧。然宣明对叔祖父高山仰止，已是孺慕多年。今日借着刘公公的东风不打招呼就来，此时倒是有些近乡情怯了。”
又见到一位爽利俊秀的白衣少年一直望着自己，试探相询：“可是表弟？”得到王宠的正确答复后，情绪就颇有些激动，刘小山简直担心他要当场哭出来，还好是忍住了，只是含蓄地握住刘小山的手，低声款款道：“表弟也已出落成翩翩少年了，若皇祖父天上有知，知晓他最疼爱的弟弟后继有人，怎不老怀开慰！”
刘小山不着痕迹地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又努力地挤了挤，挤出三颗半的牙齿，回以这位太子一个寒碜又客套的微笑。
说话间，方才惹得王宠大怒的“阉狗”刘术，一直不言不语地搭着手候在一旁。王宠说话时他也不反击，不生气，刘宣明要进门子了他就跟在屁股后面要一起进，弄得王宠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刘小山本想帮王宠硬拦下，王宠倒是摆了摆手，一齐给放了进去，冷笑一声，一脸的”我看你在我的地盘敢作什么妖“的神情。
门前又清净了，刘小山捣了捣王宠，想要哄哄他，免得想着刚才的事不开心。她趴在王宠耳朵边上吃吃地笑：“诶，诶！方才听见了没？宠叔叔你啥时候晋升管家啦？咱们家的管家不一直是祖父他自己，咱俩充其量就是他的左打手和右打手吗？”
王宠心性儿好，存不住气，被刘小山一逗大脸盘子马上就阴转晴了，转过头来积极地和刘小山热烈吐槽，两个人凑在一起哈哈哈哈笑。
“握草握草，客套得我尴尬症都犯了……”
“谁说不是啊，谁认识他啊，就自来熟拉我的手……”
“不是什么好东西。”
“同意同意。”
“子曾经曰过，做人太过殷勤是一种病。”
“子还曾经曰过，太过有礼貌的人，非奸即盗。”
“哈哈哈哈哈……”
气氛挺热烈，客人也进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就蹲在门槛子上接着热火朝天地聊。
刘小山随口问道：“哎宠叔，刚才那个贼眉鼠眼的死太监谁啊？长得真丑！”
王宠心有同感地“呸”了一口空气：“我也觉得！打三十年前他还不是太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丑，当了太监，又老又丑！”
“那他以前干啥的？”
“小厮呗。三十多年前还是北戎治朝那会儿，咱老王爷在上京做质子，他陪着做研磨的小厮，叫侍书。”
小厮侍书？原来是他！
侍书是何许人也，刘小山并不熟。只是她在偷偷翻看祖父与祖母往年的情信匣子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这个名字。
“我买了重锦楼的兰花簪，让侍书送过去与你”云云，“五芳斋的云片糕甚好，我让侍书带过去给你”云云，可以想见，这侍书原来是祖父与祖母之间传书的那只鸿雁，递信的那只白鸽，只是他如何会从祖父的小厮变作刘宣明的亲信，还改了名字，入了宫做了太监，又哪里得罪了宠叔叔，令他恨得咬牙切齿……那就不得而知了。
祖父祖母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和青葱年华里居然掺和过一个长得这么砢碜的人，也实在挺让人不爽的。
刘小山托腮想了一会儿，又回头揶揄他家宠叔：“哎，那他在书房侍书研磨，你当时在做什么呀？”
王宠：“我当时还没到老王爷身边儿哪！我当时还在质子府街角的水井沿儿胡同跟着我娘做豆腐，我娘你不知道伐？我娘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豆腐西施！老王爷那时候还是个年轻公子，也时常来我家的摊位上买豆腐，一来二去的就熟了。后来我娘去逝，我就一直跟着老王爷了。我力气大，那时候主要是负责洒扫和老王爷的日常起居。”
刘小山：“嗐！他一个研磨的叫侍书，你是个负责起居的，做何不叫‘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