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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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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刘小山自己在房间临帖,窗户外响起了哔卟哔卟的敲击声。

    “谁呀?宠叔叔?”干嘛不走房门走窗子?

    刘小山打开窗子,随着一股浓郁清新的药香扑鼻,眼前跳出一团穿翠竹肚兜的小粉团子。

    小粉团子煞有介事地蹦上窗台,在刘小山的书案上左看看右闻闻,还用短短的小手指头沾了些墨汁在手上,趁刘小山不注意,“噗”地在她脸颊上糊了个乌黑的爪爪印。

    而后“嘿呀嘿呀”笑起来,撅起小屁股就要往外窜逃。逃到一半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又老老实实跑回来坐好,可怜巴巴地眨巴着小葡萄一样的眼睛,一边用自己的小脏手继续拽刘小山的衣袍下摆,活像个小纤夫一般往外拖,一边“嘿呀嘿呀”地叫个不停。

    刘小山哭笑不得,揪住它头顶的一簇朱果把它拎起来,问道:“是祖父叫你来喊我的?”

    小人参娃娃精眼睛“咻!”地亮了,露出两颗小奶牙,小鸡啄米般点着小脑袋。

    刘小山撇撇嘴,啧啧称奇:“真是谁来了这个家都要听祖父的指挥。我和宠叔叔也就罢了,居然连你这个小精怪都能被祖父□□得做跑腿!”

    ~

    一茅斋内,老淮南王正在翻看一本札记,见刘小山来了,搁下书卷,示意她沏茶。

    祖父爱喝的“普陀佛”。洇色披毫,如黛如眉,初道色黑,苦而无甘,斟给祖父。

    二道色碧,先苦后甘,本应斟给王宠,今日他不在,便弃了。

    三道色澄,味淡微甘,清香扑鼻,饮之甜香回味,斟给自己。

    刘小山依着惯例放好两只紫陶杯子。一只给祖父,一只留给自己。

    每逢祖孙两个要说说话,便是如此。

    话未语,茶先上。

    刘小山捧着杯子,看着已成碧梗的几颗普陀佛在水中冲散,回旋,又静静地根根立好在水面之下。静静地等祖父开口。

    淮南王看看她,也拿起茶,直截了当地问:“今日那第三道旨意所提及的令你赴京之事,你是如何想的?”

    刘小山没想过这个问题,她认为这是无可无不可的,去了,权当出趟远门,见见山川人物;不去,留在淮都守着祖父,每日里亦有不少的趣事可做。

    她咕地灌了一口茶,杯子就见了底。拿了个茶宠在手心里捏着玩,她把问题抛了回去:“祖父是如何想的?”

    淮南王默了默,看着眼前这个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开口道:“我希望你不要去。”

    不去就不去呗。

    刘小山点头:“噢。”一边顺手又给她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

    淮南王看着她吊儿郎当的样子,难得的有了点脾气:“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我希望你不要去?”

    “嗯。”刘小山从善如流,“祖父为何希望我不要去?”

    淮南王面色微愠,抄起手边的小竹棍点了点地,似乎是想揍她,想了想又原路收了回去。端起茶杯如刘小山那般一口饮尽,拍在桌子上,吩咐:“倒茶!”

    “好嘞。”

    淮南王看着她没心没肺咕嘟咕嘟地牛饮,一两千金的普陀佛在她嘴里恐怕还没几个铜板一碗的糖水好喝。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青筋虬曲的手无意识地在手中竹杖的杖节突起处反复摩挲,淮南王开了口:

    “去年这个时候,轻羽卫在淮都城内捉到一个上京来的探子。”

    “哦?”刘小山来了兴趣,抱腿把这个人团进了藤椅,两只手捏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吸溜吸溜,“他来探什么的?”

    “他探的是你……不许给我喝出声音!!!”淮南王忍无可忍。

    “噢!”刘小山赶紧住了嘴,吐了吐舌头,好奇地问:“探的是我?我有什么好探的?”

    难道是觊觎我的小金库价值万贯?怎么可能!连祖父都还不知道呢。

    “你虽自幼生长的淮南,但‘神宫’的名号应该并不陌生。”

    “知道知道,大魏百姓随便拎个出来,谁不对那些个耳熟能详的神问大人的传奇事迹倒背如流?什么荒谷求雨啦,什么夜探鬼哭崖啦,什么明台山封神啦……莫说街头巷尾常常听道关于神宫的五花八门的说书故事,便是一应的史载杂书上,关于神宫的载记也海了去了。”

    “那我且问你,神宫的神问之所以能有君授神权,得万民景仰拜服,却是为何?”

    “嗯……不就是因为他会卜问上仙,灵通鬼神,偶尔还能求个雨什么的?”

    淮南王点点头:“是啊。众所周知,历届神宫的神问大人都有天赋的本领,能知神鬼之事。但是极少有人知道的是,神问的本事却不是天生的,而是由上代神问在神逝之前亲授秘传的,其法世间并无第二人能够知晓。”

    “今朝以前,神宫的神址并不在淮都,而是在那人迹罕至的昆仑巅上。昆仑巅皎无杂尘,可上听天语。今朝这代的神问申包胥将神宫移至魏都,虽说世俗的权力更大了,但也未曾听说他或他的徒弟有何超越前人的□□。”

    “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这世上另有一名神童,不需研习任何神宫术法,生来便天赋通灵之能,不需设坛作法、诵念祈祷,便能向天求雨、问地求人……你道他会如何?”

    刘小山仰脖灌下杯中剩茶,猛地一拍桌子,双目炯炯:“灭口!”

    “如果此人依仗异能,拉拢民心,深得民意,年纪小小便颇有一呼百应之势,偏偏他还不是普通人,而是淮南王孙,他的祖父便是当年的智珠王,擅谋略兵法,有万贯家财、精良私兵……若你是端坐上京神龙宝座的那一位,你又会如何想?”

    刘小山口水呛了喉咙:“这是……要反啊!”

    继而恍然大悟,越想越明白:“着啊!原来祖父你去年把我轰出去下乡历练,不是因为我搞砸了寿宴生气,而是让我躲灾去了呀?”

    “不过话说回来。”刘小山又喝掉一杯,觉得杯子太小,越喝越渴,“祖父,你说我明明是个小女娃娃,你为何从小要把我当个男孩子养?若是上京的那些个圣太后啊神问什么的知道我其实是个女囡囡,根本不可能夺了他们的大位篡了他们的权,不构成任何威胁,不就没有后面这么多的事了嘛?”

    淮南王却不高兴了,敲敲竹杖:“女娃娃怎的了?谁说女娃娃就不能当权了?你恁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南楚叶氏的那位皇太女,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五岁上朝堂,七岁拟奏章,九岁掌军营,十三岁就灭了西蜀,比你不知高到哪里去!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刘小山默然。祖父每每教训自己,时时被拿来做正面教材的“别人家孩子”,便是这位曾经与她“指腹为婚”,至今婚约也没取消了的南楚皇太女叶清莹。

    刘小山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祖父,既然您认为我不必怕他们什么,为何还要不许我上京?想去就去,管他个逑咯!”

    淮南王一脸的怒其不争:“你若能有叶氏女一半的出息,天地之大哪里不能去?偏偏你生性顽劣,小聪明有,大担当无!莫说那祧陵秘境不知底数,便是上京人心险恶,你便举步难行!”

    “好吧好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刘小山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我没有叶清莹的雄心抱负,也没有兴致去探什么秘境险地,我哪也不去,我回屋睡觉。”

    言罢顺手码好茶杯,伸了个懒腰搔搔头便要迈步出门。

    刚刚跨出门槛子,刘小山又折回来一步:“祖父,您当年孤身入北戎,十年为质子,运筹如神算,行军如破竹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小心翼翼、这不许那不许地过来的吗?”

    淮南王被噎了个倒仰。

    良久骂道:“你不知节制,晚上饮了这许多茶,当心神思亢奋,夜不能眠!”

    ~

    未能如淮南王所愿的,刘小山回了自己的院子,往床上一倒就睡得人事不知,分外香甜。

    唯有一茅斋一灯如豆,亮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