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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刘小山从昨日的情绪中缓了出来，便觉得有些难为情。
她想去和祖父说说话，好好谈谈这次上京的打算，无奈却吃了闭门羹。
老王爷今日一天都没出现过，房门紧闭。
刘小山也委屈了起来。一边赌气地自己收拾小包袱，一边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
无论如何，祖父不高兴也好，冷暴力也罢，都不能再令她改变心意！
到了晚间，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面发呆，心里自觉苦洼洼的，要反复给自己重述信念，才能让她继续坚信，勇敢地迈出这一步是对的。
王宠敲门进来，带进来一大碗香喷喷的臊子面，并一个方形的小箱笼。
爱怜的顺了顺她的头毛，叹口气，王宠将臊子面端给她，一边道：“这是上京那边的吃食。我小时候跟我母亲学做的，已经好久没做过了。你尝尝可吃得惯？上京虽是都城，却不比淮南行商繁华，南来北往的都有。一地一俗，你要习惯着吃这些了。”
刘小山拿筷子挑着吹散热气，一口一口地呼噜呼噜：“我觉得挺好吃的，我没问题的。”
王宠又端出那个箱笼，示意她一边吃面一边听着：“北地气候寒冷，可能你还走在路上，晨起晚睡路上就已经偏凉了。路途远，不敢给你带太多东西，做了件厚披风路上穿，夜里搭在被寝上挡风，可记住了吗？”
刘小山点点头。
王宠又道：“去了那边，天冷了记得自己去买衣裳穿，去成衣铺子里买好的。可惜外面做的衣裳，多好的总不如我做的穿着舒服。你去到那边，定下来了就给我和老王爷回个信，我也好给你再寄些东西过去。”
刘小山没脾气，一口喝干碗里剩下的面汤，抹抹嘴，又点点头。
“外面不比家里了。”王宠总觉得有一箩筐地叮嘱说不完，“你在淮南横着走，有老王爷做靠山在，没人敢拦着你的。上京却又不一样。老王爷的势力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撤出了上京，司马家霸朝，上京鱼龙混杂，人们心思甚多。你避着他们些，少惹事，少说话，别交坏朋友。”
刘小山低下头在箱笼的背带上打纽扣，不自觉地抽噎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您不用担心了。”
王宠也觉得太过唠叨了不太好，及时收了口，把带过来的箱笼推给她：“喏，把这个带着。顶上的是我给你做的披风，下面盖着的，都是老王爷翻箱倒柜了一天给你收拾出来的，都是得用的，你带着上路，别弄丢了。”
说完又试探着问问：“你不去再瞧瞧他？这一走，可有些时候才能回来了。”
刘小山红了眼眶子：“可是，可是他不见我。”
王宠叹口气：“也罢了。你们亲爷孙俩，一个模子的牛脾气。早些睡下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哩！”
清晨薄雾里，刘小山裹紧披风站在桥头。
天还未十分透亮，船家点上了油灯，帮着一起上上下下地抬箱笼。一阵携带雾气的风从兰江上吹过，江面上的小客船随之载浮摇曳，无端平添一股子凄清。
易红红已经和李绸风、曹雪静一起候在了那里，看见刘小山来了，高兴地远远就开始招手。
刘小山跑过去，问：“何偃师他们不去吗？”
易红红笑道：“原本说是也挺有兴致的，谁知一听说我们走水路取道江都，却死拽活拽不肯再跟着来了。还让我给他酿足了够他半年喝的酒，等这半年喝光了，能去上京找我们也未可知？”
李绸风也笑道：“必是江都城有他的旧相好了。”
刘小山跟着点点头。与朋友们一同游走四方，原本是她心中盼望的高兴事，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频频回望马路尽头，直到船夫在催了，还是不死心地看啊看。
终于，一阵辘辘蹄声，道路尽头转出了熟悉的七彩流苏车。宠叔叔来给她送行。
她奔过去紧紧抱住王宠，尽管以她的小胳膊，远远不能将王宠的高胖身躯合围，她还是使劲地抱得紧了再紧些，口中喃喃道：“宠叔叔，我这就要走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眼风儿不住地往马车里面瞟。
王宠给她整了整歪斜的披风，重新系了个更漂亮些的扣子，又揉揉她的小脸蛋，看见她恨不得将马车帘帐钻个窟窿出来的小眼神，有些无奈：“去吧。到了莫忘了给我们写信。”
“噢……噢？噢。那……”
船家撑着桨橹，在岸边喊：“客官，咱们快些走吧，莫误了时辰。”
“啊？啊啊啊我……我可是……”刘小山着起急来语无伦次，却怎么也张不开那个口。
正在这时。
“嘿呀~”
车厢里传出一声小人参娃娃精奉献的软嫩童音。
刘小山的鼻子哇的一下就酸了，心里却也安定了下来。小娃娃精从不单独跟祖父以外的人到处行走，祖父、祖父来看她了。
她抹一把朦胧的泪眼，吸了吸鼻子，脸冲着紧闭不出的马车帘帐，“您……们要照顾好自己。”
“等我回来。”
少年人不再回头，扬起高昂的马尾，大踏步迈向征途。
等我回来，那时陌上花开，我已不复是昔日惫赖少年。
等我回来，用掌遍风雪的双手拂去您额间的皱纹，奉您终老。
世间多哀苦，那其实是弱者的悯叹。
我不想做弱者，用无助的陪伴眼睁睁看您承受岁月的侵熬。
所以我必须走。
等我回来。
～
衣袂烈烈，江水汤汤。身后的马车里传出小娃娃“嘿呀~嘿呀……”的呼唤，似哀似切，萦人心肠。
刘小山独立船头，看着熟悉的江岸楼宇渐渐远去，看着那驾马车被靡靡晨雾吞没，眼窝酸胀，心里颇有些寂寥难言。
易红红从船舱里探出身子来看她，招手让她快些进来：“来吃早饭啰~快猜我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
刘小山不开心地低下头，向好友坦露情绪：“我没有胃口。祖父一直不肯见我，就连今天我要走了他都不肯与我亲自告别，好难过。”
易红红诧异道：“咦？是吗？可是我看到你祖父一直在看着你啊。”
“他在马车里，不肯出来见我。”
“他不在马车里啊，他这不就在隆福兴的楼上吗，一直看着你走的呀，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诺，现在还在呢！”
“啊？！”刘小山跑到船尾纵目远望，然而纵使她有通灵神目，人的目力又怎可与妖族相比？
她极力去辨，也只能依稀摸到那座小茶馆二楼的一丝黄晕光影。她想象那灯下坐着一位老人，一直在看着她远行，而那是她的至亲。
呆看了许久，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茫茫白雾散去，入目所见皆是江水和江水，船已经驶出淮都很远了。
见易红红捧着两只灌汤蟹黄包过来，刘小山有些不自在地假装刚刚在观赏江景，匆匆吃完了包子，就急忙忙跑进船舱里翻找自己的包袱箱笼。
易红红雇的船是艘不错的客船，虽不甚大，却有自己的厨房，每个人也有独立的客房可住。
易红红好奇地跟进刘小山的舱里，一边帮她归拢散乱在地的衣物银两，一边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刚上船就拆房子？”
刘小山摇摇头，搬出昨夜王宠给她的那只箱笼。那时她心里正别扭着，也憋着气，给了就拿着，也没想着翻出来看看。此时，她突然很想知道，祖父昨日一天闭门未出，是找了些什么东西给她？
一只翡翠哨子。看着也无甚稀奇，只是孔眼比普通哨子多了几个，易红红好奇地取过来把玩，忍不住放到嘴边“呜哩哩”吹了几下，声音却没有想象中的清脆悦耳，有的暗哑难听，有的尖锐高亢，易红红吓了一大跳。
“这是干嘛用的？”
“是鸽哨。”
刘小山接过哨子拿在手中，一手伸出窗外，在江风中挥舞了几下，似是画了个“之”字，又像是画了个“走”字，江风灌入哨子的孔眼，发出轻缓的海浪拍礁的声音。
一会儿，就有一只灰扑扑的小鸟扑扇者翅膀落在船舱的窗沿，机警的小眼睛四处巡视，体型比普通信鸽瘦长些，翅肌有力，爪尖锋利。
“它叫灰鹄，虽然眼前这只还不算成年鸟，但是也很厉害了。它可日行千里，速度很快，以前祖父用它来跟太婆婆家送信。更早些的时候，听说它还可以用在疆场，刺探敌情，有人叫它‘鸟中斥候’。”
小时候怎么讨要都没得着一只，没想到现在倒有了。
刘小山跟厨下要了生肉来喂它，小鸟儿撇头不稀罕，自个儿猛地扎进水里，叼出一条小鱼来，耀武扬威般地甩甩头，吃饱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