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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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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阿清对面的另一只方凳上站起来,想说要不阿清叔叔你先看着,我困了先去睡了?

    还未开口,眼前腾地爆起一阵烟尘,她不慎吸了一大口,打了一个惊天裂地的喷嚏,喷了阿清一身的口水。

    不待睁眼细看,又听到眼前嘭的一声炸裂般的爆响,她吃了一惊,后跃一步避开,又想起要查看阿清的情况,拨开烟尘就要向前冲,不经意又被一个红色的圆球撞了腰。

    刘小山气恼地大叫:“啊啊啊阿福叔叔!你每次都这么顽皮!”

    “嘻哈哈哈哈哈!”脚下的红色圆球探出了脑袋,与阿清一般无二的纱帽,只是白色圆襟换做了朱红圆襟,平添了一股子滑稽和热闹气,而这阿福的长相也与他的矮圆身形十分相称,黑脸,红鼻头,圆眼睛,两道粗眉向上走,两撇倒须望下勾,倒是十分的对称。

    阿福翻了个跟头,飘到阿清的头顶上空,看到阿清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巾帕擦拭脸上沾染的污迹,又起了坏心,扬起手中的大烟斗,使力一吹“咄——”

    阿清刚擦干净的半边脸又重新覆了一层新尘。

    阿清耐心地给手中擦脏了的巾帕翻个面折起来,接着擦……

    阿福:“咄——”

    阿清终于有点不开心了,慢慢站起来,指着阿福不悦道:“福殿君,你怎么可以把你烟斗里的孤魂的骨灰,撒到我的衣服和脸上呢?”

    刘小山:……

    真是十分具有攻击力的指责呢。

    阿福鸟都不鸟他,还要再吹,却迎头被狠狠砸了一记爆栗,他气的跳脚,刚要嚷将起来,却抬头发现了这记天外飞栗的来路,老老实实地闭住了嘴。

    顺着阿福的眼风儿向上,刘小山看见了坐在房梁上的阿正。

    阿福和阿清都唤她正殿君,那倒不是除了她之外还有个什么副殿君,而是她的名字就叫做阿正。这位梁上女子,人如其名,一身的方正气派。

    一身黑色圆襟,比之另外二人的红白之色更为庄重端严,看起来衣裳料子也更华贵些——也就是花纹更多些。纱冠较阿清和阿福的都要更巍峨堂皇些——也就是更高些,这使得她的身高看起来介于阿清和阿福之间,是个等量身条的女子。

    其实她相当无敌之矮,也就比肉团子阿福稍微高那么一点点。盖因她虽已做了冥神中的殿君级别,其本身居然还是个未长开的小少女模样,刘小山认识她也有十年了,十年中,刘小山的个子一窜再窜,前几年终于超过了她,而阿正的身高却始终没变过。

    这位严肃板正的老萝莉阿正,此时正揣着袖子,俯视梁下的一人二鬼。她戴一个硕大的黑漆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两条灰白相间的几乎有她腰粗的麻花辫从纱帽的两侧垂下来,与她的脚踝平齐。

    黑衣黑帽,黑鞋黑袜,一个很酷的老萝莉。

    然而刘小山知道,她那两条大粗麻花辫的后头偷偷簪着小红花,她被长长垂落的圆襟袖子遮住的小手指头上戴着亮晶晶的宝石花戒指,她的黑漆面具底下描着金花钿子,她的常裤里头还套着绣五彩丝线的蕾丝小花裙——真相只有她知道——这是一个审美直逼王宠的,一点也不酷的闷骚的老萝莉。

    刘小山将将四岁半、还不太到五岁的那个中元节,王宠摘了一朵开得极漂亮的夜芙海棠给她拿在手里玩,抱着她去兰江畔看百姓们放河灯。王宠把她放在岸边一个干净的石阶上,吩咐跟着的金徵卫看好她,自己去给她买饴糕串串吃。四岁半的刘小山坐了一会儿,看见眼前摊位上的蚂蚱灯扎得十分稀奇有趣,就把海棠花扔在一边,抓了蚂蚱灯来玩。

    这时候,黑衣黑帽、怪模怪样的阿正从她旁边咔哒咔哒走过,看她玩蚂蚱灯玩得高兴,捡了她好看的海棠花就走。

    刘小山回头盯着她:“你作什么拿走我的花?”

    阿正正举着两只小短手往她灰白的鬓边簪海棠花,听见刘小山问她,诧异地回过头,插到一半的海棠花枝就耷拉在头上:“你能看见我?”

    “废话。”刘小山不悦道,“取而不问是为盗。你家里没教过你吗?”

    阿正挂着耷拉的海棠花,严肃地站在那里酝酿了一会儿,开口问:“我能取走你的花吗?”

    刘小山:“不行。”

    阿正生气了,指着刘小山道:“不问不行,问了也不行,你个小娃娃当本殿君好欺负?”

    刘小山:“原来你叫本殿君。”

    阿正摇摇头,那朵插到一半的夜芙海棠随着她的动作半死不活地晃来晃去:“这是我的职衔。我是一名夜游神。”

    刘小山:“什么是夜游神?”

    阿正:“大概类似于冥界的更夫吧。”

    刘小山了然点头:“原来如此。更夫一般都挺穷,难怪你买不起花戴,还要偷别人家的。”

    阿正藏在面具底下的老脸赤红:“哼。”

    刘小山思考了一会儿:“我家的花多得摘不完,除了海棠还有蔷薇、月季、芍药、牡丹,我都不爱摘。”

    阿正冷酷地看了她一眼,撇过头:“哼。”

    “我没去过你们冥界。你带我去玩一圈,我摘一大把我家的花跟你换。”

    “哼?”

    刘小山心想还不够,又摘下自己脖子上的东珠串子:“这个也给你。你回去把这些珠子拆了,用浆糊粘起来,做成珠花戴也使得。你看那边那个小姐姐也这么戴,是不是挺好看?”

    阿正默默地回头看看刘小山所指的仕女的装扮,毫不犹豫地接过她手中的珠串子:“那咱们走吧。”

    于是一眼不瞬地盯着刘小山的金徵卫首领,惊恐地发现刚刚还坐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刘小山,就那么一点踪迹都没有地原地消失了。

    当夜整个淮都城都乱了套。王宠带人封锁了四坊九门,连夜翻了个底朝天,端了人贩子老巢十数个,愣是没找到刘小山的一个衣角儿。

    他初始不愿老王爷跟着担惊,瞒着未报,最后实在没有了办法,指望着老王爷的智计许能另寻他途找到小山,一边抹着泪儿痛哭一边跑回了西山别院。

    老王爷一听就上了火。

    王宠一边自责一边跑出去再找,路过刘小山院子的时候难过的停下来站了会儿。却恍惚听到里面传来轻熟的稚童酣息声。

    他不可置信地跑进去看,却发现丢在了兰江畔的刘小山居然悄无声息地自己爬回了小床,睡得正香。床头枕边洒满了各色花瓣花枝,而眼前的小娃娃就这么脏兮兮地带着满满两只手指甲缝的花泥,睡在了花里。

    ~

    阿正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教训完阿福,刘小山催她从房梁上下来:“快来快来,我今日买了礼物与你。”

    阿正眼睛一亮,正要跳下,目光一凝,看向门边。

    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刘小山去开门,门外站着一脸憨厚的李大壮。

    李大壮上下看看刘小山洒脏了半身衣裳的灰粉,疑惑地问:“小客官,掌柜的使我来问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就行。”

    刘小山知道,应该是方才阿福的惊天炸雷声音太大,才引来了店家。赶紧赔笑道:“没事没事,是我方才不慎滑了一跤,跌了一身泥。”

    李大壮探头看看屋子里,的确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家伙事儿也没摔坏,遂放心地对刘小山躬身笑笑:“哈哈,客官没事就好。对了,你今日可接到仙师的河灯了没?我记着你的嘱咐,特意多带回来一个。”

    他得意地举起手里的莲花灯:“呐,送你了!”

    暗夜的走廊里灯火稀微,莲花灯在漆黑的甬道中透出幽暗的亮泽,映着李大壮的灿白牙齿诚意恳恳。

    刘小山不过是随口凑趣,哪想到他当了真?刚要谢绝好意,却听身后的阿正肃声道:“接下来。这灯有问题。”

    刘小山只好接下李大壮的灯,道了谢,目送李大壮乐颠颠地走远后,她问阿正“有什么问题?”一边凑近了观看那盏普通不过的莲花灯。

    灯座是一节短短的小蜡烛,刘小山凑近时,蜡烛突然爆了一个大灯花,惨青青的烛光里赫然现出一只鬼脸对她长开了狰狞的大口!

    刘小山“啊呀”一声,吓了个大跳,莲花灯从手中脱落,掉到了地上。

    阿福飞身一个屁股蹲儿跳了上去,嘴巴里“嗯嗯呀呀”地使着劲,左捻右踩跺熄了火,又从灯座里揪出一个稀薄却泛着红光的小鬼影儿来。”

    小鬼影儿再没有方才张牙舞爪的厉害劲儿,锁在阿福的肥巴掌里呜啊呜啊地哭。阿福气得直冒烟:“你们人啊,真是坏透了!十八层地狱都不够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