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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矶子满面惭然，摇头道：“要怪就怪贫道法力稀微，整日里醉心于心法大道，于法术上却颇是不足。那日陷在那恶鬼的迷障阵中，兜兜转转几不得出……实在不是它的对手。”
司马啸劝道：“仙师何必过于自责？莫道别的，就是您万盏河灯护全城的道行，怕是除了神问大人，普天之下也无几人能及了。”
“莫要再提此事了，再提此事，我更无颜面面对刘小友。”天矶子无奈苦笑，对刘小山道：“不瞒刘小友，我的毕生修为，已尽数倾注于祈福河灯，此次赴秋暝山，怕是无力助小友一臂之力了。”
刘小山不好意思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去了，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说得仿佛如果她说不去，那简直天理难容一般。只得道：“可是道长你那么厉害，都打不过那只恶鬼，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如何能敌？”
天矶子正色道：“我原本也不是很有信心。但是你当知道，神问大人的判断从未出过错。你天赋通灵之力，或许正是这只恶鬼的天敌。更何况，我今日一见——”
他踱步到李绸风身前，上下打量不住，良久肃然拱手道：“素问捉妖世家李氏传人以身姿高俊挺拔著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又对刘小山笑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已有了这天下最得力的助手，怕是师兄身边的抱朴子真人，也难及这位李小友三分。”
刘小山烦恼道：“可是我们原定了今日下午就要坐船走的，我们也有耽搁不得的急事呀！”
天矶子愤然拂袖：“什么要事，竟然比这天下苍生还要重要？若此鬼吸尽江都阳气，他日壮大，为祸大魏乃至这整片青天厚土，你与我可哪还有容身之处、又哪还有命来做你的劳什子要事？！”
“可我……”
“小山。”胳臂上搭了一只文弱的手，迎上了曹雪静干净清澈的眼眸，“你若要做决定，不用顾虑我。”
“那你……”
“我不会武艺，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必迁就我，我自己也可以。”
刘小山环顾好友，独有曹雪静一脸的平静淡然，李绸风和易红红都锁起了愁眉，显然与她一样，以年少之身，从未身无遮蔽倚靠，独立面对如此棘手艰难之事。
江都百姓……为祸的山鬼……李大壮……刘小山不自觉地想起了昨晚那张热心蓬勃的脸庞，又想起今日早晨那张脸庞的憔悴和晦暗。
李大壮生病，会不会与这恶鬼有关？
若全江都的百姓……甚至更多的人们因此罹受灾病，那即使她为祖父采得仙药，这不再美好的世间，又有何珍贵快乐可言？
我虽年少力微，却也愿与之一搏。
相信若是祖父在，也会支持她的选择。
因此她抬起头来，光洁的额头下眼眸里星光闪烁：“我愿往一试。”
～
天色向晚，三人立在桥头，看着载着曹雪静的那艘船越走越远。
他们的一兜子苹果也都在船上，跟着曹雪静一起越走越远。
只除了被留下的三个，分别握在三只或纤软，或幼白，或蒲扇般又大又长的少年人的左手或右手。
喀哧。
不知是谁起的头，带头咬了一口，接着转过身，不回头地大阔步向前走。
夕阳。水泊。木桥。连皮啃的苹果。
大踏步的三只身影，意气飞扬，看在船头眺望的曹雪静眼里，就像一幅水墨迤逦的画。
三只一路向北，穿过归航的渔船，穿过歇脚的渔夫，穿过散课的学童和收摊的行商。
有的人健康活泼，有的人叹气哀愁，掩不住的佝偻和困倦。刘小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看到随着夜幕的降临，那些看起来不那么康健的人的背后，悄悄攀上了一只小小的背后灵。一团黑气，泛着凶恶的红光，讨债似的索取毫无所觉的人们身上的元阳。似乎是发现了刘小山的注视，它们调转过没有面孔的小头颅对着刘小山恐吓地龇牙，又终于在她越走越近时不甘心地逃的远了些。
这些，就是那山鬼的手段吗？
三人穿过一片热闹的街区。今天上午，他们还在这里大肆采购。他们看见早晨卖苹果的大娘正在将一筐筐没有卖完的苹果摞在推车上，一边颤颤巍巍地推着走一边咳嗽个不停。
那是一位很好的大娘。她早上还笑呵呵地跟刘小山解释两个苹果品种的区别。山里红又小又丑，胜在口味酸甜，口感极佳；金满堂又大又红，水分虽少，却果香馥郁，入口香甜绵软。
刘小山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挨得近些再近些，终于逼得大娘背后的那只恶灵小鬼受不住窜逃。
大娘看见刘小山木愣愣站在那里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又来买苹果？小娃娃家这么爱吃苹果？”
刘小山摇摇头：“大娘，你可知道秋暝山怎么走？”
“秋暝山呀！莫要去莫要去！”大娘放下推车，着急地拉住刘小山的手，紧紧地攥住，“秋暝山那个地方，危险得很！”
她把刘小山拉得更近了些，有力地把她揽在怀里，附在耳边说：“山里有吃人的鬼怪！去不得去不得！小娃子要耍，赶明儿大白天去旁地耍！莫要大晚上乱跑家里头着急！”
刘小山嗅着她身上混合了日光和果香的好闻的味道，也用力地回抱了她，心想大娘你多沾一些我的气息，一会儿那小鬼怕了，许就不会回来了！
使劲地蹭了蹭，刘小山撒开手道：“我们不去秋暝山。听说秋暝山南边就是小钟山，我们去的是小钟山。”
“哦哦。”大娘点点头，一边指了路，一边嘱咐道，“小钟山也不能大晚上的去耍！那山里的豺狼也不是说着玩的！”
三只乖乖地点头应诺，转过身就继续朝前走，目标依旧是秋暝山。
江都城三面环山，自南向北是一条绵延不断的山脉，山脉当中最大的一峰，山形秀丽俊茂，密密遮遮，就是秋暝山了。
自南麓沿着山民们开出来的小路向上走，是一条盘旋向上的螺状山路。三只一字排开，闷着头默默地往上走。
小路当中一节枯枝，刘小山没留意，一脚没踩实，花擦擦摔了个屁股蹲儿，顺着斜坡滚出去好远。
李绸风吓了一跳，冲着黑压压的斜坡底下大声呼叫：“小山，什么情况？”
李绸风嗓门大，中气十足，一树夜宿的鸟儿惊起，扑簌簌簌飞上夜空。
刘小山抱着树稳住身形：“我没事儿。”
一边揉着屁股继续向上走。
经此一事，三人也警惕上来。因只知道那恶鬼就在秋暝山，却不知它是在秋暝山的山脚还是山顶还是半山坡，也不知那恶鬼是个什么鬼样子，因此上李绸风解下了他的天罡伏魔剑持在手中，刘小山也攥紧了她的铜蛋。
看到易红红还在一言不发，安安当当地跟在后面继续走，大红纱裙软飘飘的，倒似来郊游的一般。刘小山不无担心地问：“红红，你怎么办？”
“我？啊……我？我在本体里装了满满当当的神仙不换，等它来了一坛子下去泼死它？或者灌醉它？
刘小山闷着想了一会儿，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于是就带着头继续往上走。李绸风默默地走在最后，将易红红护在中间。
明月上高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晃晃的圆月悬挂在头顶，将脚下的山路照得清晰起来。
走着走着。
李绸风站住沉吟道：“等一等。”
“怎么了？”
李绸风弯下身，捡起一截东西来。
赫然是方才将刘小山摔了个屁股蹲儿的罪魁祸首枯树枝儿。那斜坡上被刘小山下滑拖出来的痕迹也还在，断断错不了。
李绸风皱起了眉头，掏出他的罗盘来，借着月光来回拨动。
易红红凑过来看他摆弄罗盘，忍不住问：“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又绕回来了？”
李绸风抬头看看眼前的山峦，夜色下泛着烟青的暧昧色泽。“你可听说过鬼打墙？”
“听说过。我们这是碰上了鬼打墙？”
“那倒不是，不过效果却是差不多。”李绸风将罗盘放回布袋，席地坐在地上，又从袖带里掏啊掏，掏出一捆五颜六色的飞镖。
刘小山蹲过去拿手拨拉那捆明显像是儿童玩耍练准头的玩具，却被李绸风一掌拍开：“不要乱动！这法宝最是要清洁无垢，沾染了污气不灵了怎么办？”
刘小山瞅瞅他背在屁股后面用来装法宝的那个脏不拉几的破布袋，怕是多少年都没洗过了，瘪瘪嘴巴翻了个白眼。
李绸风从一捆飞镖中抽出红黄绿各三只，整整齐齐地摆在阔剑的剑鞘上，又把其他的收好，按照方才罗盘的指示对着山顶的方向坐定，开始快速地结起了手印。
最后二指平端，道一声“破！”整整齐齐摆在阔剑上的三只飞镖凌空飞起，迅疾地朝前平行飞去，到距离三人大约五十步远的距离时，远远听到轻微的“啵”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屏障在前方慢慢散开。
眼前的山色还是从前的山色，却好似拂去了一层轻纱，变得透亮真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