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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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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刺眼,三伏天到处都像是火焰山,知了也只剩下有声无气苟延残喘了。

    张念之无暇顾及顺流下脸庞的汗水,一鼓作气的蹬上了自行车。时间紧迫,她得在中午12点之前回到家,给爸爸做好饭,伺候他吃完后必须要赶在下午一点半交班之前回到岗上。今天同事田姐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请她帮忙替一会儿岗,张念之暑假打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份工作,自然万事都要向着认真听话的方向使劲。所以田姐这半个小时的班不得不替,只不过这样一来,自己的时间就显得有些紧巴了。

    破旧的小自行车“吱嘎”“吱嘎”的响了一路,张念之越是用力蹬,自行车的抗议声就越大。本来前几年就要寿终正寝的自行车,硬是被张念之多赠了几年寿命,不过从目前的现状看来,这次离它真正圆寂之日不远了。

    正想着要不要等发下工资来买一辆二手的,张念之家所在的那栋破旧的筒子楼就到了,平时都得骑快半小时的车子,今天二十五分钟就到家了,不过身上的衣服也快被汗水洗透了!上身白色体恤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屁股底下的裤子却尴尬了。万幸的是,回家之前她换下了工装,张念之心底暗暗安慰自己。

    张念之拿上自己的背包挡住屁股,也没锁自行车,信步向楼道里跑去。她家所在的小区是她爸爸张林之前的单位福利房,九十年代的分房原则是两个员工分一套房子,面积大约六十几个平方,后来爸爸结婚时花钱把另一半也买了下来。小区老旧,没有门卫没有物业没有围栏,只有孤孤单单连在一起的两栋楼房,楼下便是阡陌纵横的小路,小路尽头便是大马路。从外观上来看,这房子旧的丝毫跟不上潮流,环境差、喧杂,但确是张念之一家的避风港,而现在她发自肺腑的感谢它还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楼道里昏暗潮湿,隐隐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夏天尤其是三伏天格外醒神。张念之一家住在五楼,走到三楼,301的李翠莲正开着门通风,看见张念之回来了,笑眯眯的问到:“念念又回来给你爸爸做饭了啊?”

    张念之腼腆一笑,“嗯,忙着呢李阿姨!”

    李阿姨那面团似的脸上堆满了笑:“老张真是有福气,生了个好女儿,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看人家念念多孝顺啊!”

    张念之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不打扰你了李阿姨,我先上去了。”说罢,快步朝楼上走去。李翠莲看着张念之的背影撇撇嘴,三角眼一挤竟然完全看不到眼球,只听她兀自自言自语道:“可惜了了,这么一个大闺女,啧啧啧!”说完一甩头,扭着那略微肥硕的身姿回屋了。

    502到了,透过房门张念之隐约能听到爸爸的□□声。开门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浪,这小小的房子到了夏天就跟个大火炉似的,温度高得吓人。

    张念之终于抽出空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她一边换鞋子,一边朝着主卧走去:“爸,我回来了。”

    张林此刻正躺在主卧的床上,全身上下就穿了一件懒汉大裤衩。只见他没有衣服遮盖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大多地方遍布着脓包。张林因为醉酒驾车发生车祸,被侧翻的油罐车严重烧伤,整个人烧伤面积达百分之八十,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整个人去了大半,邻里街坊没事总爱闲言碎语,觉得张林还不如烧死,这样半死不活的拖也能把这个家拖死。

    床上的张林身子似乎动了动,眨了下眼睛,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上唯有眼球还能看得见本来面目。张念之把空调的温度稍微调高了一些,找出医药箱拿出纱布,按照医生的吩咐给张林擦拭伤口。

    “爸,我给你熬点米粥,做番茄炒蛋好不好啊?”张念之语气轻轻地问张林。

    “啊,啊,不……不吃……”张林干哑撕裂的嗓子里吃力地蹦出几个变了调的字。

    张念之看着爸爸这幅模样,鼻子陡然一酸,好不容易忍住了马上要落下的眼泪。

    “听话爸爸,好好吃饭身体才能快点好起来啊!”张念之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爸爸。

    “……不…不……”张林喉咙沙哑无比,喃喃呓语道。

    张念之心里酸酸的,往日高大威猛的父亲现在这样一副模样,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可是怎么办呢?父亲属于酒后驾驶,并且找的是临时工作,出了事只能自己负全责,全家能拿的不能拿的都拿来给父亲治病了,但是实在是没钱了。姐姐现在上大三,自己高三刚毕业,学费支出就是好大一笔!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现在更是如汪洋大海上的孤舟一般。可是怎么办?怎么办?能怎么办?妈妈为了给爸爸筹集治疗的费用,找了四五份散工,每天回来到大半夜,姐姐和她现在暑假打工,尽量给妈妈减轻一点负担。可是尽管如此,仍然拿不出高昂的费用来给父亲治疗,每天只能看着爸爸在生死线上挣扎。张念之恨透了这种一腔热血却软弱无力的感觉,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弱小。

    张林食欲不大,张念之做好饭伺候爸爸吃完,给爸爸倒了尿壶,抽空自己赶紧扒拉了几口饭,用凉水洗了把脸匆匆的出了门。

    张念之刚转到一楼,迎面撞进了来人的怀里。她速度急,没注意楼门口有人,这下子撞得有点疼,张念之顾不得自己疼不疼,急忙向对方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向对方看去。

    夏日的太阳本来就是火热多情的,阳光下的秦朗穿着一件灰白T恤,下身穿了件单宁牛仔九分裤,脚蹬一双运动鞋。虽然是简简单单一身打扮,但一眼看去依然温润如玉,玉树临风。眼角眉梢永远一副温柔气息,他身上那股和煦的气质似乎萦绕进了骨血里,挥之不去。许多年过去,张念之依然记得那个热辣而又湿热的午后,阳光、少年、知了、热浪……连空气里似乎都有一丝别样的味道。

    秦朗默不作语,微笑着看着张念之,仿佛是被她毛毛躁躁却又带着歉意的表情逗乐了。

    “秦…秦朗…你怎么会在这?”张念之略带吃惊面漏羞涩地问道。

    只见秦朗那五官立体英俊帅气的脸上镌刻出了一弯微笑,上扬的弧度刚刚好,正好与他眼睛里的光芒相互映衬。他抬手理了一下遮住了眼睛的碎发,然后从肩上拿下背包,接着拿出里面的通知书:“高考结束玩疯了吧?你怎么没去学校呢?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我顺路,顺便帮你拿回来了!恭喜,张念之!”

    “真……真的?我被录取了?”万语千言都比不上此刻内心的激动。张念之一边说一边接过通知书,哆哆嗦嗦地打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异常沉甸的录取通知书。

    “T大欢迎你”几个大字赫然印入张念之的眼帘,当看到通知书里写着自己被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的时候,张念之才缓过神来:她真的考上了T大!?

    也许是因为自己付出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也许是因为好似看到了人生未来的希望,张念之的眼睛毫无征兆的湿润了。只是还没等她享受完此刻的欢愉,高兴的心情便被随之而来的现实的挫败感冲得荡然无存。

    秦朗犹自面带微笑,发自肺腑的替张念之感到高兴,一向仔细的他却发现张念之有点闷闷不乐,脸上的表情有些郁郁寡欢。

    秦朗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拧眉一想,而后反应过来,可能是因为她爸爸。高三下学期张念之爸爸出了事,他们班里的同学多多少少都听说了,那段时间张念之有一个多星期没去上课,班里流言很多,有说她爸爸快死了的,也有说她要退学的。

    当时秦朗虽然面上依然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优等生模样,但内心却是焦躁不安的,他害怕张念之不再回学校,不再继续考大学,他害怕他以后会没机会再见到她。以至于全校模考由于他心不在焉只领先第二名50多分。老师、家长前前后后轮番和他谈心,小心翼翼窥探他成绩下降的真实原因。只有他心里清楚得很,因为他喜欢她,喜欢到害怕她再也不会出现。

    是的,秦朗喜欢张念之!喜欢了她三年,默默关注了她三年。直到高考结束班上同学最后一次聚餐,大家玩疯了,有喝多了直接睡过去的,有大骂班主任的,还有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平日里他是老师的宝,学校里的宝,女生的男神,此刻班里的男同学可算逮着机会欺负一下他们共同的敌人了。于是在耍赖、偷奸耍滑等一系列无赖手段之下,他们终于让秦朗中招了,最终他成了被问真心话的人。

    “秦朗,我们班你喜欢的女生是谁?”

    “……”

    “说啊?”

    “……”

    “大家之前都说了,你就说呗!男神也应该有七情六欲的啊?”

    “……”

    “哎呀喂,难道我们班没有合你胃口(的)……”

    “张念之!”

    没等男生们嘲弄完,秦朗脱口喊出张念之的名字。只记得当时秦朗说出“张念之”三个字时,四下里一片寂静。张念之差点被喝进去的饮料呛个半死。等她不咳了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尤其是秦朗,目光灼灼,毫无回避。

    ………

    “谢谢!谢谢你帮我送来通知书!”张念之收起自己的沉思,抬头对秦朗说到。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同学!还有,未来四年我们又可以做同学了!”秦朗眉眼舒展,面带微笑地说道。

    “同学?你也考上了T大?”张念之杏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秦朗,“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考一个比现在更好的学校。”

    “再好的学校没有你也算不得好!”秦朗收起微笑,目视着张念之,言辞灼灼,无比认真的说到。张念之似乎在秦朗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只见她脸上有诧异,更多的则是羞赧。

    张念之慌乱地低下头,有些六神无主:“我……我……你……我去上班了,我现在在打工,迟到了不好,再见!”说完,低头推上自行车灰溜溜地跑掉了。

    “你周末有空吗?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秦朗好笑的冲着张念之的背影喊道。

    回答他的是张念之更加慌不择主的背影和稍显踉跄的脚步。

    秦朗看着张念之的远去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