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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晚上九点要交班，张念之和来上晚班的同事交完班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累成了狗。她们这种职业一站就是一整天，并且还得要求穿高跟鞋。虽然商场领导仁慈，知道她是一个学生，勉强让她穿一双三公分左右的鞋子，但是张念之毕竟从来没有穿过，一天下来累得一条命都去了一半。况且张念之为了省钱，鞋子是在夜市上买的，质量不敢恭维不说，对脚的伤害还特别大，脚后跟磨得通红，每天晚上她都要涂药膏才能缓解一二。
盛夏的晚上除了炎热之外，街边闲散的人还特别多。烧烤摊上啊，夜市里啊，还有遍布大街小巷的广场舞中，都聚集了大量的人。九点正是人气最旺的时候，张念之骑着自行车，看着满街纳凉喝酒撸串跳舞的人们，不禁被这种市井的香火之气感染了。
张念之此刻心里无比轻松，也许是因为被这种氛围晕染了，她心里有种强烈的愿望：多么希望，在她青春年少之时，在她韶华仍在之刻，她也可以这样，在某个盛夏夜晚，和心爱的人纳着凉，喝着酒撸着串，一直到暑意消散，一直到凉风袭来，一直到地老天荒。
张念之嘴角带着笑意，耸了耸肩膀。她眯了眯眼睛，脚下加快了速度，朝着家的方向用力骑去。
夜色似乎听到了她轻轻的喟叹。
回到家，已经九点半多了，姐姐还没有回来，妈妈应该是去上晚班了，家里只有爸爸若有若无的□□声。张念之看到厨房里妈妈留下的饭菜，天气太热，她实在是没胃口吃东西。
张念之悄悄地打开主卧的房门，只见张林双眼微闭，见爸爸似乎是睡着了，她又悄悄地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张念之冲了个澡，把今天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和全家人替换下来的一并拿去洗了，为了节省电费，次卧里她没开风扇，只是把家里的门敞开了，以便能通下风，尽管这样做并没有起到降温通风的作用。
张念之正洗着衣服，只听楼梯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听上去步调十分不稳。脚步声像是人喝多了之后发出的特有音色，听声音此人喝得还不少。
张念之这种听音分辨是否喝酒的技能完全是拜张林所赐。忽然，来人的脚步声微微一顿，只听一阵干呕声传来，紧接着“哇”地一下吐在了楼道里。
九十年代的老式居民楼，隔音和卫生都差的要命，夏天吐这么一滩在楼道里，想想就恶心得不敢出家门。
张念之正一阵恶寒，就听见301李翠莲的大嗓门嚷嚷了起来：“唉吆喂，我道谁呢？原来是可欣啊！这是在哪喝成这样了？姑娘家家的，在外面都是和些个什么人喝酒啊？家里有人吗？把楼道吐成这样可不行，让你妈来打扫一下吧，省得妨碍大家生活！”李翠莲本来嗓门就高，此刻说话更是提了好几个调。
拜李翠莲所赐，三楼的邻居成功的被她的高嗓门从家里喊了出来，大家看到这个场景，不禁唉声怨道、指指点点，张念之一听，赶紧放下手头的活，急冲冲地向三楼跑去。
“张家丫头，你得找家伙什来把这里打扫干净不然明天一早保准馊掉了……”
“可欣，你妈呢？找你妈来弄一下吧！别影响其他人……”
“大夏天的这叫个什么事，一家人怎么都这么能喝，喝出事来了还不长记性……”
张念之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三楼，就见不大的地方三四个人围着姐姐数落着，还时不时地推搡一下。张可欣本来就步履不稳的身体被推得东倒西歪，但并没有人有就此罢了的意思。
“姐姐！”张念之急切地大声喊了张可欣一声，围住张可欣的几个人纷纷转头看向张念之，张念之完全顾不上她们，她巴拉开其中一个人，扶住了意识已经不太清晰的张可欣。
“张家总算来了个明白人，念念啊，你看看这事咋整啊？”李翠莲插着腰，一双三角眼看不清眼球，光是眼睑就把眼睛遮了大半，油光满面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姐，姐……”张念之没有搭理李翠莲，任由她自己在那唱独角戏。
张可欣眼睛里的光已经有些涣散，只是无意识般地呓语着，可能觉得张念之身上的气息熟悉，只见她像是终于找到依靠了般把身体靠在了张念之身上。
李翠莲看张念之完全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大出所料，没想到往日里性格内向，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今天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觉得脸上有些难看，于是拔高嗓门继续叫嚷道：“哎，我说你们还有没有点羞耻心了，大家伙来说说看，这家人也太不道德了吧？”
李翠莲一挑拨，邻居们纷纷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话里话外没有一句好听的，张念之看着平日里见面还算和蔼可亲的邻里，看着这些在一块住了近二十年的人，想到往日里她们对她的嘘寒问暖，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心里不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恶。
原来老祖宗留下来的道理果然不假，真是应了那句话：“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爸爸这一倒，家里的顶梁柱就算是塌了，邻里间刚开始会嘘寒问暖一番，但是有的人背后却忍不住以看热闹的心态来回打量着她们一家，仿佛他们家不彻底垮掉，她们就没有了娱乐节目。人啊，天生就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强。落难时能伸手扶一把的毕竟是少数，围岸看着你在水里挣扎拼命呼救的占了大多数。
这就是人性。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短短数月，张念之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课本中讲的和现实生活中实际存在的是这样的不一致。
“各位阿姨，婶婶请放心，我把我姐送回家，立马下来打扫，保证比之前还干净，这样可以吗？”张念之看着这些邻居，声音清丽且正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大家看到张念之表了态了，也不好再继续咄咄逼人下去，于是各自嘀咕了几句就回家了。
“那就快点吧念念！这里正对着我家，时间长了臭味会扩散到我家里去的。”李翠莲提醒道。
张念之默不作声，把张可欣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起姐姐向楼上走去。
李翠莲三角眼斜睨着张念之二人离去，肥臀一甩，“切”了一声回屋了。
张念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张可欣架上楼，这一忙活，刚洗了澡的身体又出了一身汗，张念之把张可欣扶上床，连忙打开了风扇，姐姐满身的酒气，看来是喝得真不少，脸上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张念之看着张可欣这幅神志不清的样子，又是心痛又是生气，她心里既为李翠莲她们为难姐姐感到愤慨，又为张可欣这幅样子感到痛心。但是看到姐姐现在大汗淋漓、口干舌燥、皱紧眉头的痛苦模样，她满心的言语全部化作了担忧。张念之急忙给张可欣倒了一杯水，扶起她喂她喝了下去。
张可欣一口气喝了三杯子水之后，头才不那么痛了，心口烧得也没那么难受了，意识也有了一丝清醒。她揉了揉仍然有些绞痛的太阳穴，慢慢睁开了眼睛。
只见妹妹张念之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此刻她的眼里充满了无措和急切。张可欣有些许愣神地跟张念之对视了良久，期间俩人都没有说话，张可欣觉得自己貌似在妹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张念之看着姐姐失神的表情，心里害怕极了：“姐，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你在哪里喝的酒？还有，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直到说完这一连串的话，张念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瑟瑟发抖。
张可欣一边揉着头，一边坐了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酒会上穿的那件小礼服。这件小礼服是田成杰专门给她准备的，她收到衣服的时候看着包装袋上的Logo，内心忍不住激动澎湃起来，天呐，居然是国际一线大品牌DIOR旗下的衣服。礼服性感而又不失优雅，将她身上的青春靓丽和活泼俏皮展现得淋漓尽致。此刻她不得不承认，田成杰在为女人挑选衣服上面很有天赋。
张可欣动作仍有些不稳地脱下身上的礼服，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瞎问些什么！”
张念之看姐姐这个态度，不禁有些气恼：“我哪是瞎问？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画这么浓的妆，喝这么多酒，穿的这么成熟，我能不多问吗？你还是个学生啊！”
张可欣听到“学生”俩个字，心底很不舒服，她猛的转头看向张念之：“你什么意思？我是学生怎么了？我一没偷二没抢，我凭自己的努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赚钱给爸爸看病，供自己念大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你用得着一副圣母模样来谴责我吗？”
张念之看到张可欣忽然间就勃然大怒了，好大一会没反应过来姐姐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没有其他意思，她的意思是说姐姐还是个学生不应该喝那么多酒，“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喝那么多酒！”张念之急忙解释道。
张可欣看着张念之小心翼翼的样子，严厉的表情有些微松懈，她不禁懊恼不已，在酒会上被江悦讽刺说学生出来坐台让她心里气愤非常，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好不容易才消下去，被妹妹这么一说，犹如被人打了一巴掌，所以她才会那么激动，才会词不达意，才会恶狠狠地反击回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张可欣一摆手，皱起眉头，阻止张念之继续说下去。
张念之看到姐姐神色有些缓和，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冲了，这才开口道：“我去楼下打扫一下，省得她们再嚷嚷！你起来洗个澡吧！”
张念之把张可欣吐的污秽物打扫干净，又用拖把仔细拖了两遍，这才上了楼。张可欣洗了澡卸了妆，正在抹护肤品。
此时，主卧里传来爸爸若有似无的□□声，张念之推门进去，轻声问：“爸爸，你喝水吗？”
张林费力地抬了一下右手，嘴里咿呀说道：“啊，嗯，啊……”
张念之赶紧打开卧室里的大灯，急忙向爸爸走去，只见尿壶掉在了床边，床上一股臭味扑来，原来爸爸小便失禁了。
“姐，过来帮一下忙！帮我把爸爸抬起来……”张念之朝张可欣喊道。
“等会，我擦完晚霜就过去。”张可欣回道。
张念之抬着爸爸，她小小的身板已经用尽全力了，却只能稍微抬起他却没有办法挪动爸爸。这时，家里的房门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妈妈回来了。
王霞进屋就看见张念之正试图挪动张林，她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去帮忙，母女俩合力终于把张林挪开了，王霞撤掉张林身下脏了的医用垫子，又换上了一个干净的，这才把张林挪了过来。
王霞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张念之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替你爸爸换一下衣服。”
张念之说道：“奥！”然后转身出了主卧。
王霞侍候完张林睡觉出来，已经快十点半了，张可欣洗漱完了正在玩手机。张念之看着妈妈一脸的倦容，几次欲言又止。王霞看见张念之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啦？有什么事就直说，扭扭捏捏的算个什么样子！小家子气！”
张念之脸上一阵红，她温声说道：“妈，我今天收到了T大的录取通知书，我考上T大了。”
张念之说完就热切而又专注地看着妈妈，王霞听完脸上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一丝笑意，有的只是一筹莫展，这反应和当时听到姐姐考上一所普通二本的消息时的喜极而泣完全是天差地别。她考上的是全国有名的大学，虽不是数一数二，但也是排名前几的，妈妈却不怎么高兴。张念之心里忽的一疼，默默的低下了头。不大的屋子里，母女三人此刻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风扇发出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