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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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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泯在李姨娘的幽兰馆直待到娘子们请安的时间才告辞离去,也不知其它娘子是不是商量好了的,虞泯按照往日的时辰踩着点儿到的,却比最晚到的三娘子都晚了半盏茶的时间。叶氏脸色果然格外不好看,虞泯行礼过后,好半晌才听到叫起的声音。

    虞泯谢过叶氏,垂首退到自己的角落。在虞泯落座之际,六娘子鞋尖儿勾了一下虞泯的绣墩,虞泯就着绣墩滚落的趋势,干脆把绣墩往后挪了半尺,落座后,若不伸长脖子,便只能看到六娘子的后脑勺。

    角落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没有躲过高位上叶氏的眼睛,看到虞泯几乎把自己缩到了阴影里,叶氏脸上的神情越发晦暗不明。

    晚间,虞泯收到了叶氏差人送来的一本官刻坊的精装本《孝经》,可怜虞泯才入学四天,第四天还只是上了半日课,叶氏当真看得起她。

    虞泯让书房当值的落雪把《孝经》就着锦盒放在书架的左上角,拿出她之前设计好的档案簿来,静待人前来回话。

    虞泯足足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等到她心里都有些打鼓了,才听到了敲门声。

    虞泯走到窗前,推开纱窗换了一口大气,才放下纱窗回到座位上,正襟端坐,运足中气喊人进门。

    不出虞泯所料,第一个来敲门的,果然是栖雾。栖雾将曾祖父母、祖父母,祖父的兄弟姐妹人家、外祖父母(两家)、父母、叔伯姑姑、弟弟妹妹,亲眷一百二十七口人全都报了上来,虞泯有先见之明的预备了经文纸画了树谱,然后才在后面按着辈分登记各人的性别、年龄、履历、性情(有人详细,有人简略,有人干脆没有,没有的,比如栖雾继母娘家那边的亲戚,除了那位外祖母和一位大舅妈,一个小表姐,其它人她都说不上来),即使虞泯用了速记法,全部登记完也花去了一个半时辰。难为栖雾三天的时间能总结出如此多的信息量,且不落笔头就能记得如此清楚。

    放下笔,吹干最后一页的墨迹,虞泯示意栖雾推开窗,自己转着发酸的颈项,甩着左手腕起身。

    栖雾让出窗前的位置,待虞泯走过去,退到她身后给她揉肩捶背。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虞泯摆手示意栖雾停下,走回书桌前,拿出备好的印泥让栖雾在她的名字处留下手印。栖雾只是些微错愕地看了虞泯一眼,随即用自己右手食指沾了印泥,快速而有力地按了下去,力透纸背。

    虞泯让栖雾把摊开来的档案簿收好,放在了备好的专放此类文件的带锁藤箱里,待栖雾落锁之后,虞泯把钥匙递给了栖雾,踮脚拍拍栖雾的肩道:“你是第一个来登记档案的,也可能是这一波唯一一个,这档案以后就交由你管理了,若是蛀了虫或者被什么人顺走了,我可要重重地罚你。”

    栖雾微微一怔,握紧钥匙,双膝着地给虞泯磕了三个响头道:“奴婢定当尽忠职守,不负娘子所望。”

    虞泯弯腰伸手拉栖雾起来道:“这些都是虚的,等你以后看得多、经历得多了,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其实是没有约束力的。

    现在就咱们两个,我不妨跟你交个底。你是我身边第一个表明态度的大丫鬟,他日,除非你自己不愿,我是要放了你良籍让你和你未来的丈夫为我在府外打理产业的。你们这一代是给我办事的良籍,你们的儿子辈可能也就勉强能够博得儒商的声名,若是你们夫妇治家严谨,教子有方,不愁你们的孙辈不能中进士入仕途。虞家现今虽然富贵,往上数十代,谁知道先祖是杀猪的还是贩鱼的。

    人活着,目光要放得长远一些,眼前吃些亏,受些委屈,算不得什么。只要自己有立身的本事、端方的品行,不管是什么身份,旁人都不能轻侮了去;而富贵荣华,却是需要靠修行,也要靠运气的。

    我自负地说一句,你跟着我,运气当真算不上坏,剩下的,能走多远,就看你的资质和品性了。

    最后,说一句出了这屋子我绝不会承认的话,在我心中,你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相反,还比我幸运许多。你诚心为我做事,前程、婚姻都在你自己手中,我的婚事,却由不得我做主,我成亲之后,我的丈夫,十成十不如你的丈夫好拿捏。不说长远,三十年之后,我们回过头来看,你的人生,肯定是会比我舒心顺气的。”

    饶是栖雾稳重内敛,听了这话,难免也有些发慌,又要下跪给虞泯磕头。

    虞泯摆摆手制止她道:“我这里,不需要这些虚的,你想说什么,用你自己的行动告诉我就是了。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别跟我玩无间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除非你有把握能够一出手把我整死,否则,别向我表明了态度,转而又把我卖给旁人。即使别人拿你的父母丈夫甚至儿子威胁你,你可以向我求助,我们一起想办法;若你胆敢背着我以亲情或者其它的名义背叛我,除非我死,我会让你得到那威胁利诱你的人给予你的十倍百倍的惩罚。”

    栖雾被虞泯一双凤眼钉着,只觉得双腿一阵阵发软,咬住了舌尖,才没让自己踉跄倒地。

    半晌,栖雾方聚敛神色,看着虞泯道:“娘子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即便愚钝,也知生恩不及养恩,况奴婢的生母,已经去世。娘子不愿听奴婢说空话,奴婢请娘子看着奴婢日后如何行事。若他日奴婢背主,便让奴婢受十大酷刑,生不如死,死后不得入土为安,尸首被野狗食,魂魄被厉鬼吞,永世不得超生。”

    虞泯神色微变,却终究没有说场面话宽慰栖雾,只是展颜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告诉她们三个,若愿意为我所用,明日辰时至未时,可以来书房把档案报给我;若不愿为我所用,就当我之前的话从未说过,并且告诉她们,只要她们守着府里的规矩,效忠背后的主子的同时,不构陷于我,大丫鬟的体面,我仍然给她们。

    今日我们之间说的话,你斟酌着捡着合适地说与她们,要说清利害,同时,别让人引申出我残忍、心机重之类的流言来,最多只能让人理解为我死搬规矩、不知变通、操之过急。

    另外,今天我在李姨娘那里待得长了,母亲不喜,让临渊阁的丫鬟们,上至你们这些二等大丫鬟,下至洒扫粗使丫鬟,这几日都谨慎些,出门不可与人起争执,不可做出半分逾矩的事来。若谁惹了事,我不管她是不是委屈,不管她是谁送来的,都会把她从我这里赶出去。”

    栖雾喏喏应了,本要伺候虞泯回寝室,而虞泯却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的同时自己转回窗前,栖雾只得对着虞泯的背影行了礼,悄然出了书房。

    走到楼梯的转角,栖雾见左右无人,才敢靠着楼梯的雕花木扶手拍着胸口换了几口大气。一身薄薄的夏衫,湿个精透,被楼道窗口和一楼未关严的门扉之间的穿堂风一吹,冷得牙齿都打颤。

    往日她只知道七娘子是个有心思、守规矩的,整日板着一张脸,几岁的孩子,却能喜怒不形于色。哪里知道,七娘子板着脸还好,若笑起来,简直比故事里吃人的山妖精怪还瘆人。这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若假以时日……

    栖雾摇摇头,禁止自己想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拽了拽贴在身上的领口,整理了一下打缕的发辫,收拾心情,缓步走下楼去。一面走,栖雾一面想着,别人她都可以不管,只是飞霜,她免不了要劝上一劝,飞霜的奶奶还等着讨好了孙姨娘,让飞霜的小妹妹恬妞给五郎做通房丫鬟呢,可就七娘子这性子,对上飞霜奶奶那样一个比她继母还像继母的刻薄寡恩、唯利是图的婆子,加上飞霜家里二十四孝的爹,和脾气软和的比泥人还不如的娘,飞霜最后怕是被撕得渣都剩不下。

    流云是个有主意的,不用栖雾劝,劝也没有用,弄不好,反而会给娘子落下威胁下人的恶名;至于落雪,落雪一向是赏赐挑最好的,活却只愿干最简单的,眼皮子又浅,那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跟她那个喜欢拉皮条、嚼舌根的娘真真一个样,就算她愿意表示忠心,栖雾也少不得要劝七娘子找个由头,打发了她。

    栖雾回去故意让落雪看了自己的一身狼狈相,在落雪撑着迷离的双眼从被窝里趴起来问她如何时,栖雾挤出一抹笑容道:“娘子是主子,雷霆雨露,我们做奴婢的都只能生受。不过,我临出门前娘子说了,只要我们守本分,即使忠于原来的主子,只要不存了坏心思构陷娘子,大丫鬟的体面、年节的赏赐,绝不会短了我们。

    对了,娘子还说,今儿后晌她在幽兰馆待得长了,夫人似乎不悦,娘子让我提醒大家,这几日上至我们这些二等大丫鬟,下至粗使的洒扫丫鬟,出了临渊阁的大门,都得夹着尾巴小心做人,要谨守本分,不可逾矩。若是惹了事,即使是错不在我们,娘子为了息事宁人,少不得要让我们给对方赔不是,还会重重处罚我们。

    娘子说那话时,眼圈都红了,可就是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要说娘子也怪不容易的,虽是主子,因为李姨娘之前那一闹,她在这府中,还没有有身份的妈妈们体面。

    若不是我想着让娘子多留我几年,不让我娘把我随便嫁了癞子麻子给我弟弟们换彩礼钱……

    哎呀,我今天是怎么了,‘子不言母过’,我真是昏了头了,你可得答应我,我今晚跟你说的话,你谁都不能说出去,若说出去了,就罚你变成小狗。”

    落雪本来就不怎么想学写字,沙盘是她看着准备的,说是细沙,仓促之间,哪里寻得到那么细的沙子,若整日把手放在沙盘里习字,她的手得被糟蹋成什么样。她娘给了管事的顾妈妈五两银子,才换到她一个二等丫鬟的位置,可不是为了让她为了认字毁了一双手的。识字有什么好,李姨娘倒是识字,风光的时候真是把夫人都不放在眼里的骄矜,可一旦被老爷厌弃,还不是变成了“狗不理”。至于自择婚嫁,慢说七娘子一个失了势的庶女做不做得到,即使七娘子能做到,她娘亲难道还会害她这个亲闺女不成,只有栖雾那样后娘养的,才上赶着巴着那块纸上画的饼。只是,大哥明年就要说亲了,她的月银又大都买了胭脂、配饰,不知道娘肯不肯再给她活动个别的差事。不,她一定要让娘想办法把她从临渊阁调走,最好调到四郎那儿去。四郎讨厌七娘子,她正好拿这事说与四郎,让四郎好好整整七娘子。

    主意定下,落雪随意敷衍着安慰了栖雾几句,翻了个身,不一时,睡得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