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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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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泯自认自己已经足够谨慎,可是,傍晚虞之航时隔一年半再次踏足幽兰馆,才让虞泯意识到了何为“百密一疏”。

    她只以为虞之航已经厌弃了李姨娘,幽兰馆又能躲开很多事(李姨娘不善交际,跟其它姨娘没有熟到互相串门的程度,她本身又已失宠,别人自然巴不得像躲瘟疫一般躲着她;娘子们是不好自降身份进姨娘的院子的;即便承诺了要教虞泯功课的虞泰,已经年满七岁,“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规矩,就注定了他不能与虞泯交往过密),便认为幽兰馆暂时会是最安全的。

    殊不知,他终究漏算了虞之航的性情——厌弃的时候弃之如敝屣,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捧在掌心、含在嘴里。而他以前可以因为喜欢李姨娘而对虞泯“爱屋及乌”,现在未尝不可因为关爱虞泯而对李姨娘爱屋及乌。

    虞泯躲在幽兰馆,本是为了躲事,现在却极有可能把幽兰馆变为府里的台风眼。而这还不是虞泯最担心的,虞泯怕的是,李姨娘与虞之航之间“死灰复燃”,以李姨娘的不通庶务,若她再次得宠,这次她一定会被院子里其它的姨娘整死。

    这还不算完,虞泯本是为了躲事;如果虞之航因此与李姨娘再次亲近起来,看在叶氏眼里,便成了她借自己的伤为李姨娘与虞之航牵线搭桥。这简直就是心机深沉,甚至“其心可诛”。

    一瞬间多个念头在脑子里盘旋而过,虞泯的心绪被这多股强风吹得七零八落。

    可是,飞霜通报的话音刚落,虞之航已经掀帘大步跨入了内室,根本不给虞泯神伤的时间。

    虞泯草木皆兵地看了眼跟在虞之航身后进门的李姨娘,还好,李姨娘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垂首在与虞之航相隔七步的地方侍立,悄声吩咐丫鬟上茶之后,便安静地站在那里,视线并没有落在虞之航身上。

    既然李姨娘暂时没有对虞之航旧情复燃,最起码,没有表现出对虞之航旧情复燃,虞泯就一定要把这一把死灰彻底冻结起来,让之再不可能燃烧。

    虞之航自然地坐在虞泯的床边,抓起她的手表情温和慈爱带着一丝担忧自责问道:“好些了吗?扬州城大多是庸医,一听了郑大夫的诊断,便直摇头说无法可想。不过,爹爹给你京城的大伯去了信,你大伯是长宁侯,可以请到太医。整个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了,爹爹写信嘱咐你大伯一定要为你请到最好的接骨大夫。你的手臂,一定会恢复如初的。”

    虞之航说得笃定,若虞泯真是个孩子,必然也就信了。但在这个没有手术,医疗技术落后,交通条件极差的时代,即使真的有能够妙手回春治愈粉碎性骨折的大夫,数月耽搁下来,她的骨骼早就长得畸形了,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

    不过,虞泯本就没有存了治愈的希望,自然也不会表现出失望来,只是配合地道:“让父亲为女儿费心了,为了女儿的事,父亲还要惊动大伯父,女儿实属罪过。

    父亲不必太过忧心,女儿毕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手臂定能恢复的。”

    虞之航在一连听到数十个骨科大夫谢罪拒绝为虞泯诊治的消息之后,心中对虞泯的治愈已然不抱希望。他又何尝不知,扬州距京城相隔千里,送信时还可快马加鞭,即使找到了大夫,回程时,却不得不放慢速度。一来二去,至少两个月过去了。

    常言道,伤筋动一百天,虞泯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个月六十多天过去,该长的估计也长得差不多了,即使长畸形了,难道他还能让大夫敲碎女儿的骨头重新医治不成?

    前面的话说出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地宽慰罢了。

    可是,对上虞泯沉静的目光,虞之航知道,他骗不了这个孩子。而虞泯在知道痊愈无望的情况下,还反过来向他告罪,反过来宽慰他。

    看着虞泯,父爱泛滥的虞之航眼角竟微微发热。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他之前怎么会不喜她?这么好的孩子,小小年纪,身上就要落下残疾。即便不是毁容,可是,一只手臂残疾,还是庶出的孩子,将来要如何议亲?

    虞之航看着虞泯,心念流转之下,一个决定已然形成。

    手指微颤着抚摸了两下虞泯的头,顺带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虞泯的眼角,轻轻流连,虞之航起身,努力控制着声线对虞泯嘱咐道:“爹爹想起今天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下人们去做,不要多思多虑,爹爹改天再来看你。”

    李姨娘要送虞之航出门,虞之航却摆手禁止她道:“不用送了,你好好照顾七娘,没事时多陪陪她。”

    山茶和栖雾恭送虞之航离开。

    李姨娘不安地走到床前,颤着手握住虞泯的手道:“难道真的不能医了吗?娘子才七岁呀!”

    说着话,李姨娘的眼泪如断线地珠子一般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虞泯本不太在意左手的残疾,她相信即使手臂有些畸形,如果她制定一个合理的复健计划的话,最多两年,她的左臂不论力量还是灵活度都会恢复到与常人无异。虽然她近乎强迫症一般不喜欢一切残缺的东西,可是,她的生命本身都是罪了,身体再有些缺陷,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李姨娘的眼泪,却让虞泯心口一阵窒闷。这个女人,做了别人的妾侍已是不幸,失宠已是不幸,再有一个残疾的女儿,她的人生,还有多少希望?

    虞泯此刻还不知道,匆匆离去的虞之航,即将在这个不幸的女人身上加诸更深、更致命的不幸。

    虞泯反握住了李姨娘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滑嫩的手背,权作安慰。

    待李姨娘渐渐止住哭声,早就侍立一旁的栖雾熟练地递上热毛巾,待李姨娘擦掉哭花地妆容,山茶适时地递上茶水。两人不过配合两天,却已然熟练默契。

    虞泯眼底闪过一抹苦笑,李姨娘当真是水做的。

    待李姨娘情绪平复,虞泯示意栖雾带着山茶下去,拉着李姨娘的手道:“并非不能医,只是不能恢复如初罢了。姨娘也说了,我才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约会长得有些畸形,以后不穿窄袖的衣服就是了,又不会影响什么。

    比起我来,父亲最近可能会不时过来,虽然这样说会让姨娘受委屈,明早姨娘向夫人请安时,就说我这两天总是做噩梦,半夜吓醒,想让姨娘晚间陪我睡上几晚,求夫人恩准。”

    李姨娘听虞泯这样说,先是担心,在看到虞泯含笑望着她,随即会意,涨红了面颊羞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慢说我已对他死心,难道在娘子眼中,我是会借着娘子笼络他的那般不堪的人吗?”

    虞泯心中也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坚持道:“姨娘莫恼。我知道姨娘对父亲用情甚深,只是,父亲绝非良人。姨娘与我,都是不通庶务的,我现在因为八娘子而受伤,得了父亲另眼相看,本就已经成了靶子。

    我总归还是父亲的女儿,可是,姨娘的身份却是尴尬,我怕有心人借此生事,姨娘无辜被我牵累,不得不未雨绸缪。”

    虞泯这样说,李姨娘眼圈又有些发红,她的父母将她一味娇养了,她家里又是人口简单,没有那些妻妻妾妾的污糟事,且只有兄妹二人,甚至不存在姐妹争宠,一些手段,她自然是无从知晓的。

    她甫入府就得了虞之航的喜爱,且一连宠爱六年,即使之间又有新人进府,还是没人能越得过她去,她本身又不太看重物欲,从不与人争抢,别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她,就这么一直顺风顺水地过着,什么阴私的手段都不会,直到一朝失宠,尝尽人情冷暖,她既对虞之航死心,自然不想要“东山再起”,便也过得更加简单,除了对叶氏晨昏定省,几乎足不出户。

    她还沉浸在哀伤的时候,她的女儿却已经被人一再暗害,而她竟是丝毫不知,最后反而还要女儿帮忙,她才能肃清院子里的污糟事。

    现在,女儿受了这般严重的伤,甚至会留下残疾,心心念念地,却还是她这个不中用的姨娘。

    李姨娘心里自然是百味陈杂。

    翌日,李姨娘起了个大早,刻意赶在其它姨娘之前去了正院。而迎接李姨娘进门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叶氏的心腹叶妈妈,叶妈妈一见李姨娘,就绽出满脸笑容,对她躬身行了半礼道:“老奴恭喜姨娘了。”

    李姨娘慌忙侧身不敢受叶妈妈的礼,只右眼皮不停地跳起来,李姨娘心下惶然,面上挤出一抹笑容道:“敢问妈妈此话何解?”

    叶妈妈侧身让开,让李姨娘先她半步而行,却并不解答,只是道:“姨娘进门就知道了,老爷和夫人都在屋里呢。少爷和娘子们也都还没有走。是大喜事呢。”

    李姨娘脚下一阵发软,心跳突突地频率全失。

    她是不通庶务,却并不是傻子,联想到昨天虞之航在虞泯床前说得那些话,再看现在少爷、娘子们都留在屋里,叶妈妈还暗示是大喜事。她再猜不出来,那她这二十几年当真是白活了。

    叶妈妈几乎是半托着李姨娘扶她进门的,李姨娘进门之后,脑子一片空白,行礼行得磕磕绊绊。

    对于把虞泯记到她名下这件事,叶氏本就不甘愿,再看李姨娘这般失态,心情愈发阴霾。

    只是想到前夜虞之航说得话,叶氏才勉强挤出一抹僵笑道:“妹妹来了?来,过来坐。正有个喜事要说与妹妹听呢。”

    李姨娘原来的座位,被三娘子占着,她一个姨娘,总不可能让娘子给她让座。

    只是,坐到叶氏身边,即使是李姨娘当年极受宠时,那也是她不曾肖想的,况今日已然失宠。

    李姨娘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眼泪落下来,声音发颤地开口道:“谢夫人厚爱,俾妾不敢逾越。”

    叶氏本就是随口一说,李姨娘识趣,她自然不再坚持。

    虞之航却在这时开口道:“夫人让你过去,你就过去,不能坐难道还不能站了?待会儿还有别人过来请安,你站在那里,让后来的人如何进门?”

    李姨娘听了虞之航的话,却是看向叶氏。以后女儿就是名正言顺在叶氏手下讨生活了,她此时万万不敢惹叶氏生厌。

    叶氏见李姨娘不听虞之航的话,反而是看向她,多年被李姨娘压着的恶气仿佛一泻而出,虽仍是不喜将虞泯记到她的名下,却又为李姨娘的臣服打从心底舒坦,反正就算记在她名下,明眼人谁又不知道虞泯是妾侍所出,虞泯又注定是个残疾的,抢不了她女儿的风头,不过是多一倍的嫁妆罢了,那些银钱,叶氏还当真不看在眼里。

    这样想着,叶氏的嘴边甚至扬起一抹笑:“妹妹脸色不太好,定是衣不解带照顾泯儿累着了,叶妈妈,还不快扶李姨娘过来。春兰,去给你姨娘置张坐床。”

    由是,其它姨娘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本来应该去军中的虞之航仍在家中,本来早该离开的少爷、娘子们仍坐在那里,本来跟她们一起站着请安的李姨娘坐在叶氏下首。

    而这时,虞之航也不再说前人挡后人的路了,即便是他如今最宠爱的阮姨娘,也只是往一边站着等姨娘们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