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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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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得最远的岳姨娘也到了,虞之航清咳一声,叶氏虽不甘愿,却仍是挤出一抹笑道:“今天老爷和我把大家都叫过来,连备嫁的澜儿也惊动了,实是有一件喜事要宣布。想必你们已知晓,前日娘子们来请安,临出门的时候,八娘顽皮,不慎绊倒了,七娘为了救妹妹,自己受了伤。

    老爷和我觉得七娘既是为了救妹妹受得伤,八娘就该到祠堂祖宗面前祈求祖宗保佑她七姐姐早日康复。可是,七心疼妹妹,从昏迷中醒来,刚刚咽下苦药,便问八娘子有无伤着。得知八娘完好无损,七娘舒了一口大气。又知道八娘为她在祠堂祈求祖宗保佑时,七娘连说她救八妹本是好意,祠堂阴寒,八娘年纪小,阳气弱,待得时间长了,怕受不住反生了病,那她倒不如不救八娘了。让叶妈妈央着我让八娘回房休息。

    八娘被我惯坏了,太过调皮,才害得她七姐姐为救她而受伤,七娘友爱妹妹,我却不能不罚八娘,我和老爷经过商量,决定罚八娘半年月例,禁足一月;

    女不教,母之过,我教女不严,自罚一年月银,四季头面衣裳;

    虞家是自开国起,六代侯爵的规矩世家,有错即罚,有功自然当赏,李姨娘出身百年书香世家,温良恭俭,教女有方,我跟老爷商议过后,特将李姨娘月例由原来的六两提到七两半,以后幽兰馆的一应份例,比照正院,只去一成;

    七娘侍母恭谨,待妹友悌,心性纯善,正是虞家女子典范,我和老爷已做主,将七娘记到我名下,老爷已写信送往京中,待今年过年,老爷和我会亲自带着七娘回京,开祠堂告知祖宗将七娘改到嫡母名下。

    本来今天我就想喝泯儿这杯女儿茶,无奈泯儿伤着,需要休养,我就只能等到她伤愈再补上这一杯了。

    泯儿的住处,本来在临渊阁,只是,她现在伤着,显然住在楼阁多有不便。况泯儿既然已是嫡女,住处自然相应要有所改善。我和老爷商议过后,决定将听涛轩旁边的苍林轩给泯儿住。

    正好,泰儿跟泯儿前后只差半个时辰出生,这么几年,两个孩子也是亲近。泰儿,以后你七姐姐住到你旁边,你是男孩子,要对姐姐多多照顾。”

    叶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且十之有九都是口是心非的话,只说得自家心口窝着一股火,口干舌燥。

    叶氏的一番话,在众人心中,无异于六月风雪。在座的,除了虞之航、虞泰父子,怕没有一个人对这一消息感到开心。

    众姨娘,尤其是新近得宠的阮姨娘,和生了五郎的孙姨娘,之前听说虞泯左臂要落下残疾还在幸灾乐祸,如今真恨不得虞泯当时就摔死。

    众人中,唯二不被这个消息影响的,便是即将出嫁的二娘子,和将庶姐妹丝毫不看在眼里的三郎。只不同的是,二娘子适时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为妹妹开心,三郎只觉得耽误了他准备功课怕张先生又要罚他而屁股在凳子上不自觉的移动,一脸地不耐。

    其它几位嫉恨得咬牙切齿的娘子们不提。

    虞泰听叶氏说到他,却是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恭喜母亲又得一贴心女儿,虞泯搬到苍林轩,儿子定当好好护着她,再不让她受任何损折。不过,母亲不该让儿子唤虞泯‘七姐’,儿子该唤她‘七妹’才是。这事叶妈妈和李姨娘可以作证,儿子当天答应替虞泯在母亲和父亲跟前传话,虞泯自己承诺以后要喊儿子‘四哥’的。

    既是要开祠堂改族谱,儿子就求母亲一个恩典,将虞泯的生辰写得比儿子小半个时辰,这般儿子照顾妹妹,也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虞泰笑嘻嘻地说完,叶氏如何反应却是不提,虞之航拿起茶盏随手丢向虞泰道:“简直胡闹,生辰时刻关系诸多,是说改就能随便改得么?”

    虞泰动作敏捷,一手接过茶杯、一手接过茶盏,杯中的茶水,竟是只溅出了两三滴。

    虞泰拿茶杯假意吹了吹浮沫茶梗,将大半杯茶一饮而尽道:“儿子谢父亲赐茶。父亲既说不能随便改便不是不能改,儿子因为与虞泯生日挨得近,自幼便对虞泯比其它兄弟姐妹格外关注。

    她两岁半才开口说话,这么多年,儿子不论如何闹她,从来不见她笑,也不见她哭。她一直行事规矩,却是多灾多难,去年跌落池塘病了大半个月,前日虽说是为救八妹,可小孩子跌一跤,如何竟能严重到粉碎性骨折?

    儿子想着,是不是虞泯投生时走得太快,本来应该有个人在她前面出来照顾她的,她却抢先来了这个世界,挡在了该保护她的儿子身前。才这般多灾多难。

    既是要入祠堂改族谱,何不一并告知祖宗,说不定哪位祖宗现在已位列仙班,求他贿赂一下鬼差,悄悄地在生死簿上改上那么一笔。

    父亲再派人到京城感应寺为虞泯在佛前祈福,求佛祖对她多加庇佑,让她此后平安顺遂。”

    虞泰说完,房间里一时静默得落针可闻,半晌,虞之航陈着脸问道:“这些话谁教你说得?”

    虞泰虽心下略微忐忑,却并不畏惧虞之航,坦然地回视他道:“果然瞒不过父亲。儿子昨日本是自言自语,懊恼前日忘了让虞泯兑现承诺喊一声‘四哥’,张先生听了,追问儿子。他沉思了一会儿,便说,要是虞泯喊儿子哥哥,也不是没有办法。当然,开祠堂告祖宗这些事是儿子自己想的,至于张先生说得,是拜地藏菩萨和转轮王,再在佛前供奉写着虞泯生辰的檀香木替身,以求为虞泯改命。”

    虞之航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枉读圣贤书,罚抄《论语》十遍。不止虞泰,以后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可妄议鬼神。若是今日虞泰的话传出了一丝半点儿,别怪我翻脸无情。

    都散了吧,虞泰午后下课后告诉张先生一声,说晚间我请他对弈,让他用过晚餐,到前院书房一叙。”

    众人神色各异的离开之后,虞之航对叶氏道:“听说京城感应寺极富盛名,你给大嫂去封信,让她帮忙打听一下此类事情。切记,不可说是为了七丫头,就说是帮你在扬州城交好的夫人打听的。”

    侯夫人赵氏,跟虞之航先去的原配沈氏是姨姐妹,两人虽然年龄相差许多,却交情甚笃。由此,赵氏便对后进门的叶氏百般挑剔,甚至虞之航在外面纳得第一个妾,也是当时虞家大伯虞之舫的心腹下属,时任京兆尹的张谦的庶女。

    叶氏对赵氏岂能无恨?

    张氏进门两个月便传出喜讯,又有赵氏撑腰。一度几乎不把她看在眼里。之后叶氏娘家嫂嫂帮忙为虞之航纳了钱氏,且因为钱氏嫁妆丰厚,虽然钱氏出身商户,可是,钱家世代皇商,钱氏的小叔叔钱百年又是当年的新科榜眼,且皇上没让钱百年经过韩林院熬资历,御笔一挥,直接让钱百年任职户部,分管漕运。虞之航投桃报李,以贵妾的礼纳了钱氏,甚至高于张氏的良妾。为此,张氏仗着怀有身孕,没少在府里生事。直到一个月后钱氏诊出了有孕,张氏才收敛起来。

    而次年钱氏的女儿出生之日,叶氏也被诊出有孕,来年一举得男,才勉强在府中有了自己一席之地。后随虞之航外任扬州,叶氏又连生两个儿子,让虞家老夫人亲赞宜室宜家,才总算站稳了脚跟,让赵氏不敢再轻慢。

    现在虞之航让叶氏为了虞泯改命的事给赵氏写信,叶氏自然是百般不愿。暗恼虞泰没事找事,也在心里再给虞泯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不过,鬼神之说,叶氏自己也颇为信服,她倒也没有厌恶虞泯到想要她命的地步,便咬牙应了下来。

    大约叶氏今天的表现真的合了虞之航心意,虞之航久违地给了叶氏一个笑脸,帮她掖了掖鬓发道:“夫人辛苦了,得贤妻如夫人,是上天眷我。”

    叶氏新婚时,虞之航还没走出沈氏去世的哀伤,自然不会与她说这般贴心话。之后一房一房的妾侍抬进门,夫妻之间感情更是变得淡漠。

    此刻听到虞之航这般说,叶氏虽知道多半只是应酬话,也止不住面皮发热。大约虞之航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清咳了一声,迈着方步走出了堂屋。

    叶妈妈在虞之航离开后,替叶氏掖起另一边的鬓发道:“恭喜夫人,不仅又得一女,更得了老爷的心。”

    叶氏红着脸嗔怪地“啐”了叶妈妈一口,眼角却是不可遏制地涌出泪水。这句话,迟到了十四年,在她受尽委屈,已然对虞之航心冷之时来到,还不知有几分真,有几分做戏,怎能不叫她心酸。

    叶妈妈看着叶氏一路走来,无人比她更知叶氏的辛苦,当年京城意气风发、不让须眉的叶家三小姐被一道圣旨赐婚嫁作填房,只把叶老夫人气得大病一场。叶家上下没一个人开心,偏偏因是皇上赐婚,只能强作笑颜。婚期仓促,叶氏甚至来不及亲自绣嫁衣。叶老夫人因为忧心女儿,在叶氏出阁那天都是病着的,强撑着送女儿上轿,竟是没等到叶氏回门,当晚就去了。

    叶老夫人临去之前,硬是拉着叶大爷的手,让一月之后,再去虞家报丧。叶氏三朝回门,叶家只托词叶老夫人病疴不能见叶氏。

    五月的天,即使用了冰块镇着,叶老夫人出殡时,身上也已经出现了尸斑,叶家以盖棺不能误了吉时为由,竟不能让叶氏母女见上最后一面。

    即使叶老夫人煞费苦心,叶氏在虞家也是步步维艰。管家的大夫人赵氏不喜,丈夫心心念念的还是故去的前妻,每月恨不得除了初一、十五,其它时间,全部宿在书房。叶氏一年无所出,连不管事的婆婆侯夫人也把她叫去敲打。

    而赵氏恰在此时,给虞之航说了一房良妾,因是官宦之女,虽是庶女,纳妾之礼,丝毫没有怠慢。叶氏操持着为丈夫纳妾,还要被赵氏诸多挑剔,在老侯夫人面前说她善妒。

    新妾进门,虞之航一连三日宿在她房中,当时张氏如何得意,比李姨娘得宠时盛气凌人百倍,虞家上下,恨不得只知六房有位张姨娘,不知有位六夫人。

    叶氏倔强,不肯再人前露出悲颜,亦不愿去娘家哭诉。是叶妈妈去求了叶大夫人,才有了钱氏进门。

    张氏、钱氏相继有孕,虞之航似乎才走出丧妻阴影,把叶氏这个新夫人看在了眼里,却也只是相敬如宾,几无半分怜惜。

    叶氏怀孕,赵氏居然撺掇着老侯夫人让张氏代她管家,还是恰逢朝中当时有御史弹劾广宁伯宠妾灭妻,易庶为嫡,龙颜震怒,广宁伯府被夺去伯爵铁券,贬为庶民,家产充公,其子孙三代以内不得再入朝堂,赵氏才息了声音。

    即便如此,叶氏在生下儿子之前那段日子,当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虞峥出生时体弱,赵氏竟又在老侯夫人面前进言,让十郎(按照侯府孙辈整体排序,虞峥排行第十)在抓周之前不起大名,不入族谱,不序齿。老侯夫人说动了侯爷,虞之航竟然没有为儿子说一句话。真真等到抓周才为虞峥起名,才将他写入族谱。

    之后叶氏虽连生两个儿子,在那之间,虞之航的妾侍也不停地受孕产子,也是叶氏命好,妾侍所出皆是女儿。即便后来孙氏生了五郎,五郎病弱,二郎、三郎、四郎又已经渐渐长大。叶氏自然无所惧,但也只是无所惧而已。

    对虞之航,叶氏已然死心。可是,成婚十四年之后虞之航说出这句话,又算什么?!

    叶氏一腔委屈,化作眼泪,都流入了叶妈妈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