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阅小说网 www.pyxs.com，最快更新原罪 ！
李姨娘被山茶扶着磕磕绊绊地出了正院，几位姨娘纷纷上前道恭喜，李姨娘勉强应对，却还被众人话里话外挤兑着冷嘲热讽。若是已往，李姨娘必定甩袖而去，如今顾忌着女儿，虽心中百般不耐，却只是强自忍着。
还是虞泰站出来，说想去幽兰馆看虞泯，问她新居想要如何布置，他也好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就近帮忙打点，几位姨娘才各自酸溜溜地散去。
回到幽兰馆，李姨娘跟虞泰告了罪，让芍药带着虞泰去虞泯的房间，自己由山茶扶着回房了。
如果不是虞泰跟来，李姨娘即使心中难过，却也是想亲自告诉虞泯她被记到叶氏名下的消息的，既然虞泰跟着来了，李姨娘少不得就要避嫌。
虞泰到的时候，虞泯正在榻上坐着用早餐，栖雾和飞霜一左一右坐在坐榻旁的绣墩上做绣活。
虞泰当即脸色一沉道：“七娘子受着伤，你们不伺候娘子用膳，还坐在那里说闲话，养你们干吗？”
栖雾和飞霜起身给虞泰请安，飞霜待要反驳，被栖雾捏了捏手心，方垂首不言。
虞泯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对虞泰道：“四郎怎么一大早火气就这么旺？吃早餐了吗？没吃过来坐下一块吃吧。母亲院里小厨房送来的，养胃餐，早晨吃着，对身体好。”
虞泰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榻前，脱靴坐在虞泯对面榻上，虞泯拿眼神示意栖雾带着飞霜下去端茶水、填碗筷。
待两人出门了，虞泯才看着虞泰，正色道：“四郎关心我，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我只是一条胳膊受伤，又不是两只手都残了。既非生活不能自理，力所能及的琐事，我还是不想假他人之手。栖雾和飞霜也没闲着，她们在帮我做拐杖上套得棉垫，你可是冤枉她们了。”
虞泰被虞泯这般一说，面对虞泯清浅的笑容，不禁有些赧然和心疼。
“我自是知道你从小要强，可是，丫鬟们就是伺候主子的。现在你受伤，正是她们表现的时候，她们居然不凑上前，真是没有眼力劲儿。都是你给惯出来的。
不过，你不用担心了，娘说让你搬到苍林轩跟我挨着住，以后你的丫鬟们伺候不尽心，我就把我的丫鬟借给你用。”
虞泯听了虞泰的话，右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两下：“怎么就让我搬到苍林轩了，再过两个月，五郎不是要过五岁生日入家学了吗？到时候他往哪里搬？
我现在受着伤，不方便上楼下楼，才在姨娘这里暂时借住，等我伤好了，自然是要搬回临渊阁的，莫不是有人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
虞泯想起她让李姨娘跟叶氏提晚上让李姨娘跟她一起睡的事，不觉泛起冷汗，是谁？这么快就要跟她过不去？竟然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还把她放在孙姨娘母子的对立面。
对于虞泯的谨慎，虞泰颇不以为然：“你们女人想得就是多。你自作你自己，管别人如何？让你搬家是因为要把你记在娘的名下，你现在受伤，先不行礼了。等你伤好了，再给娘敬茶。过年的时候，爹和娘会带我们回京城本家，到时候开祠堂正式改族谱。
我已经跟爹说了，等改族谱的时候，把你出生的时辰写得比我小半个时辰，以后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哥哥了，不管人前人后，你都得喊我‘四哥’。”
虞泰越说，越是得意，却不知虞泯在听到那句“记在娘名下”之后，后面的话就没有听了。
虞泯自知道自己是妾生子的那天起，就在心中给自己定了罪，但是，这并不表示，她会否认自己妾生子的身份，更加不表示，她要用离开李姨娘的方式来为自己谋求前程。
虞泯已经为自己做好了人生规划：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慢慢在虞府站稳脚跟——暗自创建一份赚钱的产业——尽最大的可能谋求婚姻自主——找到或创造出丈夫触犯这个时代《婚姻法》的证据——和离——自立女户。
即使因为八娘子的那一脚让她的左臂有极大的可能会落下残疾，即使她现在招了叶氏的忌，即使她培养自己心腹员工的第一步只成功了四分之一，虞泯还是自信那些规划都能实现。
可是，现在虞之航和叶氏夫妻给她一个记名嫡女的身份算什么？补偿？施恩？
用让别人母女在理法上变成路人的方式施恩，所以虞泯才要腹诽，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ＴＭ有病。
可是，即使虞之航夫妇的这个决定让虞泯感到恶心，可悲的是，虞泯却没有拒绝的权力，不仅没有拒绝的权力，还不能表现出与生母从此路人的悲伤，还必须要表现得感恩戴德。至于进一步巴结讨好叶氏或者虞之航，很抱歉，以前虞泯还觉得他们是可有可无的上位者的话，从此刻开始，他们都是让她们母女不得不骨肉分离的仇人了。
偏偏，即使有朝一日虞泯独立了，她还得恩威并施的求着她的仇人们放她母亲自由，之后，还绝对不能报复。
这就是身为一个妾生子的原罪，是她不得不承受的业障。
因为虞泰还要赶着去家学，加上他自己多年夙愿得以实现，实在太过得意，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虞泯的心不在焉，接过栖雾递过来的筷子，匆匆用过早餐，就告辞出了幽兰馆。
送虞泰离开之后，虞泯让栖雾请来了李姨娘。
看着李姨娘在山茶和栖雾两个人的搀扶下进门，尽管这次李姨娘没有再如以往受了委屈一般流眼泪，虞泯却知道，李姨娘这次伤得重了。
舐犊之情，不光叶氏有，李姨娘也有。在这个如同华丽的牢笼一般的府邸里，失宠的妾侍，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心理寄托，大概就是她的孩子了。
可是，现在她的男主人和主母要把这个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偏偏，依照这个时代的礼法，这是值得庆幸和必须感恩的事。
虞泯让飞霜去内室拿来了被子和靠枕，将李姨娘安置在坐榻上，摆摆手，示意几人出门，并吩咐栖雾留在门外，看着李姨娘，露出一抹笑容道：“四郎将改族谱的事跟我说了。娘，我现在开口叫你一声娘（虞泯说着，摆手示意大惊失色的李姨娘稍安勿躁）。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件必须谢恩、还是一件招人嫉恨的‘好事’；我不知您心里怎么想，这种所谓补偿或者封口费，其实是让我感到恶心的。
即便我是妾生子，我依然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博一个自由的前程，只要虞府按照规矩不苛待我，给我和虞家庶出娘子同等的待遇和受教育的机会，我他日有所成，必将十倍还报虞家和叶夫人。
但是，把我记在夫人名下，成为理法上的嫡女，这种做法，只让我感到受了侮辱。
如果我以前跟您说他日我有能力之后您可以选择留在虞家养老，或者出府另立女户的话，那么，现在，我通知您，到了那一天，即使您不想离开，我也会强行把您带出虞府。
即使您不愿意，要怪，只能怪您生了我这样一个女儿。
当然，您还有另一种选择，趁着现在父亲对我怀有补偿心理，苍林轩那里收拾好之前我还住在这里，您可以在父亲再来看我时，讨好父亲。您还年轻，只要有心，再生一个孩子并不是不可能。如果生出儿子来，您也会更有依靠。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边，您选择了再生一个孩子，在我心中，就只有叶夫人一个母亲了。他日我最多给予您一些银钱上的资助，您会不会再次失宠，我出嫁之后您和您的孩子在府中过得是不是如意，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人说三岁看老，尽管我现在只有七岁，可是，我在您膝下生活了六年，您应当对我的性情有所了解。
这是我对这件事的态度，您想做出什么决定，不必说与我听，做就是了，我只看结果。”
虞泯说完，李姨娘没有说话，却由原本的隐忍绝望变为默默垂泪。
这次，虞泯并没有安慰她。每个人都不是完全自由的，何况她和李姨娘这样的罪人，李姨娘即使不通庶务，即使性格柔软，却不能没有决断。
她可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李姨娘在府中生活得相对舒适，可是，真正在府中生活的人，却还是李姨娘。就如同她花了几年的时间都没有影响李姨娘对虞之航的感情一般，她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却不会妄图代李姨娘做决定。
幸好，母亲是唯一的；孩子，却并不一定只有一个不可。
如果李姨娘不想舍弃虞府的安逸，这件事，不失为她再次争宠的一个契机。
叶妈妈带着夏喜亲自到幽兰馆来询问虞泯新居如何布置，虞泯没什么兴致，只让栖雾跟着去，盯着将书房的书册装箱，其它的，让叶妈妈吩咐流云拿主意，包括首饰和银钱的处置。
出了幽兰馆，即使当着栖雾，夏喜还是小声跟叶妈妈抱怨七娘子不识趣，这天大的好处落在她的头上，她居然都没有先感谢夫人。
栖雾听了，握了握拳，忍着什么都没有说。遇到这样的事，如果是流云，一定会说娘子太过受宠若惊，以致忘了如何应对，求叶妈妈原谅她的失礼；如果是飞霜，一定会不管不顾跟夏喜吵起来。可是，栖雾，只是那样默默地忍着。因为她的性格如此，因为虞泯只需要她做到如此。
叶妈妈眼角不动声色地打量栖雾，若有所思。虞之航难得插手一次内院的事，却没有一人领他的情，还把叶氏惹哭了，当真是……
临渊阁里，听到虞泯被记到叶氏名下，并且得搬新居苍林轩时，上下一片欢腾。就连一直仗着年龄对虞泯不敬的王婆子，脸上也笑开了花。
可还没有等她们乐玩，叶妈妈又接着补充一句，七娘子现在已经是府中的嫡小姐，身份自与往日不同，不仅居所要换，室内的布置要换新，平时的衣饰要换，连使唤的人，也要换。除了七娘子特别指名要带走的栖雾和飞霜，剩下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丫鬟、看门的王婆子继续守临渊阁，夫人会在三天之内做出新的安排。
被留下的人，虽然大多忿忿不平，但是其中最为后悔的，莫过于落雪。她娘经过她的软磨硬泡，已经告诉她等风声过了将她调到三郎身边了。
三郎虽然也是嫡出的少爷，但是，府中谁不知道，现在府中的三个嫡出少爷中，二郎被夫人寄予厚望，教养极为严苛；四郎年龄小，又会讨人欢心，最得老爷和夫人欢心；与之相比，三郎排在中间，不上不下，性情又颇为古怪，虽说也是嫡子，但爹不疼、娘不爱，文学骑射没有一样出挑，而且，三郎搬到辰暄榭已经四年，身边的心腹大丫鬟早就站稳了位置，落雪去了最好也不过是三等丫鬟，肯定没有在临渊阁过得体面。
之前七娘子是失宠姨娘的庶女，还扬言她们出了临渊阁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又要教她们用沙子写字，而且居然因为救八娘子受伤左臂要落下残疾，落雪觉得又没体面又要磨坏了双手才要离开。哪知不过数日，七娘子居然一跃成为府中的嫡女，虽说只是记名的。但是，现在七娘子可是得了老爷的青睐，又是八娘子的救命恩人，在府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落雪心里不痛快，不敢得罪栖雾，难免就要对同样留下来的流云冷嘲热讽。
流云虽然也有些失落，但是，从叶妈妈说出七娘子因她是叶妈妈的侄孙女而无意用她的那一天，流云便知，即使留在七娘子身边，她也不会有什么前程了。既是如此，对这位伺候了大半年的主子将首饰、钱财这些重要的东西交给她清点这件事，流云做得也格外尽心。落雪的那点儿酸言酸语，根本不被她看在眼里。因为不管下一个主子是谁，都不可能有七娘子这般好伺候，不可能如七娘子一般允诺教她习字明理，不可能如七娘子一般说给她选择。
只是，悔之晚矣，谁让她在养大她的姑婆和七娘子之间犹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