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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下去之后，虞泯看了栖雾一眼，道：“栖雾，你内敛持重，一直是我放心的。我的书房，就交由你打理了。非经我同意，任何人不得擅入书房。文房四宝，缺了少了，你要及时补上。书房的书册，尤其是从幽兰馆带出来的陈年旧书，要及时晾晒，以防被虫蚁蠹食。书房的清洁维护，也一并交由你做。不要觉得是洒扫上的活计就推脱给下面的粗使丫鬟，现在，我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了，这是你的差事，你一个人的差事，即使你生病或者有事请假，活就那样放着，等你销假回来再做，断不可心怀懈怠，假手他人。
我对你一向是放心的，如果我放心的人做出了让我不放心的事，我会如何处置，你心里有数的吧？”
栖雾跪在地上道：“奴婢定当慎之又慎，绝不辜负娘子的信任。”
虞泯收了厉色，摆摆手道：“起来吧，茶凉了，下去给我换杯热茶来。”
栖雾出门以后，虞泯看着眼圈都红了的飞霜道：“不就是暂时没派给你差事吗？至于这么委屈吗？”
飞霜抽了抽鼻子，梗着脖子道：“奴婢无能，不能为娘子分忧，哪里还敢觉得委屈！”
虞泯示意她上前，伸开胳膊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三下，摆摆手让她站回去道：“没有无能的丫鬟，只有不会人尽其用的主子。我既然放弃流云选了你跟来，流云有更好的前程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也是认为你是有用的。
我的身边，可不会养只拿月俸不干活的闲人。你不必妄自菲薄。”
飞霜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道：“娘子的日常起居、首饰银钱、书房都有人管了，哪里还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
虞泯嗤笑一声：“你胆子是日渐肥大了，都敢质疑我的决定了，等下领了差事，你下去领罚，就让栖雾拿戒尺打你屁股十下吧。
现在把你眼泪擦干，好好站着听我吩咐。”
待飞霜收拾好己身，虞泯方道：“父亲和母亲体恤我受伤，现在我的饮食都是从正院小厨房出的。可是，我的身体伤了根本，不是短时间内能补回来的，母亲正院的小厨房自然也不能日日为我做饭，说不得坏了府里的规矩。加上我还要吃药，也不好总是借用府里大厨房。母亲便决定近期内在苍林轩为我设一间小厨房。
小厨房设好了，母亲自然会把厨娘、管事一并派下来，可是，日常传饭自然不好让厨房的人做。况且，没有监督的权力容易导致腐败，即便小厨房的管事心是好的，也要对她时时提醒，莫让她误入歧途，这些，都是你的工作。
另外，咱们院子虽设了小厨房，却是母亲体恤我，为我养身子用的。你们的三餐，自然还是在大厨房领。日后咱们院子所有下人的三餐，就交由你去领了。”
飞霜不情不愿地应是，显然对把她当做跑腿的使唤这件事心怀不满。
虞泯叹息一声，招招手示意她上前，待飞霜弯下腰，伸出手在她左右脸颊各拧了一把，恨恨地道：“我真恨不得拿把斧头把你的头皮撬开来看看，你的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
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让你管着我和全院人的三餐，是把我们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了。难道你以为，这个世间，还有比事关主子和自身还有同侪性命的差事更金贵、更重要的差事吗”
飞霜刷得抬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虞泯，见虞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飞霜跪在地上，双手握住虞泯的手摇着道：“奴婢愚钝，自然是要娘子好好调＼教点拨才行。娘子莫生气，为奴婢这般笨丕气坏了身子，奴婢可就罪过大了。”
虞泯掐了飞霜右手手心一把，没好气地道：“站回去，好好听话。我话才说了一半，还没说完呢。满院子的人都看着你，你这般作态，怎不知羞臊？”
飞霜呵呵笑着站起身，一点儿都没有被训斥地羞恼。
虞泯清咳着示意飞霜端正姿态，方接着道：“前面说了‘病从口入’，下面就说‘祸从口出’，虽说得是飞霜，你们所有的人，也都要共勉。
飞霜每日出门，不管是去正院帮我领三餐，还是去大厨房领你们的三餐，一路上，都免不了会碰到人，到了地方，等着领餐时，也会碰到人，领完了餐，走回来的路上，还会碰到人。
出了苍林轩的院子，你所代表的，就是你家娘子我，是咱们整个苍林轩的形象。你如何行事，人家不会只想到你自己，还会想到我；你对人如何态度，人家也不会觉得那只是你自身的性情，依然会想到我。
虽说我现在记在了母亲的名下，可是，我是妾生子这件事府里明眼人都知道。而我，好巧不巧，是府里唯一记在嫡母名下的妾生子，真真是咱们虞府独一份。我如何行事，大家可都瞪大眼睛看着呢。
看着，自然不会只看我的好；更多，怕是要挑我的错。即使是丫鬟下人的无心之失，也会被引申到我这个主子的管教不严甚至纵下行恶上。往轻了说，是缺乏教养，不会管教下人；往重了说，便是恃宠而骄，以及其它更难听十倍百倍的诛心之语。
你们这些下人犯错，我受损的，绝不会只是名声。别忘了，现在父亲和母亲只是口头宣布将我记到母亲名下，真正开祠堂告祖宗改族谱，还是要等到过年回京。
几个月会发生多少变数，我们谁都不知道。
而且，就算顺利记到了母亲名下，成了族谱上认可的虞家嫡女；既然可以因为我敬侍父母、友悌姐妹而让我易庶为嫡，自然也可以因为我御下不严、德行有亏再改嫡为庶，情节严重者，甚至可以将我逐出宗族、迁入家庙。
我最重的惩罚是青灯古佛、粗茶淡饭，你们最轻的惩罚，少不得也是丢了差事、被遣散到庄子上，稍微重上那么一点点，每年哪家大户缺少淹死、病死的下人？
我并不是危言耸听，当然，你们只要谨守规矩、本分，待人谦和有礼，做事有理有据，不仅你们自己有体面，我脸上也有光泽。大家在府里也能过得顺遂。
尤以飞霜为最，你们所有人都要共勉，出了苍林轩，你们代表就不是你们自身，而是我，是整个苍林轩，待人要谦和有礼，不可仗势欺人，不可轻易与人起争执，行事要谨言慎行，不可授人以柄，不可卷入纠纷，出门要走大路，莫行小径，最好结伴同行，不可落单，即使回家探亲，也要谨言慎行，要让你们的父母亲人看到你们进了苍林轩规矩了、长进了；当然，如果迫不得已与人发生冲突，只要自己是占理的一方，就不要怕事、不要紧张，跟人家讲清楚原委，以理服人。若然这样还有人不顾规矩理法，要徇□□罚你们，不可硬碰硬，一定要保持清醒，想办法让人通知我去救你们。当然，这是下下下之选，最好不要遇到。
都记清楚了吗？”
以飞霜为首，众人一齐回答，“记清楚了”，甜妞又比众人慢了半拍。
虞泯让飞霜下去，意味深长地望了甜妞一眼，与飞霜肖似的五官，却比飞霜更加小巧精致，只是，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却是不安分地乱转，眉宇间带着丝毫不掩饰地得意、倨傲。想起栖雾说过的话，虞泯皱皱眉，这个丫头，她留不得。
四个大丫鬟的差事分派好了，剩下的人就简单了许多，虞泯在六个三等丫鬟身上逡巡一番，结合六人的简历，随口将青芽和绿枝分给了秋菱，彩凤和金燕分给了冬青，玉兰和海棠分给了飞霜。
末了，虞泯不忘敲打：“六个三等丫鬟分给你们三个二等丫鬟，不只是让她们为你们分劳的，你们二等丫鬟也同时身负对她们敦诫引导之责，若她们犯错，我首先要罚的，不是她们，而是你们；至于你们六个三等丫鬟，把你们分给你们上面分别的二等丫鬟带，你们就分别是她们的下属，下属对上峰的吩咐不是要问为什么、怎么做，或者说我不会做、做不好，而是首先应该及时以及大声地回答‘是’，然后动脑筋、想办法做好。想你们的上峰，是不会吩咐你们你们自身力有不逮的事的，假如谁的上峰判断错了，高估了你们或者让你们做你们的上司职责以外的事，比如秋菱让青芽去问首饰的事，或者飞霜让海棠去问衣物的事，你们可以提醒她们，如果她们不听你们的提醒，你们可以直接越级报到我面前来。每个人每年有三次越级上报的机会，超过三次或者说三次中有一次所报为虚，我少不了要责罚你们不敬上峰之罪，当然，你们的上峰，同样犯有失察之责。不过，我如何处罚她们，你们可能就看不到了。
你们九个人，都听清楚了吗？”
第三次齐声回答，这九个人的声音倒是整齐。
分派完了任务，虞泯并没有让她们下去，而是仔细地盯着几人的头饰看过一圈，又盯着几人的手看过一遍，末了，看着金燕道：“金燕，你的头是谁帮你梳得？”
金燕往前跨了一步，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之上，对虞泯施礼道：“回禀娘子，是奴婢自己梳得。”
虞泯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让她弯腰，盯着她的发辫看了一会儿，又让金燕抬起头，伸手拿过金燕的左右双手分别看了看。
末了，虞泯摆摆手让金燕站回去道：“让你专门为我梳头，你可愿意？”
金燕眸中闪过喜色，跪下来给虞泯磕头道：“能给娘子梳头，是奴婢的福气。”
虞泯也不叫起，只是接着道：“你想清楚了？我脾气不是很好，有起床气，给我梳头，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另外，我不喜欢身边的人涂脂抹粉，你若给我梳头，以后便不可以化妆，除了冬季可以往脸上、手上抹一些防冻、无味的面霜，身上也不可以佩戴香囊。另外，你的指甲在我看来也太长了，”虞泯说着，正好栖雾端了茶杯进来，虞泯指着栖雾的手道，“给我梳头，指甲要时时刻刻保持如栖雾一般方可。另外，你也不可以再佩戴头饰、耳饰之外的饰物，你这对漂亮的络子手链，以后就再也不能戴上手腕了。
还有，我不太喜欢你的名字，要给我梳头的话，名字也要改一改，前些日子，我过生日，母亲赏了我一个步摇，我很喜欢，你若要给我梳头，就要改名叫步摇了。
我说得这些，你好好想清楚，若是自己想不清楚，晚餐之后，我放你半个时辰的假，你可以回家问问你母亲或者家中其它长辈的意见。如果她们都同意，你自己也愿意遵循我的那些条件，明天早晨卯时三刻，到我房门外候着；如果你家人不同意或者你自己不愿意，你也不用特意告诉我，明天早晨不来我就知道了。
当然，你以前的差事还是有的。也不用担心有人给你穿小鞋。”
虞泯说罢，示意金燕起身，见金燕仍是跪在那里欲言又止，摆手示意栖雾扶她起来。
待金燕退后，虞泯方道：“好了，你们六个，到后面站着去，后面十个粗使丫鬟，站到前面来。”
接下来，虞泯更简单的依样画葫芦，将红梅、甜妞；春妮、小桃；小芳、秋菊；二丫、小蝶；玉环、杏花分别分给青芽、绿枝、彩凤、玉兰、海棠。同时，虞泯还不忘嘱咐青芽，她只需听从虞泯或者秋菱的命令，同样，她下面的人也只需听从她、秋菱和虞泯的命令，如果有人犯了错，只要青芽觉得自己有理，便可以直接责罚，如果有谁不服青芽的责罚，她可以直接越过秋菱报给虞泯。
虞泯嘱咐着青芽，眼睛看得却是飞霜和甜妞，警告意味满满。
几人的差事都分配完了，虞泯单独拎出之前列队时被踩得小丫鬟春妮来问道：“春妮，刚才听你说你是扬州城下面的农家出身，因家里兄长要娶亲，你父母拿不出彩礼钱来，才把你卖了。你八岁了，在家做农活吗？力气如何？”
春妮被红梅推了一把，才踉跄着跨前一步，手脚不知如何安放地道：“回～回禀娘子，奴～奴婢从三岁起，就开始在家帮忙干活，喂鸡、做饭、打扫院子，带下面的弟弟、妹妹，这些奴婢都是做惯了的。有～有时农忙了，奴婢还会帮俺娘到河边担水，不～不过，每次都装不满。”
虞泯想了想道：“我现在受着伤，沐浴和出恭都不太方便，我的浴桶和恭桶都不是木的，而是白瓷的，每次我沐浴或者如厕之后，都要及时清理。这是个体力活，也是个脏活，同时，也算半个细致活，毕竟，瓷器娇贵，一不小心很容易碎掉。我想把它交给你做，你可愿意？”
春妮跪下连给虞泯磕了三个带响儿的响头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
春妮示意栖雾扶她起来，对她微笑道：“你既然负责清洁我的浴桶和恭桶，不如，我给你换个名字，就叫你‘阿清’如何？此字也含有‘清水出芙蓉’之意，寓意人不管从什么地方出身，只要自身修身以正，坚持不懈、踏实本分地努力，总能绽放出美丽的光华来。
另外，我看你是这屋子里边唯一没戴耳饰的，我对你还有个不情之请，以后，你有钱买首饰了，也莫扎耳洞了，你活做得好，我可以多赏你一些头饰、颈饰，你意下如何？”
春妮又给虞泯磕了一个头道：“谢娘子赐名，奴婢从此以后就叫阿清了。奴婢以后都不扎耳洞，也不要首饰，只要娘子给奴婢一口饭吃，不将奴婢随意发卖，以后娘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栖雾再次扶春妮——不，现在该喊阿清了——起身，这次却不是虚扶，而是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拉着她的胳膊，实实在在把她搀扶了起来。
虞泯点点头道：“看你栖雾姐姐跟你倒也投缘，这也省得我多费唇舌了，你既是近身服侍我，自不能住得远了，你回去收拾一下铺盖和行李，搬到你栖雾姐姐和飞霜姐姐的房间。
记住，铺盖挨着你栖雾姐姐摆，行李也躲着你飞霜姐姐。你飞霜姐姐有亲妹妹在咱们院子里当差，你莫要总是往你飞霜姐姐身前凑，伤了人家姐妹情谊。记下了吗？”
阿清重重地点头道：“回～回禀娘子，奴婢都记住了。”
虞泯摆摆手：“时辰不早了，飞霜留下，其它人都下去吧。飞霜下面的两个三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先在飞霜门外候着。其它人跟你们的上峰分别找一个点儿开个会，听她们给你们吩咐差事。趁着这个时间，栖雾带着阿清让守门的张婆婆帮忙，去阿清之前的房间把她的铺盖和行李搬到你和飞霜的房间，帮阿清安置好，然后你们两个一起过来我这里听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