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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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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二姑奶奶虞澜夫妇,当晚,虞之航虽然没有去祠堂,却也没有留在内院,而是在前院书房,一个人喝了一整夜的闷酒。

    隔日,虞澜夫妇返京,虞之航虽然没有亲自相送,却让本该回书院的虞峥晚一天回去,由他带着虞之航的心腹,外加十名护院,直送出了扬州城外三十里,方才回转。

    叶氏气得摔碎了一盏最喜欢的青瓷茶杯,叶妈妈好说歹说,才劝得叶氏没有对着虞之航发脾气。

    即使叶氏压着自己的脾气伏低做小,虞之航却是一直表现得郁郁寡欢,晚上偶尔会宿在正院东次间,大多数的时候,却是宿在前院书房。

    转眼间到了中秋节,虞泯脚上已经消肿,可以拄着拐杖在自己院子里的廊下缓步行走,可是,大约是扭伤的时候伤了筋,走不上片刻,便会隐隐作痛。这天早晨,虞泯在丑时末就起身,让秋菱和步摇服侍她洗漱更衣过后,在栖雾、冬青的陪同下,拄着拐杖几步一歇地往正院而去。快行到正院时,虞泯在岔路口遇上了中秋节休沐在家的虞峥,虞峥盯着虞泯看了一会儿,径自走到虞泯身前,蹲下身道:“上来。”

    虞峥是叶氏所出的第一个孩子,幼时体弱,叶氏为照顾他,颇费了许多心力。及长,虞峥更是寄托了叶氏最大的期望,叶氏虽然疼爱他,对他的教育,却格外严苛。不管读书、习武,每一样都要求虞峥做到最好,寒冬、酷暑,都由不得他有丝毫懈怠,尤其是当年大姑奶奶未嫁、大郎未娶亲出仕之际,动辄就对虞峥予以责罚。

    随着大姑奶奶的出嫁、大郎娶亲、凭着恩荫出仕外任,叶氏对虞峥的态度才和缓了些,可虞峥的性格却已经养成。即使叶氏不做要求,他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的对自己严格要求,即使在他出府读书之前,亲近的人,大约也只有叶氏和虞泰两人而已,对虞岳和虞泽,都不假辞色,对虞之航,虽然也不至于不敬,却没有父子间天然的孺慕。其它人,虞泯私以为,在虞峥眼中,大约是不存在的吧?

    实际上也是,在同一个府墙内共同生活了六年,在虞泯的记忆里,这是虞峥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以前,他们即使在家宴上坐在一间大厅内,却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对上过。

    虞泯稍作犹豫,虞峥开口催促,虽仍是短促的两个字,虞泯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

    不过,虞泯却没有为了迎合别人折磨自己的习惯,她拄着拐杖往虞峥身侧走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平和道:“二哥有心,虞泯在此谢过。只是,虞泯左臂受伤,使不上力气,怕是要辜负二哥的美意了。

    时辰尚早,虞泯慢慢走着,也不会误了往母亲那里请安的时辰,二哥久不在母亲膝下,不妨先行一步,在其它哥哥姐姐到达之前,跟母亲先叙别情。”

    听了虞泯的话,虞峥起身,面上带着少年独有的倔强倨傲的恼羞成怒,却并不前行,而是站在那里,眼睛不错地盯着虞泯。

    两人对视片刻,虞泯率先败下阵来:“若二哥不急的话,不妨与我一同缓步慢行,如何?”

    虞峥仍然没有开口,却是身子错开半步,手臂几不可查地小幅度摆动,示意虞泯跟上来与他并行。

    虞泯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别的灯笼,只得深吸一口气,撑着拐杖上前,与虞峥保持着一臂间隔,对他微微点头,按照自己的频率,缓步前行。

    虞峥拿捏着步速,却仍是不时超过虞泯,待意识到之后,他也不说话,只是停在那里,等虞泯跟上,然后让虞泯先行几步,再调整步幅,跟在虞泯后面。待虞泯再慢下来,虞峥不知不觉间再次超过虞泯,他仍是不言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着虞泯再次跟上。平日两盏茶功夫的路,两个人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待虞泯薄汗浸透了里衣、沾湿了额发走到正院门口时,大奶奶耿氏,已经带着她的心腹丫鬟候在那里。

    耿氏跟虞峥问礼过后,拿出巾帕细细地为虞泯擦拭了额头、颈间的汗渍,将虞泯的拐杖抽出来递给栖雾,自己一手扶着虞泯的左肩,一手撑着虞泯的右臂,半是亲昵、半是嗔怪地道:“七妹尚未痊愈,奈何要逞强起个大早走过来给母亲请安?累着伤着了,徒惹父亲和母亲心疼。”

    虞泯不客气地把自己半边身子靠在耿氏身上,换了两口大气,方微笑着道:“在苍林轩窝了一个月,我都快长出蘑菇了。只是走得慢一些,又不是不能走,走走停停,全当是锻炼身体了。而且,难得今日过节,我也是想到父亲和母亲身前,凑个人气罢了。可惜大嫂明日就要启程,不然,嫂嫂在我那里吃过的两杯茶,我也是要到山岚院吃回来的。”

    耿氏在虞泯靠上来时,身子僵硬了片刻,随即,放松下来,揽着虞泯靠在她胸前道:“偏你个小精灵鬼,一点亏都不吃。嫂嫂送你的桂圆、芒果,难道还比不上你那两杯粗茶?这要让嫤儿、初儿听了,看他们如何笑话贪嘴吝啬的七姑姑。”

    虞泯踮脚在耿氏胸口蹭了蹭,语气欢快地道:“大嫂尽管去说就是。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能够间接做一回嫤儿、初儿的师长,即便是反面教材,我这个做姑姑的,也圆满了。”

    耿氏怔了一下,低头捏着虞泯的脸颊佯怒道:“这张嘴呀,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就不知道羞臊呢。人家批评你,你还当是夸你了呢。”

    虞泯嘻嘻笑了一声,脸颊在耿氏手心蹭了一下,不再说话。

    虞峥站在三步外看着虞泯和耿氏互动,虽没有说话,眉毛却抖动了好多下。

    不一时,三郎虞岳、五娘子虞潋、三娘子虞潇、四娘子虞湘、六娘子虞漾、四郎虞泰先后到来,正院的院门打开,春兰、夏喜一同迎出来,虞泯站好,谢过了大奶奶耿氏,问栖雾要回了拐杖,在众人相携前行之后,与对她怒目而视的虞泰一起,走在最后,进了正院。

    上台阶的时候,虞泰坚持要扶虞泯一把,虞泯瞪了他一眼,他更加凶得回瞪回来,两人僵持在那里,夏喜用余光瞥见了,从台阶上下来,对着虞泯和虞泰告罪,扶虞泯上了台阶。

    这样耽误了一会儿,两人进去的时候,其它人都已经问过安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了。

    虞之航和叶氏都对虞泯的到来表示出了惊讶,虞之航甚至站起身来,免了虞泯的大礼,只让虞泯给叶氏敬茶。

    对于虞泯单手敬上来的茶,叶氏自然心怀不满,可是,瞥了眼虞泯打着竹板的左臂和放在虞泯身侧的拐杖,叶氏终究清咳一声,让叶妈妈接过了虞泯敬上来的茶,并随手把自己戴得羊脂玉镯子除下来,让叶妈妈给虞泯戴上了。

    叶妈妈扶虞泯起身,叶氏撇撇嘴,在虞之航的示意下,让人在坐榻前给虞泯添了一张加了软垫的高脚坐床,让虞泯坐在了三娘子虞潇前面,并且,坐床的位置,比排成一列的几位庶女,靠前三寸,这是当年未出阁的大姑奶奶、二姑奶奶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虞泯道谢过后,由叶妈妈扶着,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那里。

    待日常的寒暄过后,少爷、娘子们起身告辞,待其它人走得差不多了,虞之航也站起身来,对叶氏道:“既然大媳妇在家,今天的家宴,就让大媳妇帮着叶妈妈一起准备。玉娘你这两天身体微恙,还是不要操劳,多休息才是。

    我送七丫头回去,顺便考校一下四郎这一段时间的功课,中午就在苍林轩和两个孩子一起吃了。

    今晚的家宴,除了拜月的供奉,还是以玉娘的口味为主,峥儿难得回来一趟,再添两道他喜欢的菜,其它的,一切从简。”

    叶氏起身道:“既是老爷体贴,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叶氏在叶妈妈拼命使眼色的情况下,不甘不愿地对虞泯道:“泯儿伤势未愈,难为你一片孝心,跟大家在同一个时辰走过来,大约丑时就起身了吧?

    让你父亲把你送回去,回去好生歇息,万万不可再勉励逞强。待会儿我让叶妈妈过去,往你的小厨房送十两银子,你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何管事她们去做。晚上的时候,我会再嘱咐大厨房把家宴的大菜各送一份予你,泰儿过来点个卯,拜月过后,就让他回去陪你一起过节,如何?”

    虞泯对叶氏躬身行一大礼道:“虞泯任性,让母亲忧心了。今日虞泯前来请安,一来多日未曾拜见父亲、母亲,心中惶然;二来,女儿这般惫懒的人,窝在房间一个月都觉得窒闷。八妹妹那般活泼好动的性子,想必更甚。女儿身体已经大好,今晚难得的合家团圆日,八妹妹便不用再为女儿祈福了吧?”

    叶氏神色微变,看向虞之航。

    虞之航弯腰抱起虞泯道:“夫人是当家主母,内宅的事,自然还是由夫人决断才是。只是,规矩严格、赏罚分明是好,也不能因为规矩理法坏了家人间的情分,泽儿所犯虽重,一个月下来,想必也已经充分反省过了。既是七丫头开口替她求情,夫人就原谅她如何?”

    叶氏目光闪了闪,终究挤出一抹笑容道:“既是老爷和泯儿一同为泽儿求情,那妾身就原谅她了。早餐过后,妾身让叶妈妈带着泽儿去给泯儿赔礼道谢。”

    虞之航摇摇头道:“她们姐妹之间的事,就交给她们自己处理就好,夫人不必强求。泽儿禁足一个月,依她的性情,必然闷坏了。难得峥儿休沐在家,让峥儿和岳儿,带着泽儿上街逛逛也无妨。”

    语毕,虞之航不待叶氏回应,抱着虞泯转身出门。虞泰给叶氏行礼过后,拿上虞泯的拐杖,跟在虞之航身后也跨出了门槛。

    待虞之航父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叶氏方恨恨地道:“一月不见,那丫头本事倒是大涨。连苦肉计都学会了。”

    叶妈妈扶叶氏重新落座道:“七娘子还是孩子,哪里就有那么多心思?再说,就是她有再多的心思,不也终究只是个做不得主的孩子吗?既然她用了苦肉计,夫人方才当将计就计,成全了她才是。毕竟,名分上,李姨娘于她,也不过跟其它的姨娘一般了。夫人何苦逼得太紧?徒惹老爷不快罢了。”

    叶氏握紧双手道:“老爷现在恨不得连天上的月亮都摘给那丫头呢,我做得再多,也讨好不了他。何苦去自讨没趣?”

    叶妈妈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劝。

    虞之航的情绪,是在苍林轩见过虞澜之后才变坏的,虽然以往每年沈氏忌日那几天虞之航的情绪也总是不高。不过,自虞之航升任镇海大都督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过这般连续半个月以上的坏情绪了,这简直像极了两人刚刚成亲那段日子。

    叶氏才因为虞之航连续半月只宿在正院而在内院扬眉吐气,转眼却又因为虞之航在祠堂待了一整晚而成了府中的笑柄。她那么高傲的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虞之航是不在乎叶氏情绪的,两人成亲十四载,叶氏也从来没有一刻能够拿捏住虞之航过;二娘子虞澜又已经远嫁,叶氏的怒火和怨气,自然就只能指向虞泯。

    偏偏虞泯仿佛故意跟叶氏作对似的,不仅跟二娘子走得近,还亲近大奶奶耿氏。

    尽管叶氏多年来早就练就了有容乃大的胸襟,这段时间,却仍免不了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她不痛快,自然也不可能让虞泯痛快了。就是虞泯开口为虞泽求情,叶氏也只当虞泯在挑衅她,而不会觉得她是善意而投桃报李让虞泯见见李姨娘。

    叶妈妈虽然觉得跟一个孩子计较的叶氏很不明智,却也知道,现在的叶氏,是听不进任何谏言的。虽然她并非不心疼虞泯,可是,对叶妈妈而言,在虞府,最重要的人从来是,也只是叶氏。这是她对已故叶老夫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