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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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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宋氏便早早起来,行至幽筠斋。只见牡丹正在给青岚梳头,牡丹本就有一双巧手,这些年,跟练得炉火纯青,没一会儿,就盘了个高贵端庄的发髻,身上穿着绯红色霞影纱遍地绣玉兰枝束腰曳地百褶裙,裙摆里露出一圈淡蓝色里衬,行走间,仿佛流水荡开缕缕波纹。肤似新雪,眉弯新月,眸若秋水,樱唇似画,仿佛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美得清新高贵,又灼灼逼人。

    梁氏昨夜听说青岚要入宫,料想是皇上有意将她配给哪个皇子,一时又气又怒,只骂唐老太太偏心,又鼓捣唐殷去说,能不能带青瑶同去,唐殷一口拒绝,夫妻两个直闹了半宿才消停。

    今儿一早,梁氏便又到幽筠斋来,进了门,笑盈盈地道:“呦,瞧瞧岚儿这小样子,我还当是哪家的仙女儿呢!”

    “二嫂来啦,快请坐!”宋氏忙招呼她坐下,笑道:“小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可是头一遭同老太太出门,只盼着别给老太太丢脸了才好。”

    梁氏皮笑肉不笑地抽了一下嘴角,道:“老太太肯带岚儿入宫,那可是寻常人修也修不来的福气了!皇宫是什么地方,就是一棵草,一块石头,也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哎,这一遭不知要见着多少个王孙公子。”

    一时又想,青岚这等容貌,保不齐就被哪个皇子瞧上,将来若做了王妃,三房还更不得踩到自己头上去?想到这儿,紧紧攥着帕子,嫉妒得快发了疯。

    宋氏哪里看得出来,只看着青岚,笑叹道:“是呀,难得老太太这么疼你,你可要惜福啊!”

    青岚一动不动地坐在铜镜前,任凭牡丹摆弄,听二人说话,也只是淡淡微笑,并不插嘴。

    没一会儿,梁氏走到青岚旁边,左右打量了起来,就如看盆景似的。连牡丹都有些不自在,手里略慢了些,可她身为下人,又不好说话。青岚瞧在眼里,柔婉笑道:“二娘可是有什么事儿?”

    梁氏尴尬一笑,道:“到没什么事儿。”

    “哦。”青岚说着,便又转过头去。

    梁氏思量片刻,又忍不住开口道:“到……到也是有些事情的。”

    青岚弯了弯嘴角,挥手示意牡丹先退下,并未回头,只望着铜镜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道:“二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梁氏见她这样,似鼓足勇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雕百鸟朝凤纹的锦盒,道:“四丫头,这是二娘送你的。”

    青岚将盒子打开,只见里边放着一只凤钗,周身赤金打造,中央是整颗红宝石镂空的牡丹,花瓣上嵌着点点水晶,难得的是那红宝石浓淡不晕,又经技师巧手雕琢,到像从花心、花瓣逐渐晕染,乍一看,几可乱真,那几个水晶,便似花朵上的晨露一般。

    这样大一个红宝石已是十分难得,何况这巧手镂雕,别出心裁,不论做工和品质,都是百年难得一见。青岚微微一愣,道:“这么贵重的东西,青岚可不能要。”

    梁氏急忙道:“姑娘好歹先收下,再听我说不迟。”

    青岚犹豫片刻,没有吱声。梁氏察言观色,又道:“如今咱们家大姑娘得了良配,小小年纪,就做了诰命夫人,那也是她天生的贵命,想拼也拼不得,三丫头也已经出了阁,唯独你二姐姐……”说着,那帕子擦着眼泪,“你二姐姐命不好,老太太不肯替她张罗,旁的人又恐嫌弃二爷是庶出的,一直耽误到现在……”

    青岚微微皱眉,道:“祖母五月时,不是替二姐姐相看了一个人家么?”

    梁氏咬了咬牙,恨声道:“那是个什么人家?小小的六品官,祖上又没爵位,听说婆婆还是商贾出身,你二姐姐嫁过去了,可怎么好……”

    痛心疾首的说完,又要落泪。青岚叹了口气,也不知商贾出身怎么得罪了她,只听见这四个字,就咬牙切齿的。

    究其根本,只是因为她的自卑和自怜吧。

    青岚将盒子扣上,慢慢退回梁氏面前,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姐姐的亲事没有着落,我也很替她着急,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梁氏双目陡然一亮,道:“四丫头,你只说肯不肯帮我?若是肯,二娘给你叩头也甘愿!”

    说着,便要下跪,青岚连忙将她托起,道:“二娘这是干什么?青岚实在不明白。”

    梁氏道:“你如今随着老太太进宫,必然能见着许多个皇亲国戚,诰命夫人,但凡有好的,你千万提提你二姐姐!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你二姐姐又不似青婉,惯会卖娇讨好,老太太又总不肯带她出门,将来可怎么办呢?”

    青岚望着梁氏那张看起来痛不欲生的脸,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梁氏不知道,面前这个让她嫉妒入骨的女子,即将在荒无人烟,飞鸟绝迹的雪山上了此残生,再见生母至亲一面也是不能。

    梁氏见她神色古怪,只当她不答应,一时又觉得丢了脸,恨声道:“好啊,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狠心!如今你也及笄了,老太太必是给你寻了妥帖的亲事了?不过我瞧你们也别太得意,以后的日子,说不定谁又靠着谁呢!”

    说完,拿起盒子,愤然而去。还未到门口,青岚突然叫道:“二娘留步。”

    梁氏红着脸,转身道:“你还想怎么?”

    青岚道:“二娘放心,今日入宫,青岚若当真能与王妃诰命们说上话,必定会为二姐姐美言的。”

    梁氏一怔,竟有些不敢相信,道:“你……你说真的?”

    青岚淡淡道:“只是婚嫁之事,向来由男方主动,并没有女方先提的。何况二姐姐娇媚灵秀,活泼喜人,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家喜爱,何必非要处心积虑的攀亲,叫人瞧着,倒像二姐姐嫁不出去似的。”

    梁氏听她此言,一时大怒,恨声道:“好啊,你若不想帮忙,直说便是,何必这样子侮辱人?你当我听不明白么?你这就是说你二姐姐嫁不出去么?”

    青岚垂下眉眼,道:“我并无此意思。今日只是诚心提点二娘一句,二娘若不信。就当我没说罢了。是好是歹,我只帮一帮就是,至于成败……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整理完最后一缕额发,起身而去。

    梁氏望着她纤弱的背影,一时竟呆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喃喃道:“小蹄子,到教训起我来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宋氏与青岚先去了福禄堂,唐老太太早已梳妆完毕,侯在那里。她难得穿上了那件紫金色绣盘云纹对襟诰命服,头上戴着紫金流苏冠,两鬓梳得一丝不苟,富贵中有显端庄威严。

    唐老太太亲自牵着青岚的手,也没叫丫头跟着,只带了廖妈妈上了马车。宋氏在车下,笑盈盈地望着青岚,嘱咐道:“不必害怕,只听祖母的吩咐就是,晚上娘亲给你做甜糕吃!”

    青岚依依不舍,不觉就红了眼眶,她一手抓着车帘,不住扭头看着宋氏。喊道:“娘,娘……”

    宋氏挥了挥手,道:“快去吧!左右不过是见几个人,说一会儿话,有什么好怕的?”

    泪水模糊了青岚的双眼,她只觉宋氏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她终于转过头,将脸埋在膝盖里,竭力忍住哭声。

    唐老太太垂眸望着,轻叹道:“罢了,人生不过是一场生死,所有人都是你命中过客,即便至亲骨肉,也终有生死相隔的一天。”

    马车穿过两条街道,便行至宫门口。早有内相在此接应,将唐老太太扶下马车,笑道:“老太君多年不见,愈发福了。”

    唐老太太也笑道:“王公公到是风采依旧,尤胜当年呢。”

    王公公叹道:“哎,一别三十载,咱家也已老了,还哪里来的风采?现在可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正说着,已有小太监扶着青岚下了马,王公公见了她,颇为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小姐安好。”

    青岚也点头回礼,唐老太太道:“咱们快些走吧,可别误了时辰,若叫圣上等着,那可罪过了。”

    王公公点了点头,小太监们领着二人从西角门进入,一时又有太监抬来步辇,二人坐了马上,径往乾元殿而去。

    皇宫里大得出奇,廊道两侧皆是高高围墙,那青砖碧瓦在炎日下清凌生光,带着些许风雨冲刷的残痕,更彰显了岁月沧桑中的别样庄严。

    穿过回廊,眼前蓦然出现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殿前繁花似锦,两侧雕梁画栋,四根玉柱比邻而立,各各皆有怀抱粗大,撑起宽阔高耸的殿堂,恍恍如天外仙宫。

    青岚望着这巍峨宫殿,愈发觉得自己孤单渺小。太监先叫二人在门外等候,通报完毕,转回道:“老太君请。”

    唐老太太点了点头,又给了公公见面礼,才进殿而去。青岚跟在唐老太太身后,只见正厅的黄金大椅上,坐着一个眉清目朗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龙袍,身量虽然不高,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风韵。

    青岚心知这便是当今圣上了,祖孙两个一同跪下行礼,皇上慈和笑道:“老太君快起来说话!”说完,又对左右道:“赐座!”

    没一会儿,内相又抬出一个黑檀木雕百蝠纹红纱垫大椅来,唐老太太谢了恩,坐在椅上,青岚便站在她身后。

    皇上又道:“你就是青岚么?抬起头来,让朕瞧瞧。”语气就如父亲对女儿一样慈和。

    青岚抬起头,对上九五之尊的目光,只觉他那双眼睛仿佛浩渺烟海,深不可测。皇上打量了片刻,见青岚冰肌玉骨,风采超卓,不禁频频点头,半喜半叹道:“果然天赐神女,实乃我大周之幸,老太君功不可没。”

    唐老太太恭敬回道:“这孩子自幼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有何失礼之处,还望皇上莫要见怪。”

    皇上则频频摆手,淡淡道:“从今日起,她就是我大周朝最尊贵的公主,谁敢说他失礼,那便同说朕一样。”

    唐老太太听闻此言,一时冷汗直冒,好在皇上适时转开话题,含笑问她身体可好,家中儿孙如何,唐老太太一一答应。末了,皇上又吩咐左右,带唐老太太与青岚入圣安宫觐见太后。

    日落之后,太后留唐老太太在宫中用膳,之后亲自派了宫中侍卫,护送唐老太太回府,而青岚则留在宫里,准备三日之后的册封大典。

    青岚送唐老太太走到宫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般。尽管唐老太太为了唐家的基业,弃她于不顾,可在青岚心里,仍旧忘不了幼年时那承欢膝下,祖孙和睦的场景,从此一去,无论是喜爱的,憎恶的,都将不复存在了。

    唐老太太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的走出宫门,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快走出青岚的视野,她突然定住脚步,转过身,冲青岚挥了挥手。

    她的身影在夕阳映照之下,仿佛发出一股淡淡的霞光,青岚再也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她咬着嘴唇,默默道:“祖母,希望你言而有信,保佑娘亲一生平安,青岚就是在大雪山顶,也会日日为你遥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