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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02）
姜离拖着步子跟在杨慎行身后, 一高一矮, 身影在迷蒙的月色下摇摇晃晃，酩酊时冷飕飕地酿织着少女纠结的心事。
杨慎行住校外单人间宿舍, 没有门禁，不断网, 不断电。
但那是一室一厅的房子。
只要杨慎行没毛病，这房子里应该是只有一张床。
姜离如果在这时候紧赶慢赶地跑回宿舍楼, 跟宿管阿姨磨蹭几句, 说些软话, 拿元旦汇演排练做借口，阿姨应该也不会难为她。
何况学校后门就是姜记散酒的店面。
杨慎行当初进去过，应该也看到为了方便清晨拿货的买家, 店里特意放置了一张折叠床, 也能凑合一晚上。
那……
怎么好就这样跟着杨慎行回去……
就这样跟他回去又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了……
可是一想到等去看看杨慎行住的地方, 能他待在一起更久, 说更多的话, 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姜离就又有点藏不住心底几缕无人知晓的悸动。
……
乱七八糟什么想法都有，姜离的步子也跟着越走越迟。
杨慎行拉着她几乎能扯到胳膊, 回头催促：“你怎么不走了？等着我背你呢？”
“……我还是回宿舍吧。”
“我又不能去你家。”杨慎行想了想, 伸手在她拧紧的眉心上揉了揉：“你别担心啊, 单人间又不是不允许养宠物……”
姜离知道他在开玩笑, 牵着杨慎行的手, 晃了晃自己的胳膊, 言语之间尽是得意：“你看这样像不像是我在遛你？”
“……”
杨慎行把她往怀里一带，知道她怕痒还故意往她腰上挠，姜离吓得直往后退，一边推他一边吓唬说：“再胡闹我放许夜咬你了啊……”
“哟呵，长能耐了？”
“……一直很有能耐啊。”
杨慎行一只手就能束缚住姜离两只手，另一只手抄到她腰上，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使劲将她扛到肩上。姜离打闹的动作开始迟疑，笑声也平息。
杨慎行想起那天在图书馆挨巴掌的情形。
她好像也是这样。
杨慎行看她闪烁、躲避的眼神，开始不确定那天姜离是因为被她冒犯才动的手，还是她根本对手脚不能动弹有心理上的抵触。
他先松开手，小心地把姜离揽进怀里。
“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不是。”
杨慎行想起她曾经甚至现在也没有停止被家庭暴力侵害，小心地试探说：“你是不是有点怕跟男生接触？”
“……”姜离没有直接回答，沉默须臾，才勉强能挤出一个答案：“……有一点，不过基本上没问题的。”
“嗯。”
杨慎行沉下眸子，收敛起以往的张扬。开始有些后悔刚开始对姜离过于激烈的态度，他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藏不住这方面的情绪，喜欢拿他光鲜的一面给姜离看，唯恐爱憎不分明，急于证明自己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脖子上有胸口传来的呼吸，飘渺，温存。
一瞬间，杨慎行觉得他应该对这个世界温柔一点，至少应该对姜离温柔一点。
“姜离你有去看过心理……”他刚想开口说话，姜离的手机响了起来。
姜离一看是许夜，赶紧心虚地接起来。
“阿离离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马上就回去了。”
“好呢，我帮你叫阿姨开门哈！你还记得昨晚大明湖畔，我们俩说要共浴爱河的誓言吗？我都等你好半天了……快回来给我救火啊……”
“那你先放热水！”
……
靠得近，许夜跟姜离说的内容，杨慎行听得一清二楚。
他有点不信地问：“救火？又跟陈虚怀有关？”
“嗯……”
姜离认真地点了下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十万火急，我先回去了。”
趁杨慎行撒手，她转身就往宿舍楼跑，
杨慎行：“……”
姜离跑到一半，赶紧回头喊了声：“杨慎行——晚安啊——”
杨慎行站在原地，没跟她一样犯傻，只是看着她拼命跑了回去，还在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脚，撞到门框上。
他拿出手机，在走回宿舍的路上给姜离发了条短信。
晚安，明天见。
还配了个爱心的表情。
见姜离一直没回，想着这丫头肯定一回宿舍就跟许夜闹腾去了。
于是立刻改成：发错人了。
再接着发过去一条新的短信：不会好好走路？你丫笨死算了……
姜离回宿舍的时候被宿管阿姨说落了一通，说是最近喊她起床开门的人太多了，也不知道这栋楼里的学生成天都在忙什么。
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回到宿舍，姜离刚看到信息，“……”
怎么可能发错……
要不要这么傲娇啊？
姜离怕等下他发的信息她又没办法及时回复，就索性打了个电话过去。
杨慎行这会儿也刚回到宿舍，问她：“救火成功？”
“还没开始呢，我现在去……”
姜离这边话还没说完，杨慎行就听见电话里传来许夜的撒娇声：“阿离离，水都凉了，你快进来帮我搓背啊——”
杨慎行：“……”
哦，那祝你救火成功。
——
第二天，元旦晚会负责人考虑到这周□□六级考试将至，特意通知所有参演人员，周二和周四排练，周一、周三和周五留给系里的新同学准备考试。
按理说，杨慎行是不需要复习的。
但他还是以“精益求精”的鬼话把姜离骗去了图书馆。
两个人跟平常一样，相邻而坐，占据了一整张书架背后的桌子。
这一层的人很少，只有他们俩从清晨待到日暮。
姜离在准备寒假实地考察的资料，上大学以后她跟许夜一样参加很多社团，只是报了个没多少人去的支教协会。
平时没什么活动，也很少开会，支教任务主要安排在寒暑假。
寒假时间短，所以校内带队的老师建议本地学生参与其中，外地来秋棠求学的学生可以等到暑假，再寻找更为合适的机会。
而杨慎行只是在一边看书，他非常喜欢读英国印度裔作家奈保尔的书。上周自习，姜离记得他拿的是一本《非洲的假面》，译文版的，这次就直接换成了英文原著版的《米格尔街》。
姜离没读过奈保尔的书，但知道这个颇有争议的人。也看过一些有关他的八卦，对他的大体印象停留在，嫖|妓、种族歧视、折磨妻子、奴|役情|妇种种事情之上，所以她本能地排斥这个作者。
趁两个人休息的时间，姜离主动拿过杨慎行的书。
想借此跟他聊一聊，于是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说：“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杨慎行拉上窗帘，半身靠在墙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半边脸枕在桌上，看向姜离的眼神像个十来岁的孩子，让姜离想摸摸他的头。
“他是一个英国的异乡人，神经敏感，性格扭曲，用文字表达绝望和无法回头的宿命。很像我想要的生活状态。”
姜离不解，开玩笑地问：“……也想嫖|娼么？”
“不会。”他笃信道：“永远不会。”
难得有机会这样正经严肃地跟杨慎行聊天，姜离突然觉得有点小欣喜，认真问：“那你想要的生活状态是指什么？”
“自由而无用。”
李泓冰女士曾经将其称为“自由而无用的灵魂”，并诠释为：“所谓‘自由’，是思想与学术、甚至生活观念，能在无边的时空中恣意游走；‘无用’，则是对身边现实功利的有意疏离。”
姜离听过这句话，点点头表示赞同。
但又觉得这句话难免消极，她也把脸枕在桌子上，跟杨慎行四目相对，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从桌子底下传来的，夹杂着呼吸里的暖风。
小学生才会做的事情，这一刻却像是隔离出了另一个只有彼此的世界。
姜离说：“可是自由不是散漫，无用不是无为。”
“那我得做点什么了。”
杨慎行的声音沾染着黄昏的温暖，“问你个四级翻译题。“
“……你还用得着问我。”
“嗯，正好不会。”
姜离闷哼，“那好吧……”
杨慎行往前挪了一步，跟姜离鼻尖相碰，“我说一句，你翻译一句。”
“行，我尽量。”
“ forward，”
“从今往后，”
“ worse，”
“无论好坏，”
“ poorer，”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 in health，”
姜离觉得有些不对劲，迟疑着没有开口。
杨慎行“啧”一声暗示不满，“这种时候哪能停……”
“哦。”姜离继续说，“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
“ to cherish，”
“去爱，去珍惜，”
“h do us part.”
姜离越说也没底气，“……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
杨慎行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鼻尖，认真问：“懂了？”
“……嗯。”
杨慎行说得一本正经：“那你四级肯定能过。”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