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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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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日,她再未见到青珏,也没有听到天宫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三十三重天没有四季,日日如早春舒爽,到了夜晚也是如此。她踏了青泥,心事重重地穿过几处大殿,或许是因为空旷,老远便听见了狭间两个宫女交谈的声音。

    应该是藻藻和常寂宫的另一个仙婢。

    “才走了个曦霂仙子,怎么又来了个什么天女?而且这个天女娘娘不是早被司刑星君斩首了么,上次还是天帝陛下亲自下旨说要剔除她仙骨的呢。”

    “谁知道呢,许是偷偷活下来了罢。不过依我看,神君对妙色慧音天女真是不一般,你看神君何时待人这样殷切过?今早我去上药,神君就清醒那么半会儿,还再三嘱托我一定要去一趟万华殿,看看天女娘娘在不在,生怕她一声不吭走了一般。我就没见到神君对曦霂仙子这样。”

    “那是藻藻你不喜欢曦霂仙子才这么说的吧,我就觉得神君对曦霂仙子才是最好的。你看神君出生入死那么多回,哪回不是为了仙子?上次仙子从阿鼻地狱死里逃生,神君命都快没了,还不是渡了万年的修为给她,那可是一点儿心疼都没有。万年呐,一夕之间可比肩上神,你说除了曦霂仙子,哪个女子还能值当的起这样的福分!”

    “……那你说,神君要是看上了曦霂仙子,怎么还会让她去昆仑颠,可见你说的是错的。”

    “你别嘴硬了,曦霂仙子虽然跋扈了些,但好歹是个名正言顺的真神。你看现在这位,算个什么呢?放到人间,她还得对对咱们跪拜磕头呢。”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何况这妙色慧音……这毗舍梨,往日是个什么性子,整个天界都是知道的。真要比起曦霂仙子来,还是曦霂仙子脾气更近人些。”

    “说的也是……”又是一声哀叹,脚步声近前来,门外的毗舍梨措手不及,被撞了个正着。门内果然是藻藻和另一个仙婢,毗舍梨往日也在青珏身边见过,应该是青珏极为相信的两个人。

    藻藻知道她听见了方才两人的话,面上也有些尴尬,强装镇定道:“仙子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事要吩咐?”

    毗舍梨道:“我有些事情想请示神君,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藻藻思量了一下,又见毗舍梨面色平静,不像是有所触怒,便道:“仙子随我来吧。”

    到了寝宫门口,藻藻在门口扣门禀报,里面有的片刻的沉默,须臾轻声道:“让阿凛进来。”藻藻思量了一下阿凛是谁,乜了一眼身旁的毗舍梨,愣了愣,恍然大悟的神情,便掖手进袖,往院子外去了。

    毗舍梨推开门,殿内有淡淡的药香,正对殿门的屏风上搭着几件衣袍,布料遮住画上的云纹,只有些微香炉里的缭绕青烟透过绷紧的薄纱弥漫在大殿。

    毗舍梨转过屏风,看见了正坐在榻上,对着一面长镜衣衫半退的人。

    有狰狞的血痕橫隔在那片肌肤上,伤口周围泛着不正常的紫青,连经脉也比常人清晰可怖。

    青珏微微偏头,见她大喇喇看着自己丝毫没有避讳的样子,笑了笑,温声道:“阿凛,愣在那里做什么?”他侧了侧身,在他身旁放在一托盘的药瓶。

    毗舍梨泠泠静默地看着他,半晌,垂眸道:“我去叫藻藻进来上药。”

    她说着要转身,那人却在床上温声道:“你来吧,就不要麻烦藻藻了。”

    毗舍梨绷着唇,默然半晌,道:“还是去找藻藻吧。”

    那人冷了声调:“若你不愿意,就等它这样吧。”他压抑着,平静地问:“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毗舍梨看了眼那伤口,举步往外头走去。

    藻藻就守在院外没有走远,听了毗舍梨的话匆匆就往殿内赶,可刚转过屏风便发出一声惊呼。毗舍梨比她慢一步,绕过她才看到地上比先前多了一滩鲜红的血迹,以及血迹里一片溃烂的腐肉。她惊惶起来,目光往上寻,果然看到青珏后胸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先前发青发紫的地方竟然被他生生剜了下来。

    藻藻在一旁腿软,青珏扔了手中的小镜,面不改色地吩咐道:“去拿金疮药来。”藻藻一震,赶忙反身跑出去。

    毗舍梨上前一把夺过他尚且握在手中的匕首:“你怎么能这样!”就算她不愿为他上药,他也不必这样……这样偏激地处理啊。

    他却镇静地拿过一旁的纱布递给她,笑容里有命令的意味:“帮我止血,这样很疼的。”

    藻藻送了药来,目光在两人间逡巡一番,又默然退了出去。毗舍梨拿过药,一点点小心地洒在他背上的伤痕上,那伤痕太过可怖,她又心悸,弄了好些时候才止住血。

    她坐在他身后缠绷带,双手偶尔穿过他的双臂,手指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结实滚烫的肌肤。毗舍梨有些尴尬,可青珏没有说话,她也不愿先开口。直到直棂窗外有晚霞大盛,他才不忍开口:“阿凛,你还在伤心?”

    毗舍梨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可青珏又道:“我不愿让你伤心,但是有些事情,我却不能不让你知道。阿凛,你可以恨我。”

    毗舍梨缠好了绷带,退开身子站到榻边,想了想还是说清楚的好,认真道:“青珏,不管我和晏酌是什么结果,我和你也再没可能。”她看到青珏伤神的眼光看了过来,默了默,淡淡道:“你救了我,我现在说这些话委实有些忘恩负义,可我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感情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不可能回头,也请你往前看。”

    青珏眼神一黯,自嘲一笑,回身缓缓将衣服拉上。他系着胸前的绶带,淡淡笑道:“我还未列仙班时就听人说起过妙色慧音天女,他们说你性子冷清淡薄,对于不相干的人和事从来不放在眼里,连个作假的慰问都不愿施舍。那时我还想,礼佛者慈悲为怀,修道者上善若水,再是冷情,也不至于像他们说的那样。可如今我头一遭领略,方才觉得他们所言非虚。”

    毗舍梨立在榻前,垂眸不语,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青珏整理好了衣服转身看她,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阿凛,因乎曾说晏酌是用养魂的法子救了你,那你的三魂六魄可是还在他手上?他若是拿这个威胁你回到他身边,你……”

    “他不会。”毗舍梨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未等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

    青珏一愣,有些微尴尬:“你还是相信他……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毗舍梨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可她的确不认为晏酌会拿她的命来胁迫她。且不说她的性命对她自己来说有没有威胁力,便是凭她对晏酌的了解,她也不觉得他会做出“你要么呆在我身边,要么就去死”的事情来。

    青珏下榻走到香炉边,用银针挑里面的香灰。毗舍梨便随着他的走动转动身子,正犹豫,终于听他问:“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毗舍梨松了口气,说:“明日,我可否回因果殿去取一些东西。”

    因果殿还和她记忆中一样,空旷,幽静,大殿内几乎没有任何摆件,只有一张卧榻置于上首,卧榻的后面是一面巨大的轩窗,窗外有白鹤飞过,极目远眺,能看到远处浮于半空的黛山。

    毗舍梨打开墙柜的木门,里面的东西也少得可怜。一颗圆滚滚的,绣着芬陀利华的手鞠,一个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的木盒。她原本是想要将牟呼栗多的手鞠带走,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到木盒上,一丝犹豫在她眼中闪过。手指顿了顿,她还是将那木盒取了下来。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把精雕细琢的小木梳。

    那是一年之前,她从幽冥篁带回来的。

    那年春天,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认识晏酌这个人,他带着这柄木梳去找她说话,可她恨他不顾天下大义,没有理会。他悄无声息的留下了这个,而她悄无声息的带了回来。

    青珏在身后观望,问她:“这些东西都是牟呼栗多的?”

    毗舍梨不回答,只是将木梳收进袖子里,转身抱着手鞠看他:“青珏,我想回淮光。”

    青珏眉头一皱,坚决道:“不行,缙云晏酌一定也盯住了那里,你现在回去,他一定会把你带走。”

    毗舍梨道:“……那就先去忘剑阁躲一躲,总之,我不想再待在天庭。”

    “你是不想待在天庭,还是不想待在我身边?”

    毗舍梨沉默,良久,道:“我现在身份特殊,呆在这里只会给你惹麻烦。如果没有必要,我们以后也不该再见面才对。”

    青珏默默盯着她,半晌,偏过头沉声道:“不可能,你现在别想离开我半步。”

    “青珏……”毗舍梨还想说话,藻藻却忽然走了进来,贴在青珏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青珏脸色沉郁下来,皱了皱眉,嘱咐道:“我出去一趟,藻藻带你回常寂宫,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说罢,不能毗舍梨说话便转身离开。

    他终于再次摆出他师叔的姿态,毗舍梨下意识的点点头。

    毗舍梨跟着藻藻回常寂宫,心头却涌上一阵不安。藻藻见她神色难堪,特地端了一些点心给她,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自从青珏离开后,她便总觉的心里头跳得慌,好像即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整个天界便响彻三声警钟,有人从宫门口奔进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地寻藻藻。

    藻藻和那人交首说了几句话,便急匆匆出去了,一去便是彻夜未归。第二日毗舍梨才从别的宫婢处听说,妖界竟然偷袭昆仑,西王母闭关受扰,身受重伤,好在青珏及时赶到,妖界这才退兵。

    毗舍梨听闻后从桌边仓皇地站起来,奔到常寂宫宫门前,之间天际一道道长虹若流星一般从西边飞回,想来是天界的战将军士们方才收兵。

    晚来藻藻不知从何处回来,嘱咐了其他婢女照顾毗舍梨,毗舍梨抓住她询问,她犹豫半晌,方才道:“经此一役,昆仑东面已经落入妖界手中,太虚道人,鸿蒙神将已经赶去驻扎守备,他们欺人太甚,这场仗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既是战事,为何事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毗舍梨走到她身侧,肃然冷声问道。她记得青珏当时是临危受命,甚至连个旨意都没有。

    藻藻道:“这事说来也奇怪,当时昆仑的人来说,是曦霂仙子那里出了些事,一定要见神君一面,所以神君这才匆匆赶往昆仑。谁知刚到昆仑就发现出了事,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能传信回天庭。现在想来,昆仑一定早已渗入了妖界的人,曦霂仙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才故意做出些动静给神君传递消息,毕竟……”她看了眼毗舍梨:“毕竟神君已经下令再不见曦霂仙子,连她写来的书信也一概不看。”

    毗舍梨脸色平静地站在一旁,心里却早已沸反盈天。

    “她……她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