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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混沌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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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京府大狱内值狱官正领着一人往牢内走,人影过时,道两旁一排排牢房不时冒出几个喊冤声。

    值狱官边走边厉声喝斥,行至最里面那间死刑犯囚牢前,方才退后一步恭敬道:“容公子要见的人就在里头。”

    容洵负手上前,只见里面的人如一具干尸般埋首趴在地上,宽大而破旧的囚服中露出一双白骨森森的双手,显然受了簮刑,已经开始腐烂了。

    容洵在门前站了很久,他在思考,思考到底是谁想要高元珉的命……四皇子这场病来得古怪,不早不晚恰好在受封皇储之前,而觊觎皇储之位的人又太多,皇长子高元玠,当今圣shang的皇弟齐王高悛,已逝tai祖之子燕王高宗颐,这些不同的势力近年来一直在暗中彼此排挤打压,又彼此掣肘牵制。

    如今,有人要打破这一平衡了吗?

    值狱官咳嗽一声,偷偷地斜了一眼这个容色秀丽的公子哥儿,用刀柄使劲儿戳了戳伏在地上的人,大声喊道:“起来起来!快起来!”

    那女子动了动手指,茫茫然抬起头,眯着眼看了容洵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怎么?”

    容洵愣了一下,这就是传言中的妖女?睨眼看去这张脸果然平凡无奇得很,黯淡的皮肤,浅淡的眉,两眼间距有点宽而显得有些痴呆,心下不免失望不已,好歹也是准皇储看上的人啊,和“妖”字不沾边也罢了,怎么能和“美”字都不沾边。

    容洵推开牢门进去,“四皇子发狂的那晚,发生了什么?”他问的很直接。

    绿绾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惧意地直视着容洵,足有一盏茶功夫才如念书般道:“五月十八日,当晚亥时三刻,我服侍四皇子睡下之后一直在旁守候,半夜惊醒,看到四皇子作作索索起床,披了件中衣赤脚游走,我轻声唤他,却看到他紧闭着双眼,我怕再唤他他会被黑白无常勾去魂魄,便只是跟着他,后来他自己回到床上躺下,之后我一直看着他,怕他又犯梦行症,大概寅时,他忽然大叫着疼,踉跄起床到处砸东西,接着全身痉挛,不停发抖,宫里所有人都被吓醒了,福安他们又软布制住了他,之后姝妃娘娘来了,请了太医过来察看,但四皇子就在大家的注视下慢慢变老,全身起了皱纹,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嗯……”容洵垂目冥思片刻,温声问道:“四皇子这梦行症是历来就有的宿疾,还是头一遭犯病?”

    绿绾愣了愣,答:“未曾听说有这一隐疾。”

    “如此。”容洵好似十分笃信她说的话,接着问道:“他发狂时都嚷了些什么?可还记得?”

    绿绾平视着容洵一言不发,好似在掂量这问话的分量。

    容洵微微一笑:“你若有什么疑虑·······”

    “没有。”绿绾截住话头,“四皇子那天晚上除了一直叫疼,还一直重复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玉娇娘。”她说完,紧张地注视着容洵,生怕说错了什么不利于己的话。

    “哦?”容洵漠然回视,“玉娇娘这人,我倒略有耳闻。据传是现今锦绣坊的坊主,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针神,也是当时展馆后宫御衣服玩的内殿掌司,可惜在尚衣局那场大火立废了双手!如今她以前的真迹能估价到黄金千两,得一幅便可养活三代人。”他稍作停顿,“可玉娇娘这样的人物和四皇子能有什么干系?”

    绿绾木讷地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四皇子和玉娇娘有何交集……”

    “这倒奇怪了……”容洵轻轻转动手上的玉珏,视线落在牢内阴暗角落,半晌忽问:“你当真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做?”

    绿绾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急急辨白:“没有!我没有害四皇子!”顿了顿又嗫嚅道:“……他,四皇子他一向对我很好。”

    容洵似是而非地勾起唇角,就如刚刚盯着她那样慢慢地审视她,直看得她全身发毛,才摇着头喃喃道:“四皇子连就寝都只要你服侍,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呢?”

    绿绾凹陷的两眼茫然地睁着,目光游弋于半空中,却再也不肯吐半个字了。

    她不说,容洵却等得很有耐心,直到看她转过头去,才叹了口气,“不说算了,我估摸着皇家子弟总要有些怪癖的,有些喜欢胸大的,有些喜欢小蛮腰,有些喜欢男的,有些喜欢怪的,那自然就有人喜欢丑的……”当下转身待走,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攥住他袍角,绿绾两靥生红:“……救我出去……”

    容洵住脚,“救你?”他转过身,眼睛睥睨而下,“京城中皆传丞相公子容洵‘秀雅绝伦,温润如玉’,但从未听人说他有一副救世渡人的菩萨心肠!”

    绿绾松开手,跪坐在地仰视着他颤声道:“有人……有人要杀我……”

    容洵看着她微微抖动的下巴,“你若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怎会有人要杀你?”他轻撩缓袍蹲下身,想了想问:“想杀你的是谁?”

    绿绾张了张口,垂首默默摇头。

    “你在为谁卖命?是齐王,燕王,还是皇长子?”容洵连接追问。

    绿绾犹疑着不回话,却抬眼直直剜着他,好似要从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现在不开口就永远没有开口的机会了!这偌大棋盘上共十九路三百六十一个点,你只不过是一枚被主人弃用的棋子,为了大计他估计已经想好一千种让你消失的办法。”

    绿绾薄弱地身体明显震了震,眼睛仍旧紧盯着容洵不放。

    容洵在她的凝视下倏然鬼魅一笑,“哦,我明白了!你在找同谋?你想知道我值不值得信任?”他微微凑近,湿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我不是好人,但你只能选择相信我,因为我是容洵。”

    绿绾嘴唇动了动,最终狠狠地撩出话:“想知道真相,三天内救我出去。”

    出了陵京府衙,容洵自御街慢慢朝前走,进了丞相府园,远远看到一青衫男子在亭子里专心致志地看书,那是一本线装的陈旧医书,自是容洵的典藏。

    那青年看容洵径直往明轩阁走,忙不迭收起书跟了过来,看容洵关了屋门,便怔怔地对着门板发呆,几次鼓起勇气抬手推门,却仍旧垂下了手。

    大概一刻钟时间,门内淡然一声“进来”。

    只见屋内容洵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却在下棋。棋盘上两方正在搏杀,看形势白子此时已取得先机,正形成合围之势,要把黑子围困于腹地,黑子已无翻盘的可能。容洵从容不迫地开始收关,那青年正要开口时,他又开始摆子,这局每一子他都落得十分小心,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足足三炷香时间,棋盘上再无可落子之处,容洵才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棋,他微微一笑,道:“我不说你就不会自己进来么?”

    “啊……”那青年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局促道:“阿洵,我,我回来了。”

    容洵抬眼看他,“听陶然居的说书先生说你下蜀中时得疫病死了!”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遗憾,“原来没死成。”

    “啊……”青年欲抬手挠头发,在容洵的注视下又战战兢兢地缩回去,“我体内本可以解疫毒,只是……”

    没等他说完,容洵嗤笑一声:“这段故事我听过好几遍,不如我来讲给你听,”他稍稍挺直脊背,“话说淳化三年九月,刘仪光率兵五千人伐蜀中乱匪,势如破竹,直捣遂宁郡盗匪老巢,不想此时鼠疫大起,兵众死者大半,这时有一青衣江湖郎中挺身而出,在自己身上种下疫毒寻求治愈良方,可惜试药无果,不到五日,这菩萨心肠的郎中疫毒发身,周身皮毛皲裂,遍体虫钻,已成病殁之势。刘仪光感念郎中大义救人,隆重下葬。奇怪的是,这郎中却是个金刚不死之身,明明已尸僵血冷,半夜里却从坟墓中爬出来,回兵营留下满满一钵血浆,喝了他血的士兵竟然奇迹般的痊愈,只是这活菩萨郎中就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我我……我看那些官兵很可怜……”那青年不自觉脸涨的通红。

    他还没挤出半句话来,容洵“嘁”一声轻笑,道:“以身试药,割脉喂血,想来天下能做出此事的也就你白芪一人。”他找到一个最舒服的方式安坐下来,继续道:“你回的正好,手头有个棘手的病况你去给我瞧瞧。”容洵把高元珉发病的始末详细叙述了一遍,说完撑着下巴问:“你那瓶药莫不是可以包治百病吧?”

    “那是纯阳至极的药物,对补阴填虚、续脉活血有极大的妙用,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对四皇子的病起了效用,估摸是偶然间打通了他淤积的血脉,使得四肢百骸内的精气通畅,五脏六腑运作正常,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白芪粗粗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一说起病理医术浑然不见了平日里的愚气,“只是,这纯阳之药男子服用之后容易阳气爆涨伤身扰肾,据你所说四皇子现在身体无碍,那体内定是有寒凉阴气和药物的阳性相克,避免了副作用的产生。”

    容洵面上现出沉思之色,“当日为高元珉诊脉时,我便发现四皇子阴盛内寒,血脉凝涩不畅,便取了株蓝让他服用,看来正好对了症状。”

    “若是胸中寒邪内侵,定是吃了大量的寒凉性苦之物,但这些都是目前的推测,具体病况如何,还是要近身察看之后才能断定。”

    容洵捻着食指沉吟,“看来要再走一趟东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