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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与狼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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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高元珉正躺在床上假寐,大病初愈之后的他仍旧非常虚弱,脸上沟壑纵横,呈现出怪异之极的老态。

    听报医圣白芪到了,高元珉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粗眉圆脸的青年男子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他面前。

    “你就是医圣?”

    白芪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半晌察觉到是在问自己才抓抓头,“啊……是,是我。”他慌忙移开视线对着四皇子身下的床榻猛看。

    看他仍旧呆呆愣愣的,高元珉歪过头问道:“医圣喜欢我这张卧榻?”

    白芪不自觉点点头,又慌忙摇摇头。

    高元珉忽然有些想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医圣白芪竟是这个样子,他伸出伶仃枯瘦的手,白芪熟稔地搭上脉门。

    高元珉静静等待片刻,开口问道:“医圣看我病况如何?”见白芪仍旧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头,愣愣地不说话,他清咳一声,又询问了一遍。

    白芪好似大梦初醒般收回手,“啊……”茫然地看向高元珉,“我正在想啊……”

    “……那医圣慢慢想。”

    大概半柱□□夫之后,白芪踟蹰着开口:“……四皇子您这病看表征,皮肤发皱、皮下脂肪减少、青筋突出,四肢瘦且关节明显,与早老症的病况十分吻合。早老症是一种神经性早衰症,是不可逆转的心脏衰竭,早老症患者除了会出现诸如此类表征外,会以比常人快五倍的速度衰老,直到死亡。”说着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高元珉,“患早老症患者一般只能活七到二十二岁。”

    高元珉默然片刻,苦笑道:“医圣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接着垮下肩膀长叹一声,“可否有救?”

    “四皇子今年贵庚?”

    “己亥年生,堪堪二十三寒暑。”

    “啊……”白芪挠挠头,“那就不可能是早老症。”他自然地推翻自己先前的定论接着道:“四皇子的病征看似像早老症,但早老症是一种遗传性疾病,是先天性的,从出生便呈现老态,但您的症状是顷刻间变老的,很大可能受了什么药物刺激,身体的剧烈反应而已……”

    高元珉侧卧远瞅着他,里里外外拿眼刮了他一遍,突然“咕”地一声笑了出来,抬臂招来近身丫鬟,吩咐道:“送医圣出宫。”

    白芪垂头丧气地走出宫门,看到一人玄色缓袍仰首站在槐木之下,他走近轻唤一声:“阿洵。”

    容洵垂首哂笑:“医圣这么快就出来了?”

    白芪把问诊的来龙去脉描述了一番,容洵听罢,思量道:“若当真是因为药物刺激导致的,那高元珉的这场疯病确是有人蓄意为之,妄加毒害了。”他抱手于胸前,注视着他,“到底是什么样的药物,你有没有查出来?”

    白芪摇头,“从他的表征暂时判断不出来是何种毒-药所致,但这类药物可以肯定阴寒至极性情霸道,才养出了他体内的邪寒之气,致使顷刻间身体发生剧烈的变化。”

    “既然如此,祸从口出病从口入,想要弄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还得去查查高元珉平时起居食宿了。”

    白芪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很令人费解。”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四皇子的脉象十分古怪,我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诊过那么奇怪的脉象。”

    “哦?怎么个奇怪法?”

    白芪来回走了几步,道:“四皇子今日的脉象细数,濡而弱,弦或沉紧,虚火蕴蒸于内,明显的阳盛阴虚,体热燥郁,定是你给他的那瓶药物导致的虚火突增······”他迷蒙地看向容洵,“但这样的浮脉,四皇子体征却奇异地正常,脸色有光而瞳孔澄亮,好似十分习惯于补阳一类的药物。”

    “听起来的确古怪,素日里也从未听说四皇子沉迷酒色,或惯用壮阳药的风传。”容洵说罢眯起眼看天,“果然事情发展越来越有趣了!”

    “不止如此,”白芪整张脸皱成一团,“他,他好似并不太关心自己的生死,宣我进来纯粹为了解闷似的。和他分析病理时,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还未说完,就被打发了出来!”

    听到这儿,容洵不禁轻笑出声,“我看有问题的不是四皇子而是你,说话无重点无逻辑,颠三倒四东拉西扯,四皇子八成把你当成痴痴颠颠的江湖郎中。”他哄小孩似地抬手拍拍他的头,“自己蠢的流鼻涕就不要怪北风不解情了!”

    “阿洵……”白芪眼看他转身要走,急急开口叫住。

    容洵回身,挑了挑眉。

    白芪内里发虚,别过脸不敢看他,轻声懦懦道:“你,你不该如此玩笑……”他忽然转过脸认真看着容洵,“那,那药你不该随意给四皇子服用,性命关天,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就害死了他!”

    “呵……”容洵轻笑一声,转身向前,只听见他柔声轻叹:“你个傻子,能懂什么?”

    往回走的路上,容洵忽然起意半途折返,闲步进了右掖门,几个提纵便悄无声息地掠入东宫一处雅致的院落。

    院内梨花开得热闹非常,在这花丛深处隐约可见一道长长的花廊,浅碧的绿葛杂乱地攀附着朱色柱子,红绡绿蜡,相映成趣。繁盛的绿葛叶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乐声,音色低哑忧郁,催人如梦!

    容洵遥遥望去,只看到一人露出的半边身子,微曲着双膝靠在栏杆上,从肩上滑落下来的褐发,与腰际别着的一枚碧绿的玉佩相互交映着,尤显谦和温润。

    容洵凝步静听,一曲终了,才低低念到:“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他微皱眉头,“不知四皇子这思乡之情从何而起?”

    “不过是觉得此调甚好,正好应了今日的景罢了。”高元珉把手中的短箫放入袖中,“容公子好生奇怪,为何放着东宫朱红大门不走,非要上梁翻墙?”

    “不为什么,近日心疲身懒,权当活动活动筋骨。”

    高元珉轻哼一声,“容公子要松筋练骨最好还是选个别的地儿!”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他这曾经的准皇储病倒四五日竟然无人看望问安,即使像容洵这类有点心思的也是偷偷摸摸委委婉婉,就怕被大皇子高元玠视为一丘之貉,招来杀身之祸。

    容洵知他心中所想,却也不说破,“四皇子身体好些了罢?”

    “业已大安,白芪调制的药的确比太医院那帮庸医有效多了。”

    容洵略略扫了一圈高元珉的头身,也才几日,他脸上的皱褶已经舒展了许多,白芪这几年在外医术果然精进了许多,“这次生病,四皇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此话怎讲?”

    “四皇子您这病病得古怪。”容洵知道高元珉这老狐狸想和他绕弯子,他却不理,“我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想置您于死地,不知四皇子心中可有可疑之人?”

    高元珉一怔,万万没料到容洵是这么一番来意,更没想到面前这人犀利得像一把利刃,单刀直入地将这生死攸关的隐晦大喇喇地问将出来,不禁疑窦丛生,“青天白日的,容公子怎么说些吓煞人的话?容老丞相的位子还没有捂热呢,还是忌些口罢!”

    容洵古怪一笑,明白他是想试探他的来意,遂道:“这点你不用担心,丞相之位我爹也不是第一次坐,‘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颂传并非浪得虚名,他既然能以一己之力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于□□,这么点骚乱岂能撼动得了他?!”他向着栏柱松松一靠,微勾嘴角继续道,“我爹一向热心肠,眼见殿下此番窘境着实于心不忍,特地让我来问个安,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这话语愈加直白明了,就差问一句,“你我两方共谋大事,可否”了。

    高元珉此时却被堵的无话了,人就是这样,得之越容易越不敢轻信,他一个病怏怏的落魄皇子,全靠姝妃一介女子的谋断入住东宫,怎么就入了三朝丞相容怀钧的眼呢?

    于是,干脆拒绝道:“我现下情境,就如烂泥扶不上墙,即使公子一心帮扶,我却不想白费力气了!”高元珉出口后又觉不妥,遂站起身一拱手道:“承蒙老丞相抬爱,但我本无才无德,也无殊勋异绩,加之如今落下如此痨病,已无意政事,只想醉心经籍、弄画养花,做个富贵闲人!”他藏着心思继续试探,“倒是皇长兄,十六岁就披戎上马打江山,政绩累累,硕功赫赫,朝中众臣无不交口称赞,他才是老丞相应该青眼之人。”

    容洵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禁微微笑了,他凝视着面前的病弱皇子,道:“为君者讲究一个‘和’字,高元玠贵为皇家贵胄却乖张暴戾,刁滑奸佞,算来也就一介武夫而已,岂比得上四皇子的王者之风?!”他冷笑一声,继续道:“况且,之前皇上下召任我爹为相的前后,明里暗地反声最沸的就是大皇子,两方嫌隙早已深种,怎可放心共图大事!”

    话挑明到这个份儿上,再虚与委蛇就假了,“如此。”高元珉拢了拢袖,“那今后就拜托公子了!“他上前执住容洵的手,诚挚道:“自此我便与公子同进同退同生同死,他日事成,荣华富贵生养死葬,一样都不会缺了你们丞相府的。”

    容洵微微一拱手,缓缓吐出一个字:“好。”声音寂寂得如深夜开放的幽昙,反而让高元珉心中莫名一慌,容怀钧是一只狐,而面前这人却是一匹狼,与狼为伍,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