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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庸脂俗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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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容洵递了个名帖另附五百两白银求云裳一面。

    坐在云裳房内的容洵狎昵地望着对面的女子握着茶杯笑得欢畅,云裳在其赤-裸-裸的目光下丝毫未显局促,反倒愈加顾盼生姿,恨不得一双媚眼能吐出丝来网住面前这贵气逼人的富家公子。

    容洵品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轻出一口气赞叹道:“姑娘真是好定力好胆气,容某佩服!”

    云裳掩嘴一笑,“公子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这青楼女子有几个是没有这几下的,我们是靠色相吃饭的人,原本不受人尊敬,如若自己还不自重些,那不得让人看扁了去!”她说话时一股子的脂粉气,与适才在台上的表现判若两人,完全不像不食烟火的样子。

    容洵亦是满脸笑意,但那笑意却没爬到眼里去,一拱手说明来意:“其实,容某今日登门有一事相求,希望姑娘可以为容某解忧!”

    云裳眼波流动,曲意迎合道:“公子请讲!”

    “此事实为商道上的事,本不应该劳烦姑娘。”容洵有些为难地看着她,继续道:“聚宝阁前些日子购并了回春堂,不想近日出了幺蛾子,地薰五倍子等大量的草药被大批买断,现下供不起药来只得来这边探探是否有金主大批量购买了这几味药草。”

    云裳本想开门第一日求了个好彩头引了只大鱼上钩,听容洵一本正经的说辞,面上不禁冷了几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晓得,这地薰的供应都是由妈妈那边掌管的。”

    “姑娘当真不知?”容洵深沉一笑反问。

    云裳故作镇定避开容洵探寻的目光,“我本刚来不久,这宵香阁上上下下脸还没认全呢,更何况内里筋络之事。”

    容洵却是不信的,他拿眼细细看着她道:“容某今晚一直想再夸姑娘一句,但又怕嘴笨心拙,碰了姑娘的逆鳞惹姑娘生气。”

    云裳听此又笑开了,含情脉脉地凝住他道:“公子多虑了,有什么尽管说,哪有我生气的道理!”

    容洵一顿,诚恳赞叹道:“云裳姑娘当真好智谋好胆魄,可当得一个女诸葛。”

    云裳盈盈望着他,忽然低下头来,再抬头时已似羞得满面通红,她柔声道:“公子过誉了!今日能听公子一言,我——我——”语未毕,脸颊上又飞过两片红霞。

    容洵悠然看着这些小女儿把戏,笑道:“哪里!这实乃容某的肺腑之言!今晚过后,明日云裳这名字就要一炮打响传遍帝都,日后恐怕五陵年少争缠头,要如此和姑娘促膝详谈豪掷千金都不够!”

    云裳笑容僵在脸上,涩声道:“此话怎讲?”

    “姑娘今晚一身傲骨铮铮,为保全自己的清白宁可引颈就戳,不屈服于盗匪的淫威之下,当真可歌可泣!”容洵话锋一转,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差点坏了姑娘的大计!”

    云裳脸色变了变,尴尬道:“公子慧眼,云裳也是为了挣几分果腹之食,不得已作一场戏只求在这红绡绿腊中搏出名位,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容洵恳切道,“容某十分欣赏姑娘的胆识,姑娘兰心慧质颖悟绝伦若继续陷入这俗世沼泽当真可惜了,不嫌弃的话我聚宝阁的香坊还需要一名管事,姑娘不妨就此一任。”

    云裳听之眼中一亮,忖度片刻风情万种地笑道:“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只是不知道我一介小女子能否堪当重任。”

    “姑娘锦心绣肠足智多谋,做这小小管事其实是大材小用了!”容洵说罢,又捡起之前的话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地薰现下是被谁买走了?”

    “这个真的不晓得。”云裳也是个心直口快之人,“齐王府的长史萧刑钊倒是每月都会调走大批货量,不知道是否妨碍到了公子的财路。”

    容洵问及此处,微吁出一口气,兜兜转转哪条线索都直指齐王这一方,是不是都得去查查了,他略微思索,继续问道:“姑娘可知萧刑钊收购这地薰的用途?”

    “用途倒是不知,但每次运货都是我们这边派人直接送去城东齐王的一处别院,具体之后怎么流转,就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够探听得了的!”

    容洵缓缓点头,“除了萧刑钊这一大买药商,还有其他人订购如此多量的么?”

    “没有,这地薰对于女子子宫脱落月经不调等妇科症疗效显著,用药最多的还是在宵香阁内,专供给里面这些女子服用。”

    云裳说话间容洵一直默默打度着她神色,冥思半刻才道:“姑娘对于容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容某感激不尽,择日必定遣人过来为姑娘赎身。”他侧身一笑,微露歉意,“不过近日还需劳烦姑娘暂时屈尊在此,容某还有些琐事需要叨扰姑娘。”

    云裳落落笑开,应承下来。容洵看时日不早便起身离去。

    彼时,丞相府内白芪正遵容洵嘱咐苦大仇深地守在绿绾床边,屋内香炉中烧着一种浓郁芬芳的香,闻之使人心醉神驰,白芪难得有些焦躁,他几次起身又坐下,最终还是不敢忤逆容洵的意思乖乖把快燃尽的香续上。

    点上后没多久,白芪又躁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引得迷迷糊糊的绿绾从睡梦中醒来,她眼神呆滞地跟着他的身影移动,半晌开口道:“我要喝水。”

    白芪转过身来回望她一眼递了碗水过去,兴许是许久没进食的原因,绿绾抖的厉害,那瓷碗握在手里一碗水被抖掉半碗。

    白芪忍不住伸手帮她扶住,不小心触到她瘦骨嶙峋的手腕子,心尖儿一酸,抢过碗便往香炉里泼。

    绿绾被吓一跳,身子颤抖着蜷作了一团,蜡黄木然的脸抬起来受惊似地看着他。白芪躲过她看过来的目光,垂眼看着地面解释道:“这香……你闻不得。”

    绿绾神光闪了闪,那惊惶失措渐渐散去只余下一脸的呆滞木然,她轻轻应了声:“哦。”

    白芪复又抬起头来,细细地观察面前的女子,这个女子着实说不上好看,两眼间距太宽,双眉不清不楚太过浅淡,而眼睛又过细过小……但这些于白芪这类不懂风月的人来说不妨事,他只是从一个医者的悲悯之心出发,关切道:“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绿绾默默地摇摇头,那细细的窄窄的眼睛笼着他,良久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不尽然呢!”她侧躺着,干扁扁的嘴角挤出一丝讥讽,“没想到容洵这种人身边,竟然有你这么纯真直白不擅权谋的人!”

    白芪正待说话又听耳边声音响起,“你的公子把你保护的真好,那些龌龊阴暗的沾满血腥的事情全让他一个人做了!”

    白芪愚钝地将四周环顾了一圈,方把目光定在她脸上似要确认刚刚那清明的声音是否真的出自面前这个病弱的女子之口,他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绿绾不理睬他,翻过身平躺望着顶上出神。

    “你说的什么意思?”白芪心里嚼着她的话,后知后觉地警觉道。

    绿绾侧过脸来,目光在他身后飘忽不定地乱飞,仍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白芪盯着她左脸颊上零星几点麻子,喉头耸动了好一会儿道:“阿洵说的对,你根本没有中这迷香的毒。”他向前两步,“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以抵御这种香?”

    绿绾上上下下把他筛一遍,才道:“那你又是什么人?怎么也可以不受这香蛊惑?”

    白芪怔了怔,猛地莫名呛声道:“这不关姑娘的事!”

    绿绾静了下来,这一静好似一潭了无生气的死水,只是这死水又似结了冰一并冻住了屋子中的气氛,白芪坐如针毡,他平生不惯于拂逆人,口齿一动想辩解一番又觉得不妥,儒儒道:“……该你先回我的。”

    绿绾间或眨了下眼睛,那张木木的脸仍旧表情全无,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在白芪面前晃了晃,“白费散知道么?我不过因为事先吃了它而已。”她说罢从容地把小瓶掖回怀里,又冲着他不依不饶问道:“你为什么可以抵御这药性极强的迷香?”

    这下白芪皱起了眉头,一张圆脸团作一处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半晌耐不住还是开口道:“你说阿洵把那些肮脏事都做了,是指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能抵御迷香,我就告诉你。”绿绾慢腾腾地道。

    白芪张了张口,抓耳挠腮地激烈挣扎一番,最终坦白道:“因为我本身体内百毒不侵,可以解百毒。”

    “为什么?”绿绾迷惑道,“难道你是药人?”

    “不是,药人是从小喂养毒物,使身上慢慢浸透□□。”白芪神色中难得现出一丝痛苦之色,“而我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绿绾迟钝的眼中兴起一丝兴致。

    白芪却只是摇摇头,“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了。”

    “怎么个不同法?”绿绾那黯黄色的脸亮起来,“你若告诉我,我便把关于容洵的事告诉你。”

    白芪又摇摇头,口舌如被胶封住般紧抿着不声不响,一双眼睛却死命地瞪着她。两人默然对峙良久,绿绾最终败下阵来,一扭头道:“不说也罢。”

    “关于阿洵什么事?”白芪执着地又问一遍。

    绿绾耐不住他直不楞登的视线,脸上一阵青白,索性道:“你觉得为什么我可以好手好脚地坐在这里?”

    “因为阿洵救了你。”

    “怎么救的?那牢里死了的那个又是谁?”

    “是……或许是阿洵从别处找来的替尸。”白芪忽然觉得一阵不安。

    “不是,容洵再大能耐,上穷碧落下黄泉也难找到一具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刚死透还热乎着的尸体,就算能,怎么逃得过众多耳目把一具横着的长达五尺的尸体搬运到严密如铁桶的陵京府大牢?”

    白芪如针刺般跳起身,“不会,不可能。”

    “那里面死了的人是竖着进去的,活生生地竖着进去的。”绿绾嘿嘿一笑,那张木脸活泛起来,“容洵杀了人。”她残忍地一针见血地说出要害,“他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活蹦乱跳的无辜女子,只是为了他所谓的真相。”

    “你撒谎。”白芪大声喝道。

    “我亲眼看见的,”绿绾眼刀如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最后一点儿防线,“我亲眼看见那姑娘在容洵手下挣扎,他却把她干净利落地杀了扔在冰冷的充满腐臭味的牢中,就扔在我面前。”

    “不可能,我不信,你撒谎。”白芪眼泪都要被逼出来了。

    绿绾看着他如惊弓之鸟满脸的惊惧和不安,像母鸡一样咯咯笑了起来。

    白芪更加暴躁愤怒,他上前想要阻止这个迷惑他的恶魔,伸出了手却又不忍心,趔趔趄趄地跑出房门,对着外头大口大口喘气。

    他感到不安极了,他和所有接触过容洵的人一样,仰慕他崇拜他又惧怕他,但他的怕和别人的不同,他们是怕他的诡计和狠毒,而他怕他是因为他是个疯子。

    容洵是个疯子,在他亲手喂下容净□□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内心不可遏制的癫狂和阴暗。现在他又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子,抛尸到牢狱中给绿绾顶罪,他的那种疯狂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