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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徇私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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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琵琶巷伶人馆出了人命。

    消息一传出,馆外挨山塞海围拢来一众看客,皆推推搡搡引颈探头议论不休,正吵嚷间,两个提刀的衙役“咚咚咚”从馆内急走而出,口中高喝“让开让开”,众人咕咕哝哝向后退出一条道。

    随后又走出几个衙役一排排挡在人前以免生乱,众人噤声,眼睛齐刷刷勾着里面,只见两担架蒙着白布挨个从楼上抬下来,老远就闻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

    几个不嫌事儿大的忙扒着人群想一探究竟,被衙役喝了几声又悻悻退回去。抬担架的脚夫这时沉着腿往外头来,那白布近看才发现已经浸满了赤黄的油水,那腐水还不断往架子外漏,引得人忙掩口塞鼻。

    等抬尸的人络绎而走,最后首跌跌撞撞扭出一个人,此人脸上身上流着油津津的汗水,面色如土战战兢兢,正是伶人馆馆主若丹。

    众人见衙门里的人尽数走完,才叽叽喳喳拥上前问东问西,那跑堂的小厮慌张着脸悄声解释一句:“若雪和如风被恩客虐待死了!”

    最前头那瘦矮个儿闻言,忙问:“就白生生的年纪小小的那双胞胎兄弟?”他不等回答便扭头与人啧啧交口,“天可怜见的,那两兄弟今年才十二岁,长的乖乖巧巧的,逢人就笑,没想说没了就没了……”

    旁边几个也跟着搭腔:“若雪和如风我见过,先前来我家喝过茶,忒标致来,长的跟女娃娃一样……也不知道是哪个畜生下的毒手……”

    “嘘……”肩头搭着一块抹布的打杂丫头忙捅了捅说话人,“你小声点,被人听见,祖宗十八代都要被砍的……”她故意压低声音,鬼头鬼脑做足了戏面才道,“这恩客来头可大,是那响当当的国舅爷李文焯……”

    伶人馆那跑堂的见一句话引出这么多议论来,急往里蹿,口中嚷嚷“散了散了,关门了关门了”,匆匆忙忙将门反锁起来,落门栓后,他背靠着门捂着胸口一阵喘息,那脑海中的情形又跳了出来,引得他胸闷恶心。

    跑堂的叫小七,原本他也有一个像若雪如风一般好听的名字,可惜他这样的样貌震不住那阳春白雪,没几天便被剥了名去了伶籍,又做回不起眼的脏兮兮的跑堂小七。

    小七脚步虚浮地上了楼,倚在那栏杆上望着红彤彤的明晃晃的大堂沉思,他记得那名儿叫夷光,接客的第一日,氤氲着一身贵气的公子用一把绣着梅的扇子挑起他下巴道:“你叫夷光?”那公子自己没问完就像听到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小七烧红了脸,耳朵轰隆隆的却也听到后首那句“污了这美名了”。

    馆内只余零星几个打杂的,昔日繁华热闹刹那间消逝了,小七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茕茕往当中最大那间雅室走,腐臭味儿还未消散冲鼻而来,地上一线赤黄的腐油蜿蜒着直到床榻根下,床厢仍旧敞开着,里面都是污渍血迹。

    小七袖子捂鼻,勾着头向里看,如花美眷也只剩这一滩腐水了。他摇了摇头,转身要走,忽见门口袅袅站着一人,吓得他差点打了个趔趄,定了定心神才煞白着脸道:“对不住客官了,今日闭馆,客官请回吧!”才说完,倏想起刚刚门已落了锁,这人怎么进来的?

    那人置若罔闻,低着头顺着那黄水步步趋近,小七惊得一退,那人抬起头来问道:“若雪如风是死在这儿的?”

    声音沉润,眉目刹那间冲入小七眼里,他愣了愣点点头,也忘了考究他从哪里来的,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一寸寸地抽丝剥茧般琢磨,稍刻从肺腑间叹出一口气:这人比若雪如风都好看!

    容洵瞥了他一眼,上前查看那床厢,又问:“几时发现这里头有藏尸的?”

    小七身子跟着转向他,“早间打扫房间的时候……”他嘴巴说着,眼睛一刻也不停地刮着他,内心有点羡慕若雪如风有这样的恩客。

    容洵提手沉吟,“六月乃酷暑时节,人死后尸身顶多三日便开始腐坏,溢出尸臭,可这尸体的腐坏程度显然已经摆放了至少五日,这几日伶人馆里就没有人闻到味道?”

    “回客官的话,”小七指着那床厢,“这床厢隔板严密厚重,若不打开这味道也难以溢出,再说,这房间里常年熏着浓香,一时便掩盖了其中的异味。”

    容洵视线落在那隔板上,又用手比量其厚度,他摇了摇头,“即使屋内香气掩盖了腐臭,馆里活生生的两个人消失了五六日,竟然没有人追究?”

    小七迟疑了片刻,张嘴糯糯,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容洵回过身来,望向他,“看你与他们二人关系不错,到底是谁下的毒手,总得为他们查个明白罢!”他眼睛一斜,荡出惑人的光,“若午夜梦中,他们二人向你诉冤,你也有个说法,免得被咒忘恩负义!”

    小七年幼,不过十三四岁,对于神神鬼鬼之事尚存恐惧和敬畏,经此一吓不禁背部发凉,气若游丝道:“他们的死和我无关,要伸冤索命也是找其他人,干我,干我何事!”

    容洵不答,只是状似不经意地瞟着他,嘴角带出一丝隐秘的笑意,小七心底有些毛毛的,忍不住结巴道:“是,是李公子……李公子每来一遭都会将他们两个抬去府里养两日,我们当家的以为这次是没打招呼就去了,所以也没有细究……”

    容洵听罢,眯着眼道:“哪个李公子?”

    小七低下头来,“李,李文焯公子……”

    容洵松松散散地闲走几步,思索了一会儿,停住问道:“李文焯是哪天来馆里的,可还记得?”

    小七拘着身子,脑中飞快计算,答道:“六月十五日晚。”

    也就是绿绾暴毙当晚!容洵沉吟着双手十指绞在一处把玩,榻边案桌上香炉里尚有香烬袅袅娜娜地飘出散烟,与那尸臭互相争锋交缠着,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腐味儿。他忽然伸手将那香炉盖掀开,凑到近处闻了闻,向小七招了招手,“这是什么香?”

    小七脸色突红,一时有些害羞,吞吐道:“晚香玉。”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去,那是一种催情的迷香,男人间行鱼水之欢时还可以减少疼痛,他想着又悄悄转过头来偷偷看容洵,只见他拈着那一点灰烬细细碾磨,眉间皱出一个弧度,小七不觉思绪又飞了起来,幽幽慨叹:他比伶人馆里所有人都好看!

    好看是福,男人女人只要生了狐相媚骨都是美人,都可以令人斛珠买笑一掷千金。像他做跑堂一月才二两银子,若雪如风一夜便可以挣得他三年的工钱,那钱若换成铜板砸在身上,都可以将人活埋了!

    “不对。”容洵忽然出声,“你再闻闻,这是你们常用的香么?”

    小七怯怯上前两步,就着容洵的手深深吸了吸,有些不确定道:“……有点……不太像……”他又凑近闻了闻,用过力了那灰气惹得他突然打了个喷嚏,唾沫星子落在容洵衣袖上,小七一惊,忙捂着嘴急退。

    容洵从容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便将那帕子扔在地上,淡淡道:“哪里不像?”

    小七垂睫盯着那手帕,“味道更浓更冲,也更……更蛊惑人,好似,不是平日里用的香。”他想了想道,“倌人们有时也会用自己带的香,但香钱照付。”

    容洵默然一言不发,忽然拿起茶勺舀了一点香灰出来,下巴抬了抬道:“将你腰间帕子给我。”他拿过帕子,包起那一点点香灰,“这香性烈味浓,特别是人在精神亢奋时闻道,可能七窍流血而亡。”

    小七愣愣地看着他动作,全然不懂他在干什么,只是觉得这人不管是动是静,都美在骨不在皮,娴雅到极致。

    容洵又四处查看了一番,小心留意所有的线索,之后才踱出门外,小七不禁跟了两步,容洵忽然转过身来,道:“红颜祸水,美人薄命,未必是福。”

    容洵拿着香回了丞相府,便寻了白芪来看,白芪这几日都如见瘟神般躲着他,这下非见不可,只是拧一副宁折不弯的嘴脸,草草瞥了两眼,便道:“这是佛落香。”

    容洵不疑有他,问道:“作用是什么?”

    白芪扭过身子,解释道:“是色是欲,遇神杀神佛挡杀佛,中了这香连佛祖都要堕落。”

    容洵将帕子中灰烬悉数倾入小瓷瓶中,一边慨叹道:“这般厉害!常听说李国舅癖好亵玩娈童,没想到敢用这么烈的迷药,难怪弄出人命来!”

    “你说的是琵琶巷伶人馆的命案?”白芪听闻突然转过来,又拾起那瓷瓶闻了闻,“佛落香的药性未成年之人是抵挡不了的,只消燃尽黄豆大一点便可轻易要了人命!”

    容洵冷哼一声,“那伶人馆香炉里满满一钵的香灰,足以溺死一头牛犊了!”

    “凶手可有捉拿归案?”

    “上哪儿去找凶手?”容洵掂着那帕子,“伶人馆出了两条人命未被封,连个说话管用的案官也未到场,那架子抬着人直接便往城郊坟头里去了!”

    “那,那,”白芪着了急,“那就没人管了?”

    “谁敢管到李国舅的头上?!”容洵说着眉峰一蹙,“看来我们杯弓蛇影了,绿绾暴毙当晚,李文焯行色匆匆慌里慌张,估计刚从伶人馆毁尸灭迹回来,到了大牢里受到绿绾尸首刺激,几厢作用之下承受不住失态呕吐。”

    白芪脑中仍想着前事,听到李文焯不是凶手,白瞪着眼分辨道:“那也不能洗脱了他跟此事无关!”

    “那倒也是,”容洵未留意白芪的态度,反剪着一只手看向窗外,“以姝妃和齐王的关系不可能对高元珉动手,燕王自己的烂摊子都自顾不暇,又对于此事兴趣缺缺,不可能是幕后主使,大皇子有李皇后帮衬着,是有动手的契机和动机,只是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着……”

    白芪在一旁垂着头,一时灵魂出窍未搭腔,却突然低声道:“在你这里,死了几个人都没有权势重要!”说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突地转身急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