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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旧日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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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三日,天忽放晴,蒸骨潮热,黏黏腻腻。

    一身披金甲神色俊逸的青年男子领着一小股人马然步进城,行至城门数丈之地,当先男子勒马遥遥停住,仰头凝望城门上空,旁边护卫亦勒马停缰,问道:“殿下累了么?”

    高元玠仰首望了一会儿才自顾自答道:“听说京城都要闹翻天了!”说着轻松地抖动缰绳沿着官道疾驰而入。

    这一列车马一路东行,未入宫复命,而是绕到丞相府高门大院前,高元玠翻身下马问匆匆迎来的老仆,“容公子可在府内?”

    那老仆边“哎哎”忙不迭应声,边点头哈腰道:“在在,在的,殿下入府稍作歇息,老奴马上容人通报!”

    容府宅院内草木清寂,只有蓬海棠开的正艳,在一派素色中无端显得凄怆。高元玠站在院中,一时间有些怔忡,听得身后脚步声才道:“这株海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开的好。”

    容洵负手半含着笑,沉默不语。

    “转眼五年了啊!”高元玠转过身来,颇为惆怅,“这院子看着还是这般亲切。”

    容洵眼中流过一丝不耐,“殿下在南荒剿流寇,一去四五个月,现在草草班师回朝,是为了什么?”

    高元玠听出他的语气,仍旧温着声音道:“先前听白芪说,长在南荒的角苏草药可以治你的病,我闲来无事正好采了一些来。”

    角苏长在悬崖峭壁之巅,冬日白雪皑皑之际才开花发芽,岂是闲来无事正好采得来的?容洵听之面上仍旧毫无波澜,没有过多表情,道:“殿下费心了。”

    高元玠看容洵不咸不淡的表情,故意玩笑道:“容净的事已过了五年,旧日的恩恩怨怨何必念念挂怀,这般小家子气可不像聚宝阁阁主的作风。”

    容洵忽然冷笑了一声,“看来这么多年,殿下仍旧不了解我,容某向来睚眦必报,不要说五年前,就是十五年前容净在秋冬围猎场上为殿下受了一箭的事也记得一清二楚。”

    高元玠面色惭惭,皱了皱眉道:“容净的事是一场意外,那日邀她去宫内,我并未料到父皇在场,容净貌美,被父皇看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意外?”容洵幽幽地剪断了他的话,“当日之事我闭眼都描画出来,你鬼鬼祟祟将容净截了去,名为看灯,实则故意为之,谋划了好一场怀柔献媚之计。”

    “容洵!”高元玠怒喝一声,“你我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对容净的心你向来清楚,你不要以恶意揣度他人。”

    容洵岿然不动,忽问道:“殿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高元玠有些莫名其妙,容洵接着道:“我这病不是一日两日了,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下回陵京,又在这个节骨眼下送药,所用居心不得不令人想入非非。”

    高元玠这下全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了,脸上卷起怒容道:“你不要以为谁都惦记着你们丞相府!”说完便要走,却转过身来望向他,欲言又止,半晌方道:“你当真要与我划清界限?”

    容洵突然笑了起来,又倏然顿住,一字一句钝声道:“果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将旁边下人端在怀中的草药包掷在地上,背过身去,冷声下令:“送客。”

    容洵听着噔噔噔走远的脚步声,表情凝然不动,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高元玠的为人他心中明白,但有时人就是这般执念,你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不可原谅之事便不可原谅。

    “想必大皇子心中也不好受!”忽然身后有人慨叹一声。

    容洵无声笑了笑,嘲讽道:“在医圣眼里,恐怕除了我人人都是菩萨。”

    白芪呆了呆,脸上一红,结巴道:“你,你也是个好人。”

    容洵转过身来,藏着点笑意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这四皇子一案,折腾来折腾去,逮不出半个人来,事发时高元玠还在南荒剿匪,没有理由动手,即便李皇后替他行事,一旦高元珉有个好赖,好处都落在其他人身上了。”

    白芪亦紧皱着一张脸,“燕王和齐王也排除了嫌疑,而绿绾一个小宫女自己害了四皇子,于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更不可能。”

    容洵抬眼望着远处,静了静评判道:“莫不是高元珉贼喊捉贼,便是他本就有这隐疾。”

    说到此处,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天边忽卷起乌云,顷刻间便将青天白日笼在一片暗沉沉当中。

    容洵抬头望了望天色忽然吩咐道:“备马。”

    白芪紧跟过去,问道:“快天黑了要去哪里?”

    “齐府别院。”容洵看白芪一派茫然解释道,“既然抓不出凶手,干脆查一查高元珉有什么病罢!”

    准备出府时,天空已落下豆大的雨点,院中海棠被打的东倒西歪,容洵执着一把青玉骨伞踏出府门,府门外白芪打马等候,鼻尖通红,鬓发凌乱,见容洵忙打起帘子让其入内。

    “去齐府别院查地薰的流处,只带两个人够吗?”白芪看容洵半眯着眼假寐,忧心忡忡地道。

    容洵睁开眼睛,解释道:“那两人是车夫,去齐府别院的只有我们两人。”

    白芪不禁“啊”了一声,嘴巴懦懦动了动把话头吞下,转脸惴惴地望着帘外雨幕,总觉得心神不宁得很。

    马车到离齐府别院半里地的羽衣巷便停了下来,容洵和白芪下马车行至府园高高的墙垣下,默默看了一阵便点着墙壁翻身入内。

    自墙头俯瞰齐王别院,其同齐王府一样丰丽博敞、炜炜煌煌,只是面积要小很多,里面秀丽的三四进院落和花院连成一片,中坐垂景,连阁承宫,驰道周环,远望而去阳榭外斜,高楼飞观,别有一番景致。

    长廊上有身着宫衫的小厮垂首站立,身后一间间屋子俱亮着灯,远远望去可见殿内人影绰绰,看似竟比齐王府还要热闹。

    容洵“嘘”一声,隐在院落里假山背后举目四顾,双手按着白芪肩头,借着反弹之力几个提纵掠到殿顶,不多会儿又飞掠而下,指着左侧道:“西北角灰木色的房瓦里冒着青烟,应当是别院炼药房,我们要找的地薰的去处说不定就在那里。”

    两人为避耳目,遁着外围宫墙绕至西北角,隔了几丈便见一灰色石头房外肃然站着提刀的卫兵,容洵四处察了一圈,如飞燕般落在房顶,小心揭下两片房瓦,探头往里看。

    雨势冲冲,刹那间将两人的衣服全都淋湿,白芪抹了把水,亦紧贴着倾斜的房顶眯眼往瓦缝里看,里面云烟缭绕看不太清楚,只一方巨大的烧的火红的铜炉矗立当中,高达房顶。

    容洵起身,悄声道:“我去把下面守卫引开,你进去探探情况。”说罢如雨线般飞纵出去,右手一挥,雨丝忽然改道如针尖般刺向房前守卫,那些在雨中冻木了的人此刻方警觉过来,一边嚷着“有刺客”,一边抽出刀四处寻探。

    白芪看周遭无人,便自窗内悄然滑入,室内火红明亮,三四人油着脸一边拉风箱,一边不断往铜炉加炭火,另一头两个带着白帽白手套的掌药师汗出如雨地在一桌子药材前称斤两。药柜前一个满面红光,打扮的仙风道骨的人正在尖声训斥,“这地薰只这个季节有,五分干的才可熬出汁水儿入药,一分都不能浪费……”

    靠近白芪的左侧有几口寸高的白瓷缸,缸内盛着各种颜色的药汁儿,白芪匿在暗处一点点逼近隐在白瓷缸旁,趁着那老道士转过脸去的间隙,自桌上瓷盘里抓了一把红黑色的药丸,又悄无声息退回去。

    正要找间隙飞身出去,“咣当当”一声巨响,那称药的药师秤砣不小心砸在地上,打翻了桌上药材,将刚刚称好的斤两全部打乱。

    老道士“嗯”一声,蒲扇重重地落在那药师头上,噼里啪啦破口大骂:“这是鸡爪子么?!鸡爪子么!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这药剂多了一分少了一分都解不了水银的毒,要出了人命的!”他又啪啪打了几下,“四皇子若因你这一钱的量出了事,你担待得起么?!”

    那药师唯唯诺诺,神色却甚是不满,嘟嘟哝哝回了一句:“四皇子没事吃水银干嘛?吃了又用地薰稀释毒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老道士听他话,又接着劈头劈脑操搡几声,白芪趁机掠出窗外。

    白芪从灼热的药房至外面才觉得全身发冷,打了个哆嗦纵上房顶,举目四望却找不到容洵的身影,正踟躇间,听得一声“呆子”,容洵湿着衣衫坐在身后有气无力地望着他。

    白芪看他嘴唇发紫,脸色发白,慌忙道:“你怎么了?”

    容洵张了张嘴,好似虚弱到发不出声,白芪见状顾不得容洵回答忙负起他奔出墙头。直在马车内歇了一刻钟,容洵那脸色才慢慢回温过来。

    白芪号着脉道:“你中毒了。”

    容洵自行运功吐纳了几口气,才道:“不碍事!”他抱着胸咳了一会儿,“这炼药房里什么药都有,可能在顶上时不小心吸入混着毒气的雨雾,幸好吸入的少,歇息调理两日便无大碍。”说着自己又疑惑起来,“这药房里的确配的是四皇子每日吃的补药,怎么在炼制过程中会有毒气逼出来?”

    白芪拧着眉头,他体内可解百毒,自然不会中毒,想了想道:“是水银,水银遇热挥发往高处飘,从顶上能通风处泄了出去,被吸入肺中便中了毒。”

    “水银?”

    “不错,刚刚听到里面炼药之人说四皇子每日都服用水银,这地薰便是为了稀释水银的毒性,以免造成太大的伤害。”白芪扶住容洵,“我从未听过有人服用水银的,到底目的是什么?”

    容洵勉力忍着不适颤身靠在车壁上,恹恹地道:“你是医圣,这等问题怎么来问我?”

    白芪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后一团乱发,道:“阿洵你一直比我聪明……”说到一半咬紧舌头沉默下来,身侧容洵已微蹙眉头陷入昏迷当中。

    白芪轻轻叹了口气,将车内厚毯盖在容洵身上,一时间心内恍恍惚惚不知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