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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重归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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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清夜短,容洵夜间湿了身染了风寒,最后一声更鼓才打了一阵便醒了,窗外隐隐传来鸡鸣狗叫声,他蒙昧着眼坐起身,却见门上借着晨曦扑出个熟悉的人影来。天色仍然朦胧昏暗,容洵赤脚将门打开,那人猝不及防差点摔了进来。

    “还知道回来?”容洵回到床榻上宽衣,女仆听到动静进屋来服侍。

    白芪半个身子都在哆哆嗦嗦地发抖,显然赶了一夜的雨才将将至容府,容洵招了下女仆道:“给他倒杯热茶。”

    白芪握着泛着热气的茶杯,两双手冻得发白发皱,好似在水里泡了一夜般,他捂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道:“这是我为高元珉炼的药,阿洵你,你带进去给他。”他说着跟做错事的小孩般羞红了脸,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容洵看了一眼,毫无征兆地笑了笑,接过道:“绿绾呢?”

    “她,她也回来了!”白芪愈加不好意思,头几乎要□□茶杯里了,“四处一寻,她无亲无故的,也没地方去……”

    容洵缓缓别过脸去,竟未多说什么刻薄揶揄的话,反倒看起来心情颇好,他漱过了口,端着早膳才慢吞吞地问白芪去了哪里。

    白芪亦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周身回暖起来,挫着手道:“我,我去找药王谷谷主求药……”

    容洵半躺半坐地倒在软塌上,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闻之眼皮一跳道:“从陵京至北边三日你便跑了个来回?”

    “不,不,”白芪连连摆手,“药王每逢七八月梅雨时节,便要下江南采药,我们只是去苏城找他……”

    容洵一怔,呵的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他坐起身,舀了一勺热粥道,“原来不是私奔逃命!”

    白芪愈发张口结舌,似被人现场抓包一般,脸上扭作一团,容洵也不为难他,只是慨叹一句:“自古红颜多祸水,没有颜的也能令人冲冠一怒离经叛道!”他觉着汤匙,想了想又道,“待会给绿绾送些吃的用的,顺便让她拾掇好了来见我!”

    白芪碰到容洵,就像老鼠见到猫,唯唯称诺,他从小就怕他,怕得毫无道理,即使整个容府容洵对他最用心,他仍旧见到他便不自觉矮了身形,恁谁都想不明白!

    午饭过后,绿绾袅袅娜娜聘聘婷婷地虚着身子晃进明轩阁,几日不见她又清减了几分,只看弱不禁风身形越发让人怜爱。

    容洵看她跪下身去,伏高的腰松松的束起来仍旧不盈一握,待她抬起头来,却是那张木木的脸。

    容洵笑了笑道:“坐吧。”

    绿绾此番出去也大致探听得一些总总角角,一时迷瞪着,不知道应该对容洵敌视或是亲近,于是前所未有的拘束起来。

    还是容洵当先开了口,“你和玉娇娘什么关系?”

    绿绾见容洵一说话便刺中了要害,于是也不打算隐瞒了,先问道:“云雀在你府上?”

    “不错。”容洵又补一句,“四皇子也知道云雀在这里。”

    绿绾听之忽然扶住椅子,好似瘫软了身子一般松懈下来,喘了口气道:“猫捉老鼠般藏藏匿匿虚虚实实玩弄半天,原来竟是这样!”她是看不懂为何容洵要帮助高元珉的,但不管什么理由,有这样的靠山的确让人踏实很多。

    绿绾将手往膝盖一扣,搅扭在一处道:“我和云雀都是玉娇娘的养女,只不过我在锦绣坊只待了四年,因为玉锦锒有难,为报答玉娇娘一饭之恩,便先投奔于齐王府下,又经过齐王引入孤身入宫,伺机救主。”

    “姑娘好血性!”容洵赞了一句,又问:“你这一身本事从何而来?”

    绿绾和盘托出,却仍是心乱如麻,总是不觉心安,又忍不住想要倚靠面前的人,于是嘴巴也不受心智控制似的继续道:“记得我跟公子说过,绿绾本为齐府死士,这一身本领,包括这条命都是齐王给的。”她轻缓了一口气,静了片刻,“只不过人心就是这样,你给了它一样东西,再一样东西,不免就满足不了了,想要更多,所以我再一次执行任务中逃了出来被玉娇娘收留,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没想到天下哪有安生之地。”

    容洵正襟危坐,此时张开五指摁在桌面上,微微一笑道:“原来你也有说真话的时候!”他蜷起手指轻轻叩了叩红木,“既然你在齐王府那么多年,齐王的那些底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心中有数罢!”

    绿绾点点头,淡眉蹙起望向容洵,约摸觉得他意有所指,于是轻声问道:“公子指的是哪一桩?”

    容洵站起身来,在书房内来回踱了几步,道:“大祁淳化三年,姑林宁府一家因□□贪污受贿,宁川及两个儿子被斩首,其余家眷流放至北疆,一夜之间,圣旨未到,家中沾惹此事之人个个人头落地,个中有什么蹊跷?”

    正好窗外一阵鸟叫声,绿绾惊愣一看,原来是挂在屋檐下的金丝鸟笼不知怎地跌落下来,里面的鸟扑棱着翅膀叫的惊惶,容洵唤了一声,马上有人将鸟笼拾起拿远了。

    绿绾回过神来,又被鸟叫声扰得一阵心慌,压低了声音道:“宁川原本就是齐王的人,齐王每年通过卖官都可进黄金万两,宁川又是个贪得无厌之辈,漫天要价,事情闹大了,齐王担心悠悠众口,便派人直接先斩后奏。”

    容洵回过头,忖度少顷问道:“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有哪几个是买官进来的?”

    绿绾冥思片刻,正要开口,容洵抬手止了一下道:“你去拿纸笔写下来!”绿绾到桌前,捏起笔蘸满墨汁,顿了顿,手腕一压一边说道:“宗人府理事官曹彬,关口守御成辟疆,内阁侍读曾子鱼,亲军校尉百里池……”绿绾边思索,下笔犹如行云流水,直到写了十一个才提起笔,停了停道:“有些人不是我经手的,便也不知道了,齐王这事做的隐秘得很。”

    容洵知道门阀中卖官卖爵蝇营狗苟不计其数,可真一笔笔给写出来,仍让人惊叹不已,“一个官阶可以卖多少?可有账本?”

    绿绾略略一算,道:“允许出售的最高爵位是正五品,要价三十万金,每低一级减四万金,最低一级大概十万左右。”她顺手在纸上又写了起来,写完将笔搁上,咬着指甲思索,“账本我们都不能碰的,有专门的帐房先生算计,得来的钱再投入齐王经营的赌场花酒楼等地方,怎么个流通法我们无法探知。”

    容洵听了这话,目光沉沉地看向远处,哂笑一声:“难怪齐王如此财大气粗,每年大兴土木,敕造别院,原来黄金就跟山泉一般源源不断涌来。”他阴郁着脸色,径自拿起那纸看了几遭,“陵京中背后家主是齐王的酒楼花楼有哪几处?”

    绿绾抬头看房梁,眨眨眼睛,道:“前些日子出了人命的伶人馆,现在最繁盛的千金楼,都是齐王的钱篓子。”

    “哦?”容洵似是捉到了什么,脸上却不见什么心思,“齐王手头翻着李文焯的命案,竟然蔫不做声,这不似他的风格?”

    绿绾却觉得理所当然得很,“这些门阀子弟,天王贵胄,每年总要弄死几个人来的,这些事你我都握着不少对方底细把柄,谁也威胁不了谁的!”

    “也是。”容洵眼中猛地燃起一簇幽火,又灭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问的荒谬,他就是泡在金汤池里长大的门阀子弟!

    讨论了一阵,容洵记下许多紧要之处,便压下这边不提,另问起一事来,“六年前,高宣宜陆渐一事弄得满城风雨,陆渐与发妻周楚楚双双自尽,陆家满门没了踪迹,齐王可有插手此事?”

    绿绾受了一夜寒气,此刻提及此事越发手脚冰凉,脸上却似火烧一般艳红,吞吐了几句道:“此事,此事……”她狠了狠心,“此事是萧刑钊携着我们十三死士下的手,陆渐满门除了丢失的婴儿以外,全部死绝。”

    容洵捻着扳指,“这事我也有私下调查,看来龙去脉好似是齐王一手策划的。”

    绿绾身上莫名一阵哆嗦,“齐王不满皇上远嫁高宣宜和亲,又不好推辞,假意送亲之前就找了陆渐来假扮痴情郎,跟高宣宜演一场轰轰烈烈的痴男怨女的苦情戏,又怕事情暴露灭了陆渐一家的口,否则区区几个山贼怎么劫得了公主的座驾!”

    这事情前后一比对,也就通了,可绿绾却说陆渐已死,那他在牢里看见的又是谁?容洵一时想着,不期然脑中浮现陆渐那张面黄肌瘦的脸,问出声:“我先前在陵京府大牢见到一人,和陆渐有十分相似,询问之下却是一疯子,可他口口声声叫嚷着要做驸马爷的,又说出了周楚楚的名字,你确定陆渐当真死了?”

    绿绾一惊,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脸上一瞬间血色全无,颤着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并未亲眼看见陆渐吊死。”

    容洵看着绿绾惊慌失措的样子,不似造假,于是应道:“齐王留着陆渐肯定有其他用途,而且一定是针对高宣宜的,陆渐是高宣宜的软肋。”

    绿绾哆嗦着站起身,额角不知怎地像死人般灰败下来,容洵轻轻地按住她肩头,凑近一笑:“看来杀了人终究会心虚的,你放心吧,陆渐那般样子没有本事寻仇,更何况连敌人是谁他都不知!”他手上略略施力,压着她坐下来,玉白的手绕到她后颈,贴着她耳际道:“看把你吓的!”

    绿绾只觉得握着她颈项的手骇人的凉,凉到透骨,不禁打了个寒战,容洵将手拿开,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半蒙半骗将白芪掳走,为了什么?”

    绿绾缄默了半晌答道:“我想他替四皇子治病。”

    容洵欠身,弯着腰向他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其一,还有呢?”

    绿绾仍旧觉得那颈子间残留着凉气,那凉意好似从脖颈一直蔓延到指尖发梢,她微微偏过头躲过容洵的注视,“其他就是,白芪老实憨厚,是个可托付之人,我想今后与他过平平稳稳的日子……”

    “呵呵。”容洵忽然爆出一声笑,“爱恨都是藏不住的,就跟人的脸一样,一望便知。”他伸出一指挑高她的下巴,“你对我有心思,我一清二楚。”

    绿绾呆呆地看着他,看得眼睛都木了,可胸口却如暮鼓晨钟般巨响,脸上胭脂色从耳根一点点蔓延到脸颊上,她忙低下头来,明明听着是胁迫冷漠的语气,从耳朵转到心里却搅起蜜来,她喏喏几声,最终也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遂道:“公子想必知道白芪体质异于常人,除了很烈的药和香,都无法对他进行干扰,我,我……”绿绾结巴两声,“我只是想搞清楚他是什么……”

    她说完半天不见容洵动作,怯怯地抬起头来,却见容洵站的笔直,仍旧一副淡定娴雅从辱不惊的样子,只是眸光中暗得深邃,他不温不寒地道:“我身边的人,谁都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