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阅小说网 > 棠棣 > 第12章 相认

第12章 相认

品阅小说网 www.pyxs.com,最快更新棠棣 !

    相认

    姚府花房。

    “说,这花哪儿来的?”

    “是太师您交代给我培育的三色堇,我放在花房里了。”花匠心虚地说,浑身上下抖得不成样子。

    “老刘,你说说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我不想责罚你,可是你行为说话总得让人信服吧。就算我相信你能养得出来,你自己相信吗?”

    老刘没有说话,沉默着想该怎样回答。确实,老太师太清楚自己的能力了,他只需看一眼就知道深浅,而冉竹姑娘的能力自己真是望尘莫及。

    他看着太师问询的目光,决定说出实情。

    “太师饶了我吧,是我把三色堇养坏了害怕您发怒,就,就找冉竹姑娘帮忙,她就让我先那一盆回来充数,咱们府上的留在她那儿,她自会帮我挽救。”

    “就是最近京中最负盛名的冉竹,那个两句话拆穿花隐翁骗术的?”

    “对对对,就是她。”花匠忙不迭地点头。

    听闻此言,看着面前的这盆盛开的三色堇,想来这冉竹倒是名不虚传。原来姚太师对她也有耳闻,只是想着一个小姑娘会有多大的能耐。不过是比那花隐翁高明些,也想通过哗众取宠来骗钱。如此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既然她有把握弄好,待会你就去找她来,说我要当面请教。”姚太师说道。

    “遵命,小的马上去。”

    姚太师转身,看着外面园中景色,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一直在他记忆里的人。

    “你快点儿,怎么那么慢,这花枝不是这样的,你看好了,要重叠起来的。”

    那人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花枝,想了一会儿,三下五除二就摆出了很美的花束,手法娴熟不同于自己的笨拙,她巧妙地挽救了自己丑的哭的插花,艳丽而不炫目。

    “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榆木脑袋。“那人手撑着额头,低嗔。

    还记得那天有点雨,与她一起的屋檐下光线很昏暗,逆着光看外面所有的景物都浮漾着一层湿湿的流光,包括记忆中她鲜妍的笑容。

    记得雨声很小,轻轻打在屋顶的瓦片上,他本喜欢极静极静的环境,那样他才能静下心来,这种雨声本应该是极其讨厌的,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然而,事实是相反的。他静静地在那里看着她插花,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感到无量的喜悦。这声音时慢时快,时低时响,时断时续,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他心花怒放,浮想联翩,不能自己。

    很快的,她另嫁,他另娶。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幡然醒悟之后,他只能把内心的惊涛骇浪淡化成低沉的安慰,去祝福,去目送……

    “素衣——”一生沉沉的哀叹。

    灰而温柔的回忆扑压而来,“下雨了”她轻轻的一句话,她的纤手在花间翻动的影子就是他年少的所有。

    “冉姑娘到了。”老刘进来禀报。

    一下子打断了姚太师的回忆,“叫她进来吧。”

    冉竹抱着那盆三色堇内心有点儿不安,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虽然当初她答应下来养花这件事,就是存了结交这位当朝一品太师的心,她深知这位痴情的老太师对母亲的心思,因此就算是被他怀疑发现了身份,他也会保护自己甚至帮助自己。

    五年前,新帝登基封他为太师,给予了他无上的荣耀,但明眼人知道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没有半点实权,实际上是架空了这姚太师。而他丝毫不在意,从容的接受了,明里暗里都顺从了新帝的意思,不再管朝廷之事。

    他日益沉迷于园艺,疏于他事,甚至对自己的儿子也缺少关心,从小把姚舟笠送出去学艺,不闻不问。这样也间接造成了他们父子关系的紧张,母亲生产后抑郁成疾不久就病逝,姚舟笠也把这笔账算到了他的父亲头上,尽管他没有再续弦娶妾。

    冉竹走近花房,轻轻把花盆放下,小心翼翼地行礼:“小女子冉竹,见过姚太师。”

    背对着她的姚太师听到声音转过身去,看着低着头的冉竹:“起来吧,把头抬起来。”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不知待会会发生什么,姚太师是否会怀疑自己。

    她将头抬起来,看着姚太师。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他大惊失色,这张脸分明就是林声婉,婉儿,是素衣的女儿。

    “你,你是谁?”姚太师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稳住自己。

    见到姚太师这副模样,看来还是认出了自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不知道这么快揭开身份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冉竹看着姚太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们都下去吧。”姚太师吩咐,闻言周围的人都出去了,花房里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姚太师沉默,他想他已经知道冉竹是谁了,并不需要她再说什么。

    “我的母亲是李素衣,太师可认识?”

    犹如晴空霹雳,当头一棒,年近老迈的太师说不出话来,眼中往事一幕一幕闪现,就像黑白片一样凄凄切切,从片头到片尾,一直那样下着雨。眼睛迷蒙,想看的都看不清,与那人隔着山,隔着水,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你是婉儿。”

    久违了,就是这种感觉。一向明哲保身的他,被别人骂胆小懦弱的他,涌上心头的第一心情就是庆幸,幸好她还在。

    转而,他几乎是同时明白了冉竹的意图,以及她为什么与自己见面,包括花草大概都是她的铺垫。

    “婉儿,你能够活下来我真的没想到,看到你现在这么好这么能干,你娘的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姚太师安慰她,“既然你来找我,说说吧。”

    “太师久经宦海沉浮,应该是明白我的意思,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拐弯抹角了,我这么努力活下来在临安扎根,为的就是当年林家之事。”

    虽然在意料之中,这冉竹跟她娘的性格一模一样,都倔的很,不到黄河心不死。姚太师担心他这好不容易保下的小命没多久又危险了,要是她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这临安的水深的很,一不小心就会淹死。

    “婉儿,你应该清楚这件事牵涉广,甚至与皇家关联极大,凭你一己之力是没办法的。况且人人对此讳莫如深,实在是难办的很。这要是被你重新扯出来,我看临安是再难安稳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懂吗?”

    “太师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你真的可以对我娘的死,林家的灭门之祸坐视不管吗?您不是个狠心的人,您有一腔报国热血,我从小就知道您孤身一人单枪匹马游说诸国的故事。难道到老了,你也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当然没有,我虽然不管事,但耳清目明,不是那种不分忠奸之徒。你以为我当真不想查吗,我这几年暗暗隐退,为的是保全门楣啊,我死了不要紧,可是舟笠怎么办,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们母子。”

    “对不起,太师我不该这么说话的,但是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坐视不管不是您的性格,更何况您是我爹的至交好友,最为信任的人,我娘更是您的知音。”说起这话冉竹的声音里带了些微的哭腔,她禁不住地哽咽起来。

    面对曾经故交孩子,近乎于声泪俱下的恳求,正直磊落的姚太师蹙了蹙眉,蛰伏多年,或许今日为了冉竹他要重回朝堂。

    “婉儿,不瞒你说,你说的情况我都考虑过,原先也偷偷派人调查过,可是都无功而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事,林丞相绝对没有任何对国家不忠的行为,作为他多年的同僚和好友,这点我可以确定。”

    冉竹点点头,明白姚太师的意思,自己心里的包袱也放下了,他终究是心怀不忍的,为了她和林家决定去趟浑水。

    “有您的支持,冉竹以后的路应该会好走些的,我想提醒您一定要小心薛谦薛大将军,他一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此事怎么还跟薛谦有关?还有多少人暗中牵扯,看来朝堂上人人各怀鬼胎,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于是,冉竹便细细的跟姚太师讲述了自己所经历的前因后果。

    “就是这样的,我们在山上被困了一夜,后来被太师府的人救了,我休养几日康复后就回去把在费县的铺子卖了,在临安开了间花铺安身。”冉竹解释道。

    “这么说你早就见过舟笠了。”姚太师用手捋着胡须,笑盈盈地问。

    冉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还请太师就事论事,就算我们曾经有过婚约,林家一倒。自然就是一纸空文了。更何况家事不了,我不会去想这些事的。”

    姚太师本想借故提及,没想到这冉竹这么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倒让他一张老脸下不来台。

    他尴尬地笑了笑,“这事不急,不急。你没有这意思,难保舟笠那小子啊。”

    她一听这话羞红了脸,本来是说林家的,怎么被这老太师七绕八绕,讲到自己的终生大事上了。

    见冉竹害羞,姚太师接着说道:“幸好你还在,林家就剩了你,我无论如何会保护好你的,你和舟笠的事不急,全看你的意愿。你要是不喜欢,我保准那臭小子不对你动歪脑筋。”

    冉竹一下子被逗乐了,末了又说:“还有一件事,麻烦您不要告诉姚公子我的真实身份。”

    “好,我答应你。婉儿,你现在叫冉竹是吧,你也别总是太师太师的叫,太生分了,叫我伯父吧。你可以常来跟我聊聊天,顺便交流交流园艺经验。想当年啊,我还是跟你娘亲学的。”

    “伯父的手艺定然是极好的,冉竹肯定不能比。”

    “你这丫头嘴甜,哄的我这个老头开心,我家这个臭小子从来不愿意坐下来好好跟我说几句话,你可得常来陪陪我这老头子。”

    送走冉竹之后,姚太师默默地望着天知道这一天总算是到来了。

    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可在老太师看来,她还不够成熟,有计谋有手段,可惜对事件的整体把握和分析欠佳。

    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太师知道自己的傻儿子动心了,如果雨夜里的舍身相救只是作为一个江湖侠客的义举,那么把自家的铺子低价偷偷摸摸卖给她又算什么呢?

    索性冉竹就是婉儿,这么凑巧就让他俩遇上了。林丞相,素衣,你们放心,女儿我会好好照顾的,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去帮冉竹的。我让你们失望了,到这时候才决定去查,以前一直有疑心但一直做缩头乌龟……

    自从见了冉竹,尘封多年的记忆次第苏醒。

    那年的雨季,是在江南的水乡泽国,点点滴滴,似幻似真,雨来了,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单调的节奏里自有一种让他熟悉难忘的柔婉和亲切,她少女的鼻音和喉音,渐渐歇歇回响在耳边,这么多年,那些雨滴在她早已零落的坟上泠泠奏响一支挽歌。

    正如日转星移,正如那些悲伤的日子过去了。孩子们长大了,老人们的心里的故事忘得差不多了,这将是他们的时代。

    记忆里那年的雨不停地在无风的空中回旋,等他须眉和肩头白尽之时,伸手一拂就落了。

    二十七年,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永远在人潮之外观望,兴许发须上下的点点白霜就是一种变相的自我惩罚吧。

    一个人,经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额头该蔓延多少皱纹?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那年的屋檐下离去了二十七年与记忆等长,一切都要归来,等他回去,好好整理那些青苔厚厚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