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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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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癫

    望着李景行这副痴狂的样子,众人只能同情他,再也不好跟他一般见识,都是无语凝噎。

    李景行嘴中碎碎念道:“你们不要吵她,你们不要吵她……”

    冉竹默默地看着李景行,心不自觉地柔软下来,过了许久,才微微一叹;“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跟她说,或者大人们还有什么话想问的,抓紧时间,现在或许还能问一问,聊一聊。”

    李景行一听这话,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就重重地跌坐到了地上,他的眼神呆呆的,没有表情,没有感觉,失魂落魄,仿佛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凝望这床上的苍白女子,看她的生命一点一滴地逝去,直至无声无息。

    一旁的差役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没救了,可是我们还没有查实清楚啊,她到底有没有撒谎。”

    “查清怎样,查不清又怎样,无非不就是以命相抵……”冉竹似乎被触动了,喃喃地说。

    姚舟笠按着她的肩膀,给予她安慰,对那些愤愤不平的差役说;“确实啊,不论薛夫人有没有杀害她娘,她都要以命相抵了。”

    “冉竹,让她清醒一点。”走进来的瞿海遥说。

    冉竹于是从差役们提供的药箱里取出数枚药丸喂她服下,又施以金针,刺激她快速清醒。

    等了一刻钟,只见钟晚动了一下,喉间滚动,伴随着□□声缓缓醒转过来。

    见她醒了,李景行飞快地扑了上去,握住她的手,脸上很是怪异,不知是喜还是哭;“小晚,小晚,你感觉还好吗?”

    钟晚看着自己身在的环境有片刻的恍惚,在看到李景行关切的脸庞时,眼神一下子温柔了起来;“景行,我没事的,景行,你要好好的,别害怕,别怕……”

    “嗯,只要你没事我就好好的,你没事了,我就不怕了,不怕……”李景行用衣襟胡乱地擦拭眼泪。

    见钟晚已经清醒了,瞿海遥已经俯下身子,在钟晚耳边低声道;“钟姑娘,有一些事,我还要询问清楚。”

    钟晚看见他,笑了笑,虚弱的说;“我已经认罪了,但是你们还是怀疑我说的话,对不对?”

    “这有什么怀疑的,小晚早就都告诉我了,事实如此,现在死无对证,你们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李景行很是反感都这时候了,还在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满含柔情地望着钟晚,“小晚,你别在意那么多了,现在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你要赶紧好起来,你还记得我对你的誓言吗?如果,如果你有了什么万一,我也只能跟着你,你到哪儿我就去哪儿。”

    钟晚艰难地咳了两声,拼尽全力仰起她尖尖的下巴,眼底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景行……谢谢你……你陪我走过这一路……你……不……不要……你要好好的……”

    李景行知道她快要走了,死命地攥着她的双手,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止她离开的步伐,要将她整个儿揉进自己的骨血,永不分开。

    钟晚大口大口地喘着,目光扫过了房中的所有人,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瞿海遥脸上;“大人……我也是无奈的。景行其实早就劝过我了,让我忘记仇恨,可是我……我已经装傻充愣了十几年了,我是娘的女儿,我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去啊……”

    她说完后,止不住地咳嗽,感觉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房中顿时充溢着血腥味。

    瞿海遥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别过了脸,不忍再看。

    李景行拍着她给她顺气,又拉扯着冉竹;“你是大夫对不对?你是大夫!救救他,快点救救她!”

    冉竹走上前扶起钟晚,谁知钟晚的身子不受支撑似的,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伏在床榻边,大口呕吐,吐出的竟是,大滩的血块。

    冉竹没法子她拍拍李景行的肩膀;“李公子,你该知道的,所为医者治病不治命,,钟姑娘五脏早就衰竭,一直是靠药物才强撑了这么久,刚才又受了惊,吐出这么多血,李公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景行听她说话,猛地将她一推,冉竹一个不稳幸亏姚舟笠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钟姑娘真的不行了,你的话当真?”

    “当真。”冉竹低垂着眼睫,心里很不好受,也被李公子的悲伤所感染了。

    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绝望到不知所措的感觉,在林家的铺天大火中也曾出现过,在自己苦苦支撑时也曾出现过。

    莫名的,她竟然对此时李景行的疯癫感同身受,她明白这种要失去一切的感受,甚至压过了世间最恐怖的噩梦所带来的痛苦。

    她很想认为那些哭声,那场大火,那么多支离破碎的身躯,打在脸上的热血,吹在身上刺骨的寒风……都是噩梦。

    可惜,那些噩梦,竟沉溺其中,永远不能醒转。

    她只能在那些梦中苦苦挣扎求生,她宁愿放弃一切,背负一切骂名,甚至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努力从红莲炼狱般的无尽痛苦中破开一条重生之路。

    眼下,这噩梦依然在延续……

    “胡说八道!你是在胡说!小晚明明还好好的,刚才还好端端的,我记得她说她没事,她叫我别害怕……”李景行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用尽全身的力量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他也顾不得那些血迹污秽,就直直地跪在地上,连连呼唤道;“小晚!小晚!小晚!”

    “小晚,你睁开眼,再看我一眼啊!”

    “我是景行啊,你答应我要好好的,你会没事的。”

    “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

    “你别丢下我啊,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儿……”

    钟晚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她咬着牙睁开眼看了景行一眼,眼中的光芒已然暗淡,然后头垂了下去。

    无声无息,钟晚再也没有回答他,如瀑的黑发凌乱,盖住了她苍白美丽的脸庞。

    冉竹走近再一诊脉,她看着李景行说;“她走了。”

    李景行骤然大吼;“不可能的!都是假的!你们都是在骗我!”

    温润有礼的公子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好像要对冉竹动手:“不会医就是不会医!哪来编这许多的废话,干嘛要咒她,你为什么要咒她!”

    姚舟笠还是很冷静地抓住了李景行扬起的手掌,同时把冉竹拉到他的身后,退了一步,“李公子,请节哀吧。”

    李景行看着床上没了呼吸的精致女子,他哆哆嗦嗦地抱起床上的人儿,手在不停地颤抖,但他的动作是极尽温柔的,他轻轻地俯下脸贴着她的面庞,向她说;“小晚,我不会害怕的,你也别怕。再坚持一会,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带你去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钟晚本就瘦削,生了病之后更是形容消减,被李景行抱在手上的她极轻极轻,李公子抱着她走得很快,精神错乱,他脚底下的步伐却不稳,像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扭扭。待他走到门槛边上时,一个不注意,竟然重重地撞了上去,狠狠地摔了下去。

    “李公子。”有人想去扶他。

    他一把甩开,自己敏捷地爬起来,不顾及脸上划开了的大伤口正在流血,只是颤抖着双手抚摸钟晚的脸,慌忙地问她;“对不起!对不起!小晚,你疼不疼,是不是撞到了?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他甚至抓着她的手打自己。

    他跑出了门外,看着怀里早就没了呼吸的女子,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他非常无力地坐在地上,哭喊着;“这都不是真的……小晚睡着了……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不管是谁死去,不管是谁活着,到底有没有人在欺骗,到底还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些谁都无法说得清,看得明白。

    冉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李家公子,疯了。

    那个曾经光风霁月,彬彬有礼的李景行,那个曾经手持书卷,吟诗作画的李景行,在知道自己深爱的女子再也无法醒过来时,疯了。

    那个曾经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连一只鸡都不敢杀的李公子,在回到李家后,把那些为了钟晚养的鸟啊狗啊猫啊,那些他平日里看得比什么都贵重的宠物,全部都杀了,一只不剩。

    有的被他拿刀直接砍成两半,有的被他扭断了脖颈,有的被他活生生扯下翅膀……热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仿佛从地狱逃离的修罗。

    他把那些宠物的尸体全部当成祭品一般排列在钟晚的尸体面前,“小晚,乖啊,你不会孤单的,我叫它们来陪你,陪你玩,陪你笑……”他每天就这样痴痴傻傻地在钟晚的坟前,说些疯话怪话。

    有时他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孤孤单单的,说小晚抛下自己,但自己会永远等着她回来的……

    有时他笑,说小晚答应嫁给他了,他们一起去隐居,在青山绿水,翠叶红花的地方住着,会生一对漂亮健康的宝宝,他们很听话……

    有时他静静地坐着,一坐可以坐一整天,不吃不喝,眼神空洞,望着墓碑上的字迹……

    李家公子因为一个杀人犯疯了,这事在临安像瘟疫一样快速传播,说他前后判若两人,现在就是行尸走肉,苟活于世,没有人能理解他,见着他都躲着走。

    当然,这些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罢了。

    无论如何,薛夫人之案以钟晚死去做了一个了结,至于薛夫人到底有没有做什么,也查不清了。以此作结,倒是两相欢喜,既全了薛将军回护妻子的心,也可以向朝廷交差了。

    不过,还是有人对此事耿耿于怀。

    “我说那李景行不会是读书读的傻了吧,就这样疯魔了?”姚舟笠很是不理解。

    “难道世人都像你这么没心没肺,钟姑娘离世让他的整个世界都土崩瓦解了,疯魔就是他在自己保护自己,小船儿,我看你是无法理解了。”冉竹摇摇头,露出朽木不可雕的神情。

    瞿海遥赞同;“我同意冉竹的观点,在遇到这些痛彻心扉的事时,有的人选择沉默,有的人选择疯魔,这都是常人,还有一种人会选择重新开始,所以这都是各人的选择,能选择重新开始的毕竟是少数,他们需要坚定的心志以及不顾一切的勇气,李景行这个文弱公子,选择疯魔来祭奠他的所爱,也就不足为奇了。”

    瞿海遥蓦地发出这些感慨,冉竹还以为他知道了什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薛夫人之案还有疑点,你们已经结案,是不准备再查了?”冉竹问道。

    “案都结了,还查什么查,就算要查,也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关系到薛将军的脸面,而薛将军又关系着国家的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不得不明哲保身啊。”这话是姚舟笠回答的,看得很透彻。

    毕竟是官场里的人,这些情况彼此都知道。

    冉竹心想,看来这姚公子不仅仅是个好出头的公子哥儿,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颗心明亮的很。

    四月初十,薛府大葬薛家主母,满城缟素,将军骑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如那天娶亲时,只不过如今是素白丧衣,那天是鲜红嫁衣……

    之后,将军上书,丧妻之痛,久难平复,请辞归乡。

    圣上体恤,无他事,准其在府,可不上朝,但,归乡一事,请勿再提。

    五月,燕国,赵国,闻齐大将军薛谦丧妻,苍颜白发,壮心不复。

    临安城的形势愈发难懂,安宁在逐渐消弭,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是危机早已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