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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钱
“公子，瞿大人来访。”
“不见。”姚舟笠说道。
瞿海遥没等人回报就自己走了进来；“舟笠还在埋怨我，我给你带个好消息来了。”
“没有，咱俩什么交情啊，算上在娘胎里的有二十几年了，我怎么真的会为一个女人跟你绝交。”姚舟笠早就已经消气了，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种死皮赖脸纠缠不放的人，兴许对冉竹真的是一时兴起。
瞿海遥抱着胳膊若有所思，有点不相信；“你真的想通了，你不是对她很有兴趣吗？”
“是啊，是有兴趣，不过只是好奇罢了，这种人跟谁都隔两层，相处不来。若果真是娶回了家，指不定哪天心情不好就会毒死我。”
“你真是说笑了。”瞿海遥知道他说的都是玩笑话，以他对舟笠的了解，难得遇上这么看不透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想通了。
大概是那天宫门前自己的激将，让这个一直目中无人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感觉伤了自尊，他把人家看成宝，人家将他视为草。
“你说是什么好消息？”姚舟笠转而想起。
瞿海遥故意卖关子；“既然你已经释然了。我估计冉竹的事跟你大概没什么关系了。算了，你不知道也罢。”
“快说说。”姚舟笠催促道，“但我对她身后隐藏的故事还是一样地感兴趣。”
瞿海遥清清嗓子，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那日进宫，陛下只是随便问了她两句，就让她走了，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我本还想着打听来安安你的心，顺便请姚大公子原谅我的一时胡言。”
“这样啊，也好，免得那女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分尊卑，到宫里被人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听到好友的消息，姚舟笠松了口气。
瞿海遥看到他这个样子，早就明白了，他哪里是放下了，不过是不愿意放下身段去承认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冉竹接旨。”高睿派了最亲信的田九传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冉竹灵敏出挑，风姿雅悦，清平乐词：冰散漪澜生碧沼，取漪澜二字，亲笔手书漪澜小筑赠之，钦此。”
“谢陛下。”冉竹接过了圣旨，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样做。
“冉竹姑娘，这就是陛下御笔的匾额。”田九吩咐人帮冉竹的花铺换上新的匾额。
“麻烦公公了。”她低眉道谢。
“陛下对姑娘很是欣赏，昨日晚间还在斟酌姑娘所说的翡翠珠和香雪兰，今天一早手书了这漪澜小筑，说是要全了姑娘的愿望。”田九给她解释道。
“谢过公公了，麻烦公公回去时帮我转告陛下，谢陛下隆恩，冉竹不会辜负陛下的美意，一定好好经营这漪澜小筑。”
田九恭身：“放心，老奴一定带到。”
看来是不得消停了，冉竹有些无语地望着那块崭新的匾额，自己只是想平平静静地，这齐帝不是捣乱嘛，这么出风头，御笔匾额，从此这花铺是安稳不了了。
“你，去请冉竹姑娘过来，就说是我有问题请教。”姚太师吩咐府里的花匠老刘。
姚太师一听说御笔匾额之事，就放心不下，感觉要出什么事。
老刘将冉竹领进姚太师的书房，便关好门退了出去。
“伯父，你找我。”她不明白为何姚太师这时候找她。
“我听说陛下御笔之事，是不是你这丫头行事太过冒进了，千万要小心，不要被发现端倪啊。”
她知道姚太师的担忧：“我有分寸的，一切都在掌握中。”
“那就好，你们孩子的事反正我管不了，只要有需要就来找伯父，能帮的我一定帮。”
她抿嘴一笑：“就知道伯父对我好了，谢谢伯父。”
姚太师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孩子表面上沉静，其实在长辈面前就是小孩子，如果拿出孩子的天性来，谁有办法拒绝呢。
“行了，别说好话讨我开心，今天留下来吃晚饭吧，待会我还想再和你切磋切磋花艺。”姚太师道。
冉竹点点头，她早就没了亲人，原依靠薛家，薛夫人对她关怀备至，可是后来，薛将军暗杀，薛夫人遇害，与琴姐姐疏远……或许这份温暖与她的步伐渐行渐远。
但是姚太师知晓她的身世打算后，还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冉竹明白其中大半都是因为娘亲的缘故，但是这足以让她铭记。
“伯父，您府上的这棵榆钱树长得可真好。”冉竹在花园里看着那老榆钱。
“是啊，有些年头了，建府时我就栽了这树。”姚太师喃喃地说。
“嗯？”她不解，照姚太师的性子，怎么会在花园里载一棵榆钱树，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与花园现在的布局也格格不入。
“那还是我与你母亲的一段故事，关于榆钱的。”姚太师站在树下，颇有感触。
“母亲？她很喜欢榆钱？”冉竹不明白。
姚太师眯了眯眼，眸子里闪烁着细碎而灿亮的光芒；“我那时考科举借住在她家三个月，其实我们的所有交集也就是那三个月。她家院子里有一棵老榆钱，春天的时候会有很多很多榆钱，她爱吃榆钱粥，经常瞒着大人喊我一起去，她爬到树上摘榆钱，我在下面拿着篮子捡……她的厨艺也很好，每次都吃得很欢，我却觉得味道一般。我讨厌榆钱的味道，吃的时候都很痛苦……”
讨厌榆钱的味道，每次吃的很痛苦，但还是每次都跟在母亲的身后捡榆钱。冉竹体味到了姚太师对母亲的感情，可惜那时候母亲一定没有在意那个捡榆钱，皱着眉陪她吃榆钱粥的傻小子吧。
母亲应该也不知道他高中之后，他艰难地一步一步往上爬，经历宦海沉浮，尔虞我诈，朝野变换，也不改当年的记忆吧。甚至于他娶妻生子，也对她有这样一份特殊的感情，甚至无意伤害了自己的妻子，与儿子的心结至今未解。
现在他已经白发点点了，回忆起那榆钱，仍旧像那个少不经事的少年。
“伯父……”冉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后来我就在自家府上种了棵榆钱，这么些年过去，还时不时地想起那榆钱粥。”
他的嗓子忽然哑了。
这就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吧。
“舟笠，你看是你家太师和冉竹在那边吧。”瞿海遥和姚舟笠走出来，看到了在榆钱树下讲话的两人。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走，过去看看。”
听过姚太师说的这段往事，冉竹不禁计上心头：“您怀念榆钱粥的味道，有没有再吃过？”
“哪儿还有啊。府里虽有这么棵榆钱，人都不在了，谁去采榆钱，谁去煮粥，我一个人去采，一个人去煮，一个人吃吗？还会是，那个味道吗？”姚太师摇摇头。
冉竹明白年轻时太师爱慕母亲，母亲可能不知道可能知道装作不知道，后来不去打扰母亲的幸福，将感情深埋在心底，如今再忆及，不管是母亲，还是那榆钱粥，都是他最美好的年纪里最美的回忆，母亲对他而言也不仅仅是一个爱慕过的姑娘，也是他的亲人。
她见姚舟笠和瞿海遥往他们的方向走来，灵机一动：“伯父，您留我吃饭，要不今晚我们就吃榆钱粥吧，我去做。”
还没等着姚太师回答，她向前跑了一步大喊道：“小船儿你们快点来。”她跳起来向他们招手。
“伯父，您就等着吃榆钱粥吧。”
看着冉竹眸子里的晶亮，这孩子倒是和素衣一样的跳脱，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
“小船儿，你待会拎着篮子在树下捡我才下来的榆钱。”冉竹一本正经地给他下命令。
看见冉竹是在拉劳动力，也给他们一个相处的机会，瞿海遥知趣地拉着姚太师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俩。
姚舟笠不知道从哪来闹了这么一出，看着父亲摸不着头脑。姚太师微笑地看着冉竹，回头对姚舟笠说：“叫你去你就去，磨磨蹭蹭的。”
一开始姚舟笠看着冉竹瘦瘦弱弱的样子，老榆钱那么高，她能不能爬上去，看见她像个猴儿一样直往上，就知道她肯定很有经验，看着她的动作，他觉得冉竹小时候肯定比他还调皮，她爹娘绝对为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头疼不已。
“哎，你傻站着干什么，快些捡啊！”冉竹坐在树上。
他于是低着头不停地将地上的榆钱放进篮子里，“知道了，知道了，没见着我在捡吗？”
“你快点儿啊！”少女催促着。
“慢点儿采！我都累死了！“少年埋怨着。
树上树下，两个人互相开着玩笑，不一会儿，就有了满满一篮子的榆钱。
姚太师看着他们年轻的身影，恍惚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时，他们是回不去了，但是孩子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至少榆钱树还在。
老树或许还记得，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少年会痴痴的望着那个在翠绿枝桠间采榆钱的黄衣少女，眸儿晶亮，脸儿通红，欢笑声直飞九霄……
老树或许还记得，少女不小心从树上摔落，少年手忙脚乱地去接，结果两人滚到一处，还打翻了装满榆钱的篮子，相互斗嘴。
老树或许还记得，那年那月，那时候，承载了少年少女多少单纯的笑靥和灿烂的回忆。
…………
“贺兰山下芳菲少，荒漠原上盼春早。几点红浅花渐开，数枝黄澄榆钱俏。贫寒童子望春久，约采野蔬填肚饱。野地果稀肠内饥，铜钱枝翘林中笑。口呼狂跳尽撸取，荷满嘴吞意未消。浑似新年却胜年，此间财宝我倶要。强摘豪取做羹饭，水洗锅蒸热气冒……”采够了的冉竹唱起了这首歌谣。
“这是什么歌儿，还怪好听的。”姚舟笠问道。
“你赶紧陪着你爹吧，别在这儿碍我的事。”冉竹手挎着篮子去熬粥，“刚好你们好好聊聊。”
听到冉竹哼唱的歌，姚太师蓦地眼角湿润了，“这是我娘亲小时候哄我唱过的，是说这榆钱的，我看着应景儿就唱了。”她向他们解释道。
瞿海遥赞道：“唱的真好听。”
“难得冉竹有心，海遥你今晚也留下来，一起尝尝这园艺能手的厨艺。”姚太师说道。
之后，冉竹拿着榆钱去了厨房。
而姚氏父子鲜有地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下了一局棋，瞿海遥在一旁观战。
“快来吧，吃饭了。”冉竹帮忙将餐具安排好。
姚舟笠看着端上桌的榆钱粥，绿绿的没什么特别的：“这就是你做的，毫无新意，而且很没有看相。”
听出他话里的嫌弃，冉竹一把夺过了他的碗：“不能吃，你就别吃！”
“哎，这可不行，在姚家你还叫我不许吃东西。”
“明明是你说不能吃的，我怕金枝玉叶的姚大公子吃了晚上闹肚子！”
还没吃呢就见到自家儿子和冉竹开始了，两人谁也不让谁，唇枪舌剑的，姚太师撇撇嘴：“舟笠，你要是不喜欢就别吃了，我们大家吃啊。”
姚舟笠以为自己错乱了，老爹竟然胳膊肘往外拐，站在冉竹的一边帮她，真是偏心，“谁说我不吃了，我要第一个尝！”他一把抢回了冉竹手里的碗，吃了一勺。
“很香滑，很好吃，还甜甜的。”看来真的没想象中的那么难吃，姚舟笠其实也不喜欢榆钱的味道，但不知道冉竹用了什么方法去除了，现在满口只剩下米粒的清香。
“哼！某人打脸了吧！”冉竹看姚舟笠变脸的速度那么快，狠狠看了他一眼说道：“爱吃不吃！”
姚太师一下子笑了出来，“你们俩消停点儿吧，冉竹的手艺确实不错啊。”
一顿饭欢笑不断，姚太师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和儿子一起吃饭了，其乐融融。或许冉竹真的是命中注定来拯救姚家的，或许她可以为自己和舟笠打开心结，或许他们能够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是奢望太多了，能有这么一顿饭已是足够的了，孩子们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姚舟笠从来没想过父亲还可以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其实在他的心里，一直是想好好和父亲相处的，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其实哪个孩子的心里不依赖不仰慕父亲的，只是他没有机会，只是他们之间距离太远，误会太多。
冉竹明白姚太师和姚舟笠两人缺少沟通，太师不愿意跟他讲述上一辈的故事以为他不懂得，可是他忘了，孩子会长大的。而姚舟笠不知道怎么和一向冷漠严肃的父亲亲近，积压的误会就无从解决。
瞿海遥看这情景，冉竹今晚的榆钱粥算是为这对父子之间的冰山打开了一条缺口，想起来舟笠拼命掩饰自己的感情，这两人不知不觉都已经在对方的眼里了，却毫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