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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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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宴(一)

    齐永宁五年,四月。

    这日,细雨连绵,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漪澜小筑中的蔷薇花盛放,细雨鲜花之中,立着一个翠色衣衫的女子。

    冉竹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该来的还是要来。

    “妹妹……”

    她正准备进内室看书,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她眨眨眼睛,看清从雨幕中走进来的人,“琴姐姐,怎么这会儿来了?”

    收了伞走到她身边的女子,绣了牡丹花的精致长裙上沾了不少水渍,那女子毫不在意,“我初一回来就为母亲的事情烦闷,算起来从我走后咱姐妹俩还没好好说说话,便想着过来看看你。”薛照琴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她注视着冉竹,眸子里似有掩藏不住的欢喜。

    冉竹垂下头,拉着薛照琴的手快步走到卧房,让她坐下,又拿了帕子帮她擦拭衣裙上的水渍,佯装责怪:“琴姐姐也是的,哪天不来就偏偏选着个雨天,这要是风寒生病了,薛伯父肯定不会饶了我的。”

    “今天不仅是为了叙旧,还有事情要跟你说。”

    “还有什么事?”冉竹不掩笑意,稍稍扬眉。

    薛照琴的声音温柔:“娘一直念着林伯母的恩情,如今她去后,想来还是放心不下你的,爹爹不忍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况且咱俩一直是以姊妹相称,遂有意收你为义女。”

    “义女?”冉竹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薛照琴笑了笑:“爹已经向陛下禀告过了。”她的语气一下子带了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薛将军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啊!收为义女,先斩后奏,容不得自己拒绝的。

    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琴姐姐是什么时候也变了呢?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还有,收个义女还需要陛下同意吗,那个喜怒莫测的少年君主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妹妹,这样你就终于有个家了。”薛照琴的语气里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十七岁,爹娘过世已经有五年了,薛家照拂她五年,这回是要连本带息地讨要回去了。也是无可厚非,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回就当是还情吧。

    薛将军已经准备好燕国皇子妃的位置给她了,她微微地笑:“承蒙薛伯父和姐姐不嫌弃,我……”

    薛照琴没有让她往下说,命跟着自己的小侍女打开打来的檀木盒子,“现在我们更是亲姐妹了,这些就当姐姐送你的礼物吧。”

    冉竹一看,累丝银凤簪,羊脂玉簪,白银缠丝双扣镯,璎珞坠,金海棠珠花步摇……都是价值不菲的首饰,件件简约大方,按着自己的喜好来的。

    “这里还有一些新式的香粉,胭脂。”薛照琴打开旁边的小盒子,“玉面茉莉粉,杏花口脂,鹅黄茜粉,水梅香,看看喜欢吗?”

    “姐姐,这些都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冉竹推辞道。

    “不行,这么些年亏待你太过了,你就好好收着吧,万一有一天可以用到呢。”她看看外面雨渐渐停了,“看雨停了,我得走了,免得一会儿下起来衣裙又要打湿了。”

    冉竹微微点头,琴姐姐此番的目的不仅是为了送这些珠宝,旨在恩威并施,提醒她薛家给予她的恩情必须要铭记。

    “冉姐姐,薛小姐递来帖子说是昨日燕国使节进京,陛下举办接风晚宴,三品以上官员均得携家眷作陪,晚间会派车来接你。”

    “我知道了。”冉竹心想他们动作这么快,昨日认亲,今夜晚宴,也不知道遮掩遮掩,非要把事情弄的如此昭然若揭。

    “依我看,冉姐姐今晚你还是别去了,他们一定没安好心。”

    “哈哈,连采儿都看出来了。”冉竹坐下来,“今日的晚宴,是燕国的使节来为二皇子选妃。”

    “那关你什么事啊,姚公子那天说的我都听见了,陛下定下的是薛小姐啊。”

    冉竹低笑,“采儿,你近日有时间也好准备准备了,我们要出一趟远门。”

    采儿还想问些什么,她直接将她打发了,“出去出去,我自己梳洗上妆吧。”

    她穿上镂金百蝶穿花云锻裙,打开薛照琴送来的檀木盒子,选了几件首饰,打开手边的脂粉盒,扑了薄薄的一层粉。

    “你就好好收着吧,万一有一天可以用到呢。”

    她看着那檀木盒子,撇撇嘴,果然,这么快就用到了呢,你们薛家真是料事如神,免得参加晚宴,没有几件拿的上台面的首饰。

    “啊,冉姐姐你让我进去吧,有一件事我差点忘记了。”采儿在门外呼喊。

    “什么重要的事啊?”

    进门来的采儿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笺,递给冉竹:“这是昨天薛小姐离开时,在门口捡到的,应该是她落下的。”

    纸笺对折了过去,纸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冉竹挑了挑眉,将它翻开来,娟秀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采儿瞅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啊,薛小姐怎么会写这么失意惆怅的诗句。”

    蓦地见了这纸笺,她连打趣采儿几句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句话里暗藏了两个典故,汉武帝金屋藏娇,后来陈阿娇幽闭失宠,即使离着心上人咫尺之隔,却难得欢心;昭君远嫁塞北,也难得欢心。

    看来琴姐姐想告诉自己,人生的变故很突然,不论时间地点,都难得如意。

    亦或是她想说,如今的局面,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是无奈,不论是她,还是自己,都难得欢心,人生失意无南北。

    宫殿巍峨,宫灯通明,灿若星辰。

    燕国使节早已上座,此来求婚,为大燕皇子求得贤妃,虽然两国相距遥远,但最近几年倒是往来不断,纷争很少,和亲之后,关系应该会愈加亲厚。

    采儿眯着眼细细看着冉竹,其实,冉姐姐的容貌虽然不是多么娇艳,但是她的风姿是独一无二的,平时不装扮就觉得气质夺人,今夜刻意打扮一番,好像是故意收起了平素的内敛,显得有几分锐气,锋芒毕露。

    冉竹低眉敛目来到薛照琴的旁边坐下,采儿贴心地替她们俩倒上酒水,然后就跪坐在一旁。

    “这些年一直看着你一点一滴地变化,收敛光芒,今日盛装打扮,愈加显得平日里是明珠蒙尘。”赞赏她。

    “姐姐,谬赞了。”冉竹不好意思地说。

    不久,百官齐至,宽长的雕花木桌左右相对,只留出中间一条地毯铺出的道路和最前面的一块空地。姚舟笠一身淡蓝色长衫,如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他举着酒杯笑容满面是在与周围的几个人聊着什么,视线往这边看过来时,瞄到了冉竹,对着她眨了眨眼,同时举杯对周围的人赔罪道:“舟笠临时有事,先行离开一会儿,诸位不要管我,继续啊。”

    说完这话,他将杯中残留的酒一饮而尽,往冉竹的方向缓步而去。

    温文尔雅的形象,京中盛传他倨傲不羁,眠花宿柳,但今日接触言谈举止之间谦逊有礼,处事注意分寸,圆滑老到,外表也是丰神俊朗,让人不敢轻视,大家不约而同地认为传言不可信。

    冉竹见他往自己这儿走来,对旁边的薛照琴说道:“琴姐姐,晚宴还没开始,这里面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那你快些回来啊,要是迟到就不好了。”薛照琴颔首。

    “你怎么来了?”殿外姚舟笠很是疑惑。

    话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见她是和薛家小姐坐在一起的,想必这又是薛谦的杰作。

    “你刚刚都看到了,我也是逼不得已。”她耸耸肩,“今晚这场夜宴,估计就是场鸿门宴。”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想让你替薛小姐……”

    “别,这话儿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她对着他妩媚一笑,往前走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提醒他,“小船儿,你别引火烧身强出头啊,今晚坐观其变就行了。”

    冉竹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大口呼吸了几口空气,那宫殿里面乌烟瘴气的,各种气味混杂,熏得她作呕。

    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抬步往回走,“竹儿,你怎么还没进去啊,快点儿。”恰好路遇正往里去的薛将军。

    她立马恭顺地说:“义父,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哦。”

    冉竹的一句“义父”其间包含着自嘲,以及这个小时候在她心目中的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的彻底崩塌。

    而薛谦将那声“哦”刻意拉长了尾音,听起来感觉他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

    他们两人于是一起走入宫殿,走上作为之前薛将军望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惋惜,又有掩饰地极其拙劣的得意。

    他这是在向自己示威?还是在炫耀自己的权利?

    晚宴在一片山呼“万岁”声中开始了,大齐皇帝高睿带着皇后和几名宫妃入席。

    宫灯摇曳,杯盘交错,君臣同乐。

    宴会正酣,众宾欢颜,姚舟笠见座上的使节一点动静也没有,轻声在父亲的耳边问道:“爹,使臣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个和亲公主还选不选了?”

    “当然了,你别急,且看着。”姚太师自从入席始,就一直在静观其变,没有说什么,知道儿子问了才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冉竹和薛家坐在一席,莫名其妙被薛将军认作义女,前段时间闹的要死要活的,这回又是一幅父慈子孝的图景。刚刚她又提醒自己不必多事,看来是对这场夜宴早有准备了。

    尽管他心中充满了疑虑,但不再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