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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几日后，绣着“齐”字的明黄色旌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冉竹凤冠霞帔，妆容华重，被人领着一一拜过皇家祠堂后，来到大殿前，与皇帝皇后辞别。
按照齐国的民间风俗，凡是嫁出去的女儿，都有“哭嫁”一说，然而整个过程从头至尾她的表现端庄得体，面带微笑，更别提会哭泣流泪。她踏着红毯一步一步走出宫门，笑容愈加明媚灿烂。
宫门口早就拥挤着许多人，争相来看看这宁国公主。
薛照琴一袭淡蓝色的裙裳，站在哪儿都是那么引人注目，她也早已注意到了。周围还有很多大臣，笑容满满似乎是一脸祝福，目光殷切或许是将国家安定的福祉寄予在她身上了。
走过人群，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薛大小姐甚至拿着手帕在抹眼泪。
冉竹勾起一丝笑容，真是我见犹怜呢，这副假惺惺肝肠寸断的模样，真好看。
“公主……”察觉到冉竹好像要转身往回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采儿偷偷的拉住了她的衣角，压住声音提醒了一句。
冉竹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似的，仪容大方地转身，一步步往回走，直到走到薛照琴身边，停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却已是咫尺天涯。
薛照琴显然没有想到她还会回来，看着冉竹，有点不知所措，眼睫闪动，要避开她的目光。
那个从小就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小妹，那个和她一起调皮捣蛋的小妹，那个家族惨遭罹难将自己视为救命稻草的小妹……而自己又做了什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仅欺骗了她，她狠狠在她伤口上划开了更深的口子。
往事浮光掠影般从她眼前划过，她的娇俏可人，她的巧笑嫣然，她的梨花带雨，她的绝望厌恨……
如今，她肆意挑衅，目光冰冷，站在自己的身边。
五月的阳光本是很柔和的，不知为何今日突破云层，尽数洒在宫墙上，让人觉得那么强烈灼热，再衬上冉竹的火红嫁衣，竟越发的刺眼。
冉竹直直地注视着薛照琴，阳光的照射下，她觉得有点儿受不了，抬起手对着她说：“琴姐姐，今日一去归期不知是何时，姐姐再见了。”
“我是来给妹妹送行的，妹妹此番远嫁燕国，一路艰辛，一定要好好保重。”薛照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听到琴姐姐的这样的嘱咐后，冉竹原来心里的期盼彻底变成了失望，眸子里的光芒更加阴冷暗沉了几分。
她将手伸进嫁衣的袖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物递过去，“呐，姐姐写的字越来越好了呢。”冉竹笑盈盈地道，“上回姐姐到漪澜小筑，落下了这个，如今应该物归原主才是。”
薛照琴一眼便认出来是那张纸笺，“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薛小姐伸手接过，阳光下，冉竹纤长的手指上那枚纸笺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大红的蔻丹就像在肆意撕扯些什么，时间仿佛静止了，薛照琴知道，曾经的时光或许就在这指间慢慢远逝。
那一年，她救起了侥幸逃出灭门惨祸的童年玩伴；那一年，她拍着胸脯保证会相信她，永远不会丢下她不管……
薛照琴淡淡地笑着，接过纸笺，指腹触到了她鲜红的蔻丹。
见她接过，冉竹没有再停顿哪怕是一秒钟，即刻转身，火红的嫁衣在空中旋过一个优雅的弧度。
冉竹稍稍昂首，在众人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大步地向前走。
她知道这回是走到一个新的世界，要走出过去。
齐帝为她备下的嫁妆很隆重，说是十里红妆可真是一点不夸张。
齐国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有将近一千人，一路向北。
此时的冉竹站在华丽马车的最前端，接受一千名大齐军最后的跪拜。过了这座山，前面就进入了燕国的国界，那里会有燕国的迎亲队伍等候。
送嫁队伍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在拜过宁国公主之后，举旗回朝。
夕阳西下，那明黄色的绣着“齐”字的旌旗蜿蜒着越走越远，直到在某个路口再也望不到了，这大概也预示着冉竹与齐国的距离吧。
中途停下来休息，“公主，请。”下了马车，一边的端王弯身为她引路。因冉竹还未与二皇子行礼成婚，此时唤一声“公主”较为妥当。
“谢王爷。”冉竹看着他，微微屈膝以示感激，并且回礼。
端王打量着这新嫁娘，模样很是耐瞧，且不说额头上的燕国图腾，就说二皇子看见了自己相识的人，估计也会爱不释手的。
冉竹感觉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额间的朱砂上，这朱砂是现点上去的，她微微别过了头。
“公主要不饮些酒，晚间赶路要好御御寒。”
冉竹微笑着答道：“用些茶水就行了。”
端王向旁边的随从使了个颜色，便有随从恭恭敬敬地取了茶水壶来，采儿忙接过来替公主倒好。
茶水甘苦，回味悠长。端王也坐下来喝了一口，“公主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吧。”
冉竹一下子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是啊，虽说我是义女，不过我与姐姐感情非常深厚。”
采儿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她现在面上的表情，很是不安。采儿悄悄地瞪了端王一眼，想让他停止这个话题，没想到他仍然接着话茬絮絮叨叨地说。
采儿真是不知如何是好，看公主也不想办法换个话题，她忙着又倒了一杯茶给端王：“王爷不如说说这二皇子吧，让我们公主略有些了解，过去之后也好适应啊。”
“采儿！”冉竹的声音里带着责备，以采儿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在这种场合插嘴。
“公主不要动怒，这丫头说的对。”端王见冉竹眉间的不快，于是笑呵呵地为她解围。
采儿急忙赔礼，并往后退开了几步。
端王倒是不在意一个侍女插嘴与否，“二皇子是怜香惜玉之人，见了公主的这番品貌，必然对您是宠在心头的。”
冉竹听他这样说，也略微垂首做出一副害羞的姿态。
“不过……”端王沉吟道，“二皇子最近照陛下的意思在督促矿区开采，冶炼钢材，操练新兵，若是一时冷落了公主，公主也别见怪。”
端王想了想，二皇子有座别院那里一群的莺莺燕燕，少说也有几百佳丽，还是要提前跟这公主提个醒为好。
然而冉竹的注意力全在他话的前半部分，“二皇子最近照陛下的意思在督促矿区开采，冶炼钢材，操练新兵。”
据她的了解，三国之中燕国的实力看起来似乎最小，可是由于地理位置良好，矿产资源丰富，掌握极其优良的炼钢方法。
只是由于国主缠绵病榻，不理国事，基本上由二皇子暂为管理，传言国力衰微，害怕被吞并，这才急急向齐国示好。
她早就知道两国都是各怀鬼胎，关系并不如场面上的那么风光。如今端王说是在操练新兵，冶炼钢材，恐怕这燕国也并不是在传言中的那么岌岌可危吧。
齐、赵两国虽说是国力略强，但都苦于没有足够的矿产和冶炼技巧，每年不得不出巨资从燕国买来，于是燕国仰仗着这一项收入，就可保国内安定。
齐、赵、燕，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若是有朝一日，这平衡被打破了……
后果不堪设想，燕国必定是最先为此殉葬的，然后剩下齐、赵一决上下。
冉竹恍然大悟，原先就觉得这高睿何时这么好说话了，苦于找不着端倪，这下子事情通透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打算的？
端王陪着冉竹又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说了些燕国本地的有趣习俗，她也是客套地应和着。
休息的差不多了，一行人又回到大路上准备赶路，冉竹回到马车上之后便不再言语了，一直闭目沉思。
采儿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刚刚的失礼在生气，就不敢再多问，便安静地候在一旁，不打扰她休息。
走在燕国的地界上，地势不平，很是颠簸。
冉竹靠在马车上的软垫上细细地将最近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贯穿在一起，想了好几遍，把自己或许理解错了的地方一一列举出来。
其实薛照琴的居心她早就心知肚明了，那她为什么还要故意留下那个纸笺呢？看起来像是多此一举啊？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妹妹此番远嫁燕国，一路艰辛，一定要好好保重。”
她是否是还念及姐妹之情，十分隐晦地向自己透露些什么？
为什么高睿要选一个孤女，没有任何牵绊的人去和亲？仅仅就是为了将矛头抛给薛将军这么简单吗？
为什么琴姐姐愿意这样不计后果地背叛十几年的姐妹情？以她的性格真的会那么容易就妥协？
既然已经背叛了，又为何要眼巴巴地跑到宫门口来送行？难道只是为了被自己奚落，说上几句无关大体的送别语？
为什么还要选上姚舟笠、瞿海遥、陆晚潇三人去参加婚礼，一路随行？
…………
这么多的为什么一下子全部充斥在她的脑中，但并不混乱，很清晰。
只要这个假设是成立的，那么这些为什么全部都有了合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