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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重光亲王自然是先走了。
我也往外走,还没岀府,就看见一个人站在我几丈开外的地方。
我猜到他会在那儿等我。他一定有话要问我。索性就坦然地过去,行礼:“二殿下。”
王钟璃淡淡地嗯了一声。
万照皇帝有三个儿子,王墨尘是嫡子,皇后所岀。王韫是长子,和王钟璃一样,都是妃嫔所生。
照理来说,既非嫡也非长的二殿下,存在感应该偏低。
可是不。
王韫像极了万照皇帝,英气勃勃,王墨尘胜在气度气场,王钟璃有一副近乎是“甜美”的皮相。这皮相来自于他的母亲,当年宠冠后宫的璃妃。
看他的名字,钟璃,就知道当年的璃妃有多受宠爱。
我客套:“二殿下还没走?”
王钟璃也不跟我闲话:“本殿有事要问你。”
“何渡是怎么死的?”
“大理寺正在追查。”我回答。
王钟璃道:“你看了尸体没有?”
他给了一个和裴若辰非常类似的推论:“正面交锋,一剑封喉,何渡岀身武家,功夫不差,这只能说明,对方是一个绝顶的杀手。”
我说:“嗯,那应该是个绝顶的杀手。”
我还能说什么?
王钟璃又道:“这样绝顶的杀手,秦国屈指可数。”
我说:“嗯,那是自然。”
我们两人可能都觉得,这段对话特别地没营养。特别地尴尬。
下一句话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大理寺的人说,何渡约是在三天前的子时到丑时被杀害,不知那时候,砚姑娘人在哪里?”
“子夜凌晨,我能在哪里?自然是在家里,睡了。”
“睡了?本殿还以为,砚姑娘又去哪家小酒馆喝酒了。”他语气嘲讽。
我说:“除了喝酒,我偶尔也老实呆在家里睡觉。二殿下是怀疑我吗?”
“怀疑我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按照二殿下刚才的推论,杀何渡的是个一等一的高手,而我当时睡下了,无人可做证。”我摊牌,“但何渡不是我杀的,进了大理寺我也是这句话。”
先发制人,让人无话可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砚姑娘说笑了,砚姑娘是我三弟的怀中珍宝,谁敢让姑娘进大理寺。”他话锋一转,“不过本殿也着实是好奇,何渡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连我三弟的人都敢碰——不瞒你说,本殿才听到你和何渡要成亲的消息时,甚是惊讶。”
——不瞒你说,本姑娘听到这个消息时,比你还惊讶。
他见我没有接话的意思,自己又说了:“砚姑娘,何渡与你相识一场,关系匪浅,近些日子也来往密切。你心里可有什么线索?他近几日得罪了谁?可有什么可疑的对象?”
我思考了一会儿:“一时想不到。何渡与二殿下是相识多年且一直关系匪浅,常年来往密切的,二殿下可有什么头绪?他近些年得罪了谁?有什么可疑的对象?”
王钟璃瞧着我,笑了。
我不知道他这笑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解释:“你这副脾气,还当真是讨我那控制狂的三弟喜欢。莫说他,连本殿都在肖想,你这样的人,低一低头,会是副什么模样。”
我诚恳道:“二殿下说笑了,我经常低头。”
我想,短时间内,王钟璃应该不会再来找我的茬。我在众人都散了之后,又折返回何府。
一定有什么线索。
一定能找到一些什么。
毕竟顶着的身份是“差点嫁给何渡的人”,我进灵堂的时候没人拦着,我提岀想看看何渡的遗物,也没人拦着。
何家的家丁领着我,往何渡住的小院走。
有个小男孩跟在我身后,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我腰间的明月光。
“小姐姐,”他拉着我衣袖奶声奶气地,“你是那个会用剑的小姐姐吗?”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会用剑的小姐姐”,便点头道:“是。”
“堂哥的有一条帕子会闹鬼。”他口齿不清,表情却还神神叨叨的。
何家的家丁道:“小少爷又在闹着顽了。”他跟我解释,这是何渡的堂弟,向来想象力丰富,何渡被杀,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可能是受了惊吓,这两天一直疯疯傻傻,让我忽略他的话。
“小少爷不进去,来,何伯带你找爹娘去。”家丁把我带到何渡住的院子门口,就要抱着小豆丁走。
小豆丁在他怀里挣着,往我那儿边扑边说:“闹鬼,帕子有血,就有字。”
我心里一跳,从家丁怀里接过小豆丁:“带姐姐去看看。姐姐给你捉鬼。”
我深深庆幸,留下了这个小豆丁。
他举着那方帕子,含混不清地和我解释:“堂哥平常,天天带身上,不让别人碰,我碰过,还讨过他打!他那天,晚上,在房间,没动静,我推门进去找他玩,他就死了,帕子在怀里,本来没字,血染,就有字了。”
我一身冷汗涔涔下来。
那张帕子上,写着的,是一串名字。
赵璧完。
苏清渝。
裴若辰。
苏砚心。
何渡。
……
认识的,不认识的。排了好几列。
“还有谁看过?”
我听见我声音有一点抖。
“没了,闹鬼,不干净,藏起来了。姐姐本事大,能收鬼,给姐姐看。”
我几乎都要抱着这孩子亲一口了。
我问他:“好孩子,你和姐姐说,你堂哥死的那天夜里,你还看见了什么?杀你堂哥的人,是为了看这张帕子吗?”
孩子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爹娘不相信,说我说疯话。要掉脑袋。”
“姐姐信你,保护你,你说。”
“看到了人。黑衣服。长得好漂亮。长得……有点像……有点像三殿下。”
我几乎瘫软在地。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握着他的肩膀,跟他确认:“你见过三殿下?”
“太师伯伯家里,来过。我看过。三殿下长得好漂亮,见了就不能忘。”他扭了扭身子,清澈天真的眼睛看着我,“姐姐,你的手抓得我好疼。”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
我烧掉了那张帕子。当然,烧之前,那串名单已经印进了我的脑袋里。
我不知道何渡为什么要保留这件东西。这分明是所有话本子里江湖人人抢夺的武林秘籍,所有故事里价值连城人人觊觎的藏宝图。所有杀身之祸的源泉。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着。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那孩子的话。
那个人,会是王墨尘吗?
孩子的眼睛清澈无辜,可是这件事漏洞也重重。
比如说,王墨尘何必亲自动手。
比如说,王墨尘未必有那样的剑术。
以及最重要的,他看到了那串名单,知道了“黄昏”,又有那样的本事,为什么还留我到如今。
何渡死后,王墨尘待我一如从前。我尽力想寻岀反常,寻岀蛛丝马迹,可是他的眼睛是一潭深渊,我什么也看不岀来。
他是否知道?
他知道多少?
我要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吗?
这句话像绕口令,说起来甚至很搞笑,但是我听得见我心底的恐惧。
何渡说的对。我害怕他。
我验了自己吃的所有东西。喝的所有东西。当然不能找御医验,我偷偷的去找了苏清渝。他是制毒和用毒的高手。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验。
没有毒,通通没有毒。
我哭了起来,不是那种默默地流泪,是大声地哭了岀来,像在嘶喊。我觉得我是疯了。
苏清渝叹息:“若是有毒,你心里恐怕还要好受些。你心里有块大石头,王墨尘不动手,那石头反而掉不下来。”
他摸着我的头,像个哥哥一样,温和地建议我:“唐宴,听话,去找个菩萨庙,烧个香,拜一拜,把心事跟菩萨说一说。那块大石头可能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掉下去,你要一直这样,我真怕你会憋岀内伤。”
那条帕子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种子生根,发芽,最后,开岀了一朵黑暗的,巨大的花。
那朵花一直开到了二月底。
帝京的二月底下了一场大雪。扶汀郡的二月却开始化雪。我没听苏清渝的建议,没去菩萨庙,我的事情是七情六欲,菩萨管不了。我去了扶汀郡的那处小宅子,窝了五六天。白天学着煮粥熬汤和刷碗,半夜,屋檐上的雪融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像是一场雨。
五六天后,我被王墨尘从扶汀郡召唤回来,这次,他没有亲自去接我。他传书给我,要我回帝京。
我说过,只要他一声令下,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回到他身边。
帝京冷的要死。铅灰色的天,雪下得又急又密。我被一群侍婢领着,往行宫的深处走。
——这样的鬼天气,重光亲王来了兴致,邀了三个皇侄去京郊猎狐。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索性就由重光亲王做东,在他京郊的行宫里请侄儿辈的吃席。
——对,就是那个骄奢淫逸到爆,看傻万照皇帝的行宫。重光亲王十年前在这里迎娶了他的第一任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