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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明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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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那一天,祝安游现在还有些恍惚。

    同样是个十二月,她意外地遇到了那个靠控制小乞丐来骗取钱财的男人,并且用镜头录下了他的罪证。被发觉之后,还是石新雨帮着她逃脱了危险。

    后来,她把资料交给了警察,以一种正义拯救者的心态。

    再后来,那个男人真的被抓到了。她非常高兴。

    最后一次去警察局时,她还当面捐了点小钱给那些小乞丐。

    在进入新闻系之前,祝安游就听过不少关于记者的动人事迹,或者平和、或者惊险,但无一例外地,他们都靠着一番勇气与一份专业,为旁人带去了希望和真相。

    一种令人暗暗澎湃的理想。

    她一度认为,那就是她要做的工作。

    那个乞丐团伙的破获,仿佛是一面小小的旗帜,轻轻地飘扬在她刚刚启程的事业道路上。

    然而,就在一年多后,也就是她跟石新雨刚刚分手之时,那面旗帜轰然地倒塌了。

    那一天是盛夏,失恋的祝安游在差强人意的工作之余,带着几袋鲜葡萄去看望当初她见到的那几个小乞丐。

    那是她在抓捕事件之后第一次去。当时,在心底深处,她怀着的是一种寻求慰藉的情绪,希望能用工作理想的充实感来缓解忧伤。但,结果却是相当讽刺。

    她正巧碰到的,是破旧小区里,一对小兄妹正准备自杀的场景。

    她在烈烈的日光中仰头望去,反复看了几眼后认了出来:那俩人,正是当初几个小乞丐当中的一对。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开口劝解了些什么,但那两个孩子在见到她之后的厌恶和愤慨,时至今日却仍如此地清晰。

    他们骂她“多管闲事”,说如果不是她,他们的妈妈就不会死。

    他们说是“叔叔”帮了他们和他们的妈妈,“叔叔”要比爸爸好一百倍,为什么被抓的不是恶心的爸爸?

    原来,他们的爸爸是个赌鬼兼酒鬼,不光不能给家里支撑,还经常打骂他们。他们的妈妈忙里忙外,挨打挨骂,一直生病。

    而那个“叔叔”,虽然靠他们骗钱,虽然有时候也打他们,但却也实实在在帮了他们。他们有足够的钱吃饭,妈妈可以看病,甚至赌鬼爸爸在“叔叔”的威慑下,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们。

    “叔叔”还说过,等他们过了十二岁,就不再让他们讨钱,让他们去学其它的本事。

    可是,这一切,都被破坏了。

    而她,就是他们口中的恶人之一。

    那天,两个激动的小孩没有听取任何人的劝阻,也没有被警察及时救下。他们从破旧的楼宇上坚决地跳了下来,小小身体与大地刹那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好像是夏季灰色云层后隐约的雷声。

    鲜血溅在祝安游的白色小球鞋上,看着看着就成了一片红雾,晃得她眼睛疼。

    其实,她沾到的血也没有那么多,就是几滴。

    只是在后来的梦境里,它们慢慢变多,在鞋面聚拢成片,并爬上了她的裤脚。

    很快,她就知道了孩子们的指责并不是胡扯。

    他们的妈妈,最后死于病痛和家暴。他们的爸爸,却因为毫无罪证,也缺乏针对的法律,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小乞丐和一个女人,境况与此类似。

    他们未能在阳光下获得希望,所以接受了阴暗的利用和帮助,并且不无感激。

    但是,什么是阳光,什么又是阴暗呢?

    要知道,那个头目,甚至还给希望工程捐过钱。

    黑与白的问题,从那一天开始,祝安游无法回答。

    她终于彻底发现了那个理想的幼稚。

    那时候,她已经正式工作了一年,初步地见识到了新闻单位的真正状况。在那里,并没有多少热情似火冰心在玉。利益交易、权力倾轧争夺,还有色相买卖,样样不少。

    当然,这一些她可以认为只是小事。

    但那天烈日下孩子们的鲜血,给她无法逃避的重重一击。

    她还通过一些听得的消息,隐隐猜到,之所以会抓捕那个头目,她给的证据并不是什么关键。最关键,是因为那人挡了旁人的道。

    她是多么天真呀。

    还好,她喜欢的并不只有单纯的新闻工作。如今,她又重新拿起了摄影机。

    也许,她并不会再沾到第二片血迹。

    在决定要勇敢面对过去,准备向石新雨坦诚接近他的动机时,祝安游也清楚地告诉自己,那两个小孩的死,并不是她的错。

    即使那个噩梦也许还会来找她,即使她再也无法回答黑与白,她也要尽力不让自己再耽于迷茫。

    在去拜访下一位采访对象的途中,祝安游收到了李烨一条令人意外的微信:

    “我回来了,并且恋爱了。”

    祝安游很惊讶:“就是那位勇气惊人的姑娘?”

    李烨回道:“嗯,自然。”

    她笑道:“能拿下你不容易啊。原来你也吃热情表白这一套。”

    李烨发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非也。她太执着了,我不好躲,那就顺着化解吧。”

    祝安游仰天一叹:“啧,□□呀□□,专业精神可怕,奉献精神可嘉。”

    第二天跟石新雨讲电话的时候,祝安游提起了这件事,表示仍旧“心有余悸”。

    石新雨却没有惊讶,笑道:“我当时猜到很可能会这样,他呀,就喜欢奇奇怪怪的人,那个女孩算是出奇制胜了。”

    祝安游脑筋转了转,心想:那她作为□□主动结交的朋友之一,也算是个“奇奇怪怪”的人喽?

    付之一笑。

    石新雨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不失时机地甜言蜜语:“性格有看点的人很多,不过我就喜欢你一个。”

    又问她:“新工作还好吗?”

    从前祝安游或许隐隐自觉特立独行,现在却知自己再普通不过了。不过他的蜜语仍很入耳。

    她抿着两只梨涡:“挺好的,外面景色不错。”

    “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他仿佛有点惴惴。

    “没有生你的气啊。”祝安游揣着一份愧疚,连忙道:“我就没有生气。不过,等你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讲。”

    石新雨一笑:“电话里头不能说?”

    祝安游犹豫了下,答:“嗯。”

    她自然是希望当面解决。

    也希望在那极可能的“关系破裂”之前,再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尽管只是每天隔着大洋的些许小小时刻。

    “那好,乖乖等我。我会尽快的。”他说。

    他不知道,祝安游倒是希望他慢一些。

    冬至这天,为了去拍一份罕见的材料,已回到明城休整一番后的工作组,又启程奔向了高先生那里,随他带领着去他友人家的古祠堂。

    他的这位友人姓秦,是个武术爱好者,但性格比较内敛,不喜欢面对镜头也不爱说话,因此没有参与拍摄与采访。

    秦家祖上也有武术家,不过年代久远,已无传人。秦家古祠堂早年已经损毁,无人维护,近期才在几个小辈手下被简单拾掇了一番。

    也因此,意外发现了藏在地下的石刻。上面有不少当年比武之事的记载,其中不乏武术大家的名字。高先生才通知了他们。

    从小镇去往古祠堂,要翻过一座林植茂密的山。山不算太陡峭,但绵延的路途不短。

    小秦先生才二十出头,个子不高,大概因为长期武法锻炼,背影倒是不失挺拔,隔了几米看去,颇有几分立如松的气势。

    经过一条狭道时,祝安游在不经意的转头间,又瞥见了上回瞧见的那种红树叶。烈烈的几朵火焰,让她瞬时好奇地“咦”了一声,并挪步踏上蓬乱的草丛,亮着眼睛向那棵树走去。

    “你干什么!那边没路不要瞎走!不是告诉你们跟着我吗?伤到了怪谁?!”

    她没走几步,就听到小秦先生冷冷的声音。

    原来他开了口是这种风格啊。不过,到底是她没理。

    脚步滞住,讪讪地转了身,祝安游向他一笑:“不好意思啊。”

    小秦先生却不假辞色,甩了甩裤脚继续朝前走去。

    “别见怪,他就是说话不大好听。”高先生凑过来道,“那边的地形,看上去可能有陷阱,打兔子的。”

    “噢,是我不好。”祝安游摸摸耳朵,又看了眼那几簇红叶。

    “那个是一种杂交的枫树。”

    高先生边走边给他们介绍起山上的植物来。

    到了祠堂时,快要正午。片组细心拍摄记录了石刻,以及祠堂的状貌,随后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就地吃午餐。

    这祠堂建筑很简单,但环境非常灵秀。位于半山谷,四周空阔苍翠,一片明静,不远处还有小溪流,景色令人不知不觉间精神振奋。

    祝安游又瞅机会向小秦道了个歉。可惜他依旧是一副冷淡模样,就连吃饭也单独待着,离他们几丈远。

    高先生喝了口水,笑了笑:“他就这样,不是针对你。”

    孟导笑道:“秦先生挺有性格的。可惜不接受采访。”

    “他这人啊面冷心热,不喜欢出风头,但是碰到遇困难的,就热心出头。”高先生觑了觑在树荫下叼着草叶子的友人,略低了声音讲起往事:“这熟悉的人都挺喜欢他的,不过碰到些不讲究的,他这就叫是多管闲事惹麻烦了。”

    “两年前吧,他在附近找药材,碰到个出来旅游的小姑娘,自个山里乱走,迷了路还受了伤。他好心累死累活帮了人家,结果人家丢了东西,反而赖在他身上。啧,要不是他,那小姑娘死在山里可能都没人知道。”

    一个女同事听了皱皱眉:“真是……他吃亏赔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