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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浪峰上，寒风猛烈。
断浪跃上最高峰，脚下趔趄一下，差点摔落下去。他神色恍惚，双手还上沾着血，郑叁临死前那张扭曲带血的脸一睁开眼睛就出现在他眼前。
郑叁平时与他关系算是不错，还踢过几回蹴鞠，熟悉的人死在面前的震撼原本就大，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杀死的。
断浪无力的靠在石壁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只希望不要再想起郑叁临死怨恨的眼神，还有周围一圈平时一起玩乐的人惊惧交加的脸，他伸出手，一直以来的兄弟赵宾往后退几步，怕得摔在地上。
“滚开，滚开——”一声怒吼出口，断浪一拳一拳砸在地上。这不是他的错，他不是故意要杀死他们的。郑叁那人见风使舵的本事比谁都厉害，何况断浪一输，他投在他身上的赌注输的一分不剩，嘴上也就没什么好话。别人也差不多都因为这次输了不少钱，纷纷起哄羞辱。于是，他没有忍住——他为什么要忍住！
断浪抱住头，眼前一片昏沉，他的耳边传来无数的嘲讽、讥笑、窃窃私语——
“嘻嘻，那个就是什么南麟剑首之子断浪？真瞧不出呢！好沦落啊……”
“没办法了，你看他是什么资格？还不是一副奴才相？否则帮主也不会只收聂风为徒了！”
……
十二年前仆从们轻蔑的话语和鄙夷的眼神，仿佛穿透时光重重的壁垒，与今夕两两相叠。一十二年的忍辱，一十二年的蛰伏，一十二年的辛苦，换不来一条光明大道。
为什么？为什么！
“哈哈哈哈南麟剑首之子。”
“哈哈哈哈痴人说梦。”
“哈哈哈哈他果然和断家一样，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在笑——不准笑，你们都不准笑！
断浪怒吼一声，挥拳打散眼前不断交替的人脸上如出一辙猖狂的笑脸，峰顶石崩草飞。峰顶年年极寒之时常开不败的那簇粉红色的小花随着纷飞的草土泥石，零落成泥。
断浪却在这一声响声中，渐渐平静下来，他的双眼不似此前混沌，他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响起两句话，两句话字字相叠，从时空的深洞里传来，好像还带着亘古的回音——
“要么做杂役，要么死，你选一样。”
“要么败，要么死，你选一样。”
十二年时光，重重复重重，他原来一直在原地打转，永远只有两个选项，而他永远贪生怕死。
“哈哈哈哈——”断浪倏然大笑，他笑而后笑中带着呜咽，他道：“我断浪对天起誓，从今往后，我宁可战死，也决不认输！”
此间一时再无其它声音，三月天，峰顶尚有寒霜雪。
半晌，断浪从怀中掏出一块浅黄色的面纱，他双手捧在手里，面纱上面四个字因为时过两年，已经有些模糊。这是师姐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断浪有些怅然地想。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是则浪峰，他和师姐的则浪峰。犹记得那时年少，终于跨上这登天般的天下会顶峰，心中快意岂可想象。这座峰是他的，他取的名字，他人生第一个实现的梦想便是登上这座峰顶。
则浪峰是他晦涩暗淡的年少时光里，唯一的快乐和光彩。
师姐亦是。
师姐和聂风和吴擎赵宾都是不一样的，他们除了他还有很多东西，他们也许会为了那些东西放弃他。可师姐是他唯一的师姐，他亦是师姐唯一的师弟，因为唯一，所以他们永远不会背叛彼此。师姐是他在这个世上最相信的人，连他心所悦之的大小姐都比不上。
甚至有过那么一刻，断浪在心里问自己，他对大小姐的喜欢究竟来自何处。他喜欢大小姐，这毋容置疑，见到她时，胸膛里那颗快速跳动的心不会骗他。可他在心动的时候，心里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大小姐，还是——师姐？
她们二人实在太像了，要不是因为她们的身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断浪简直可以断定大小姐就是师姐。
可终究不是，师姐已经两年不曾出现了。
断浪两年来，每一月到了以前约定见面的那一日，都会上则浪峰来。
“师姐，两年不见，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他问的委屈也茫然。
“你看不起我不似你出尘，汲汲名利地位，可是师姐我不甘心呐。我是南麟剑首之子，断家到我这一代家道中落，父亲死去后，振兴家族的重任全部落在我身上。断家曾经是叱咤一时的大家族，断浪作为断家传人，我不能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也不敢忘。”
说到此，断浪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何况入了天下会，我屈辱十二年，也想为自己争一口气。我和聂风，同样是名门之后。在天下会，他为尊，我为卑，他锦衣玉食，我粗布麻衣。十二年前，聂风正式拜师那一天，我去奉茶。他坐在高位，我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我那时虽才八岁，但已自觉贱如一堆烂泥。”
“我一直想在天下会做出一番成绩，让瞧不起我的人看看。可现在，我要离开天下会了。以后，我不能在则浪峰等你相见了。”
说完这番话，断浪心里像是忽然破了一个大洞，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则浪峰上过往的岁月，一个月中，来则浪峰的那一天，是他那时唯一的期盼。
他在这座峰上度过了最好的时光，如今要离开了，也不知再见何期。
“师姐，还记得你我当年约定，如果我打败你，你就带我去极雪峰见师父，你就让我看你真正的样子。我在心里想过了千万遍极雪峰的模样，还有你的模样。极雪峰必定如其名字般
傲雪凌霜，纯净洁白，乃是远离尘嚣的净土，而你的模样……”断浪犹豫了一下，呢喃自语，“我已经见到了，想象了千百次的你的面容，那是我想象中，师姐的样子。”
说到这里，断浪沉默了很久，似乎已经无话可说。
“师姐，我不敢去找你，如今更不敢。那一天我对你说的话，并不是妄言。即使是死，断浪也要死在通往至尊的路上。”
他叹了口气，道：“师姐不想见我，我也有所预料。我想，等到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你我有缘再见，那时再论是非吧。”
断浪转过身，站在天下会最高峰上，偌大的天下会尽在眼底，的确大气恢弘，却不是他现在能待的地方。他的目光滑过一座又一座高大的殿宇，视线在清幽小院的方向顿了一顿，最终落在最远处的雄霸堂。
无双城城主十一年前为结盟之事到访天下会的时候，雄霸就是在那里招待无双城的城主独孤一方。独孤一方当时因为听闻他是南麟剑首之子而招揽他——“断浪，别再为任何人而拒绝机会！你再不珍惜自己，谁还会珍惜你？来吧！就与老夫一起回无双城，老夫保证你一定可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名利！”
那个时候的他不离开，是因为聂风。当时刚拜了师父，还没有识的师姐，聂风还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当时他是怎么哭着说来着——
“不！我不去，也许只损失一个机会！我去，却会损失……一个对我最好的人……我还小，也许将来还有不少翻身机会，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只得……只得……一个……你，若失去……了便再也……寻不回……的……了……”
他错了，断浪叹息。
如今虽然十一年过去，但当时的独孤一方都想招揽他，何况以现在天下会争霸天下的气势，他必定求贤若渴。无双城和天下会各怀鬼胎，暗自堤防试探，都想吞下对方图谋天下。他今日叛离天下会，不如去往无双城。
独孤一方哪怕是为了下雄霸的面子，都会很高兴招他入城的。
“天下会，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断浪清啸一声，往则浪峰的另一面纵身下去。任雄霸搜遍天下会，也想不到他断浪可以翻跃天下会顶峰，从此路离开。
浅黄色的面纱被留在峰顶，几块碎石压在上面。大约过了两柱香光景，一阵凌厉的疾风刮过，面纱飞扬，滚落了碎石，随风而去。
柳则罄避过搜查断浪的天下会众人，几个跳跃飞往则浪峰。则浪峰上有疾风，她刚踏上峰顶，一块浅黄色纱布便迎头兜上来。
柳则罄手疾眼快抓进手心，展开一看，这块面纱连同上面的字迹都非常眼熟——这不是她两年前留在则浪峰上的吗，看这面纱干净整洁的程度，应该没有在这里被风吹雨打两年时间。
那么就该是断浪拿走过，现在又放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回来，但他应该已经离开了天下会，而且——柳则罄站在峰顶，俯眺则浪峰的另一边——是从这里离开的。
这样也好，省去一番麻烦，柳则罄心道。不过——她展开面纱又看了一眼她当初留的四个字——越发像是在嘲笑她。
她两年前留下的嘲讽断浪分道扬镳那一番话的话语，现下反倒像是断浪给她的了。
柳则罄手一松，劲风转眼带走一抹浅黄，在翻卷中若隐若现四个字——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