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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我们行三个靠近枫夷山的半腰,我抢先按下云头半山月桂,阵阵幽香。”

    林间香气非但没有使我静心,反而更叫人心慌意乱,师父苏醒后身边也没个人照应,炎华洞封印限制又无法捻诀,必须加快步伐了。师父已屈尊在这洞中躺了七万个日日夜夜,万不能让他睁开眼还直孤零零的。

    我头栽进炎华洞口,跌跌撞撞,好像具没了神志的玩偶,任凭双腿不停地向前迈去。心里觉着离师父越近,就越失了方寸,浑身的血似突然施了咒般向灵台奔涌,洞中雾气犹如只巨大的手掌,涌来紧紧扼住我的喉咙,被掐得几乎窒息。心慌意乱时,听觉渐渐开阔,胸中那颗心如今正疯了似跳动,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而正当我被撞击声噪得要昏过去时,耳边轻轻传来折颜的声音。他那语气里满是不忍:“小五,凡药必有三分毒,这道理你从小我便教过。这忘情旦入口,那是渗入心肺的地步,只要不遇大喜大悲,你身体便不会反噬受损,可旦……唉,罢了,且等把那些你不愿诉说出的忘了,这世间大约也没有什么能将你致伤了。药放下了……”忽地,脑海中过往的回忆巨浪般席卷而来,遮天的浪将那扼住我的手拍碎,之前混乱的思绪竟前所未有的清明,只是胸中吃痛,我半跪撑地猛得呕出口血来……阵痛过后,忍着后劲缓缓起身。那陈年往事,那不及和师父相伴的两万年遥远、却更叫我赴死般不忍回忆的过往,终于冲破了折颜的汤药,原封不动地重回了我身内。

    此时折颜和白真连同那只毕方鸟刚赶到洞外。白真左右观望看不到白浅,问身旁人说:“看来浅浅没发觉结界就闯进去了?”折颜叹息道:“也苦了这孩子对师父这般用情深,哪还有心思管旁地。待我解了浓雾咒,咱们也快进去罢。”说着就挥起了长袖。

    洞中的雾气竟然如此重,足足有人高,死气沉沉地盖住整个通道。这条我来来回回走了七万年的路,如今怎会变得如此漫长?方才,想忘却的记忆意外恢复,那被欺骗和背弃的心碎瞬间,那被深爱之人剜去双眼的痛,那在天宫的暗无天日委曲求全,连带被诛仙台下戾气划得伤痕累累的躯壳,就这样硬生生补进我缺失的三百年生命里。然而可笑可悲的是,那切在师父已然苏醒这桩事面前,竟变得微不足道了。七万年前我初尝情苦,被离境伤透了心时,就曾说过千万年后有天总会忘的。而如今,让素素深深切切爱过的夜华,果然也终会像上位负心人般,再无法对我产生任何伤害了吗?如今暂时不再去多想了,他翼君也好,天族太子也罢。只要师父回来,我白浅便什么都不会惧怕了。

    晃神的瞬间,雾竟渐渐淡了。身后响起折颜的声音,让我猛得提起防备,还以为又入了回忆中去:“浅浅,炎华洞凡有生灵起,必生结界以护之。墨渊定已是醒来,你这样冒然闯进结界,还没见到他就被困死……”我没耐心听下去,着急地拨开未完全散去的雾,向炎华洞最深处跑去。

    和平时样,师父睡的冰榻边升着轻薄的水气,好像方才通道里遮天蔽日的结界,对洞内未有半点影响。病榻上的人已起身半坐,侧脸对着我,乌黑长发轻柔地贴在背后,发尾散在他的白色内衬长袍上,睫毛轻轻扇动,似是在渐渐适应自己所处的地域。听到有人踏入洞内,缓缓转头,鬓角垂下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过肩侧,他看向了呆立在原地的我。

    那便是这十四万年来,对于我而言最漫长的对视了。我以为有了在结界里的那段自我反省、匆匆改变了心境后再来见师父,能连面对他的反应也有所不同,起码师父能看到个真正长大了的十七。可并非我想的般。见到师父活生生坐在我面前的那刻,泪水就已决堤,七万年来的受的委屈、苦难与煎熬,顺着我无法止住的眼泪疯狂涌出,好像只有面对着师父我方能安心卸下顾虑。我曾无数次想过无数句要对师父说的话,却哽咽得句也说不出来;我甚至只想抱住师父什么也不说,现下却步也迈不出去了。我怕盼了七万年的重逢因为我想多得到点而又次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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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榻上的墨渊,在看到面前的人时,漆黑瞳孔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光亮。能和她重逢,不止是喜悦。只有他自己知道,冗长的时光里他有多奋力地聚集元神,他记得还在混沌中时,有个听起来很难过的声音轻轻叫了句“师父”,那让他拼尽了七万年来从未有的力气汇聚回了自己的身体。他只想快点回去,再好好看看她。十七当年拜他为师那日,他就亲口说过“我从来不骗人”,那场大战他让她等自己,也不知傻徒弟等了多久,元神太虚弱他无从判断时间的流逝,这觉,也不知睡了多久了?

    墨渊轻轻咽了咽,薄唇微张唤了她声“小十七”,然而白浅却没有听到,只是看到墨渊嘴动了动,又招手叫她过去,才用尽力气迈开了步子。而白浅之所以听不见,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发出点声音。墨渊心沉:“果然那余下丝未召回的元神,使我无法出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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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步步磕磕绊绊地走向师父。

    用了自己半辈子守着的人,就在我面前微笑着,伸着手。和从前在昆仑虚我耍赖牵着他想逃脱责罚样,我终于又握到了那护我周全、护天下苍生太平的人的双手。虽然手指冰凉,但掌心温暖。我看着师父柔和的脸庞,重重地跪了下来,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师父,十七真的好思念师父。”只要说出了第句话,便再也忍不住了。我扑进师父怀里边哭边念念有词,这些年发生的事,遇到的人,即使除了我终于飞升上神,并没有多少值得高兴的,但我只告诉师父好的。我爬在师父腿上边哭边说,只手抹眼泪,另只手紧紧拉着师父,我说我定要好好孝敬师父,回报师父当年替我受的苦,我要让整个青丘知道他们的姑姑有个四海八荒顶好顶好的师父,我还要第个告诉天下人,他们的战神终于回来了。我像是把这七万年来端着的架子,全在师父这里股脑摔了扔了。师父就像当初样,轻抚着我的头,静静地听我说,好像我心绪不宁说得没头没尾的语句他也能明白。

    身心疲惫的人旦真真正正放下戒备,就会想好好睡觉。我哭着哭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便爬在师父腿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在狐狸洞内。神智清醒的前分我还在想,今日的我对于他,或者说我永远对于他而言,都并非白浅上神对墨渊上神,而是师父最疼爱的小十七。

    老凤凰说他和四哥站在我和师父的远处等了好久,直到听不到我鬼哭狼嚎似的声响,方才走近向师父作了揖,把睡得像猪样的我抱了出去。还说我这沉沉地睡就是许多日。我想着师父怕是看我这样,已先行回了昆仑虚,心里可惜,还未当着师父面以白浅的身份打招呼吓吓师兄们,正要起身,四哥却把按住了我。我笑嘻嘻地问他又有何事,他却脸严肃地说了下面这段话,让我还未缓和过来的迟钝身体彻底清醒了:“浅浅,看到你好像回到了年少时,重新有这般笑容,哥哥真的很喜悦。但有三件事你务必听好了。头件也是最重要的:你师父并未真正活过来,或者说,仙身并不完整。即使过了七万年,墨渊仍有丝元神不知下落,他苏醒这几日,用纸笔和折颜交谈,怕你醒后做出不理智的事。他直在想方设法找寻那缕元神,却总是感应不到。也正是缺的那丝,致使墨渊,哑了。你先别哭别着急,听我说完。墨渊说他十分地肯定那失的丝元神并未消散,便偶尔夜里回狐狸洞略作休憩,白日直四处找寻,他现在怕也正在努力完整自己的元神,你就莫要添乱了。第二件,墨渊醒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那昆仑虚的师兄弟也得瞒着,免得再出个岔子,墨渊元神不完整的事传到别处,恐生事端。第三件,夜华的劫已历完了。迷谷说是你不叫他放他进来。夜华已在狐狸洞外守了天,你是不是出去见见他?”

    我心里沉了下去:“让他走。”旁的折颜叹了口气:“小五,前几日见你昏睡不醒,我给你把过脉,为何进了次炎华洞,你心肺竟损伤了?那忘情,是否已失效?我猜想过,夜华初见你便对你那般用情至深,或是来弥补你二人未断的情缘。现你突然转变为这样态度,他必定就是你宁可忘却的劫数吧?”我躺下背,没接他话:“老凤凰,你今日话怎的如此多?”四哥见我默认了,轻拍了拍我的肩:“凡事,总有说开了才好。见墨渊前你不是还说吗,你和夜华是生生世世要做夫妻的。阿离既已是你亲生骨肉了,你也需多想着孩儿。缓缓,见他面吧。”我依旧没有说话。折颜给四哥使了个颜色,他们便起出去了。

    听他们走远了,我面无表情地坐起身,默默走到桌边,倒酒喝了起来。杯又杯下肚,我房里仅剩的几罐都空了。这酒,似是夜华赖在我洞里不走时,为了招待他留下的吧?我唤来迷谷,叫他继续搬酒。他看在眼里,只当是我和夜华寻常夫妻间闹别扭,只顾搬酒也不多问话,我倒也落得个耳根清静。

    我变作凡人时,竟如此不叫夜华待见吗。相比如今,他当初哪怕当初为我多想哪怕分,多信我分,何至于叫我失了双眼?今日的情深意重,只是愧疚作祟罢了?从小到大,算不上讨人喜的脾性,身边阿爹阿娘、折颜和哥哥们,虽总怪我贪耍,却依旧对我宠爱有加,后来又有师父疼我疼得比阿爹都亲,怎到了他手里,却落得半分不值了?奈奈独自看顾我生育阿离那三日,每每下身撕裂般剧痛,却连他只手都握不到,诞下阿离他才出现,却又说什么成亲。早已迟了,他难道不懂吗。我真心投入的情爱,被他践踏,我竟然从始至终只是那夺去我双眼的素锦的替身?双眼……夜华,若这胆敢剜我双目的人是旁人,我早叫他命归黄泉了。如今想起,某夜梦中,他似是对我说过:“浅浅,我想从头开始,这次我定会好好护着你。”现在想来,却是真实的话了。夜华,我已不求你承认对我做过的了。即便是作为素素,作为凡人,那躯体和记忆却真真实实是我的,什么重新开始,即便到今天这般地步,也依旧原谅你。对了……我的眼睛,过几日,我亲自去讨回来。

    似不停地是喝了天,又或七天?我滴泪都没有掉。迷迷糊糊听迷谷说:“姑姑,整个青丘的酒都快喝完了。”“去问折颜讨。”“姑姑还是少喝些罢。”“去讨酒!”迷谷似是被我喝住了:“是,是,姑姑。”睡之前我突然想起,师父呢,他多久没回来了?

    第二日,或是不知几日过后,我酒醒了。忍着头痛欲裂,决定先去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只是走出狐狸洞,奇怪明明八月的时节,外面竟已有些许萧瑟了。我在洞口也并未遇到夜华,想是他自知无趣,早已回去。

    起身腾云,我便瞬间离开了青丘。我隐了身形绕过天宫守卫,为了避开夜华没有途径他的寝殿,穿过洗梧宫宫墙径直向素锦畅和殿飞去。

    素锦优雅端庄地在榻上,身旁不见辛奴。我便打开张覆盖我二人的仙障,现了身,瞬间取回了我的眼。我并没有用法术为她隐下痛觉,而是迅速地、用力地剜出双目。素锦愣了瞬,猛地像得了失心疯般痛苦地嘶吼起来,跌落到地上捂着空洞的双目来回翻滚,疯了样地哭喊:“啊啊啊何人!是何人!”我冷冷地盯着她,素锦满脸的血渍竟让我莫名兴奋,我突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谁了,便戏谑地回答:“姐姐,素素回来取回自己的东西。”素锦想是已神智不清,也不管我与素素的声音毫无相似,只是疯狂地向我发出声响的方向爬来:“素素?!你个贱人居然还是活过来了!胆敢挖本宫的眼睛!来人!来人啊!”我面无表情地俯下身,用手抓住素锦凌乱的发髻,将她正脸用力转向我,字句地说道:“我从来就没死过。不过现在,你或许得没命了。”胸膛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快感,似乎神智分为二,半理智尚存,另半火烧般地灼热疯狂。

    而正在我快辨不出自己是谁时,喉头天甜,心血上涌,嘴角溢出了血丝。时的痛让我清醒了大半,却又后怕起来,莫不是忘情对我反噬所致的伤在作祟?我本已醉酒数日,方才大动肝火引发旧伤,竟是差点走火入魔了。我甩开疯狂抓着我脖子的素锦,急忙捻诀离开。再待多刻,我怕真会要了她的命。

    我神智不清地跌回狐狸洞,把取回的眼睛胡乱包好放在身边,急忙半坐起来,合上双眼开始运气,我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万不能现在就没了命。然而越这样想,越是急火攻心,竟喷出大口血,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觉得有人费了些修为,将其环绕于周身为我疗伤,应是折颜吧?恍惚中又似直有人照顾我,身着玄衣的高大背影,着实让我心狠狠抽了下。不知努力了多久,我终于睁开了眼。眼前似是恢复了最初的清明,折颜在我昏睡时,竟是已帮我换回了双眼吗?

    洞外月光倾泻进来,有几丝尤其明亮,柔软地洒在我床边半趴着的人侧脸上,他黑色衣衫的轮廓,在月光的照耀下竟发出了薄弱的淡蓝光晕,光顺着他骨骼分明的手背,延伸向他手里紧握着的我的手。新回自己的眼睛,竟如此不适应。我阵难受,正想甩开夜华,谁知道轻微的动静吵醒了他,他仍旧只手握着我,用另只手撑着自己坐正了起来。我看着那张脸,愣了愣,师……是师父。

    连我……也差点分不清师父和夜华了吗。仔细想想,师父初醒时只穿了当年件内衬,昆仑虚的龙气鼎盛得快要连凡间都能看见了,回去肯定会被发觉。这狐狸洞里,师父能穿的也只有夜华留下来的衣服了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总是不舒服,总觉得师父和独无二是相当的,谁的东西都配不上师父,当然,更没有人能配得上师父。不过……师父以前也时常深色的衣衫,这件长袍师父穿起来比夜华更合身,更……不对,夜华,他在我昏迷这段时间,又来过了吗……我难受地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师父。以前总说夜华的眸子比师父漆黑,现在第次距离如此近端详师父,却不得不承认,师父的双眼要比他更深邃些,好像和师父对视,能瞧见瞳里几十万年的时光……外表上的微小区别,怕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发觉吧……

    脑海里思绪蔓延,飘回那些遥远的日子,场景不断倒退,然后在到达记忆开端时骤停,渐渐画面恢复了常速,从切开始的地方重演了遍:我踏上昆仑虚的第步,第次握住玉清昆仑扇,回头和师父对视的第眼,师父教会我的第招仙法,每次不像个男子汉样对师父撒的娇,师父将我抱在怀里替我受的劫,师父每每对我的偏袒和保护,以及他最后留给我们的那句“等我”……我曾以为和夜华相守已是最幸福的状态,哪怕得知师父醒来时我也不愿承认,我告诉自己师父的归来只会让切更圆满罢了。但其实我内心深处直都知道,师父以元神生祭东皇钟前说的那两个字,只是给我听的,而只要师父在,我连白浅都可以索性不当了,因为在昆仑虚的日子,哪怕是遇到离境那么扫兴的事,也是我这十四万年来尝过最美好的光景。我好想重来遍……哪怕只回到七万年前场大战,我也定要阻止师父……凭什么,到底凭什么要让师父来受这场劫难,我把那专横无能的天君扔进东皇钟便是了……

    我努力回过神来,方才万千思绪似乎只用过了瞬的样子。每次回忆都十分伤神,越想越气血上涌,可泪已经到了眼角,便想打个哈欠遮掩了过去。“小十七,要是困就再睡会,有师父在。”师父看着我脸疲惫,是又担心了了罢。我正想问师父这些天去哪了,猛地反应过来,兴奋地抓住师父的手,他的手如今已完全恢复温暖:“师父!您的声音回来了?!”师父看我如此情绪不稳定,说哭就哭说笑便笑,也轻轻勾起了嘴角:“多亏了夜华。”我又愣了瞬,却没有接师父的话,问他:“师父,这些天您去哪了,徒儿好担心,定要告诉十七所有事情,不能再瞒着我了。”

    那夜,师父轻轻拍着我的手,讲了好久。原来,我在师父跟前大哭场后,睡了足足十多日,后因夜华的事烦心整日醉酒,又睡了多日,这次差点走火入魔,加上换眼,躺了已有五日,上上下下算起来,我有月有余竟全耗在了睡觉上,怪不得我出洞口被洞外的萧瑟震惊,原来已是入秋了。师父偶尔回青丘看我,我也正在梦中,想是那些半夜醒来盖在身上的外罩,直是师父披的。师父还说,他那最后缕元神,竟是直在夜华体内养着。他初醒头几日直在凡间寻,却总是模模糊糊感知得不清晰,原来那时夜华还是正在受劫的凡身,即便是师父也只能寻到大概的位置而已。后来,夜华来青丘见我,因我梦中呓语被迷谷当了真,他就听我的话直将夜华拒之门外,也就是我开始整日醉酒的某日,师父第次见到了夜华,看到那张与自己般无二的脸,他便明白了。之后他和夜华,用不太方便的纸笔,交谈了许久。按师父所说,夜华还是仙胎时就有父神半的仙力,再加上师父万年以来以修为养护,夜华的诞生只是差个契机罢了,而这个契机便是师父的“死”。师父那日元神溃散,飘回昆仑虚的仙灵正应了仙胎最后次滋养,又恰巧乐胥娘娘命中有孕,便借着娘娘的身子出了世。夜华,应是师父的胞弟了。我懵了许久才继续听了下去。也就是我换眼醒来后的那天晚上,夜华刚刚将体内师父的元神,物归原主。我睡着的那些天,他边寻自己元神,边留意东皇钟,后来遇到夜华,方才对东皇钟这棘手的难题,有了办法。师父轻描淡写地说,自他苏醒后,擎苍在东皇钟里很是不安分,如果实在万不得已,龙、凤、狐族联手,师父会和夜华、折颜、我阿爹,隔着东皇钟直接消散擎苍的元神,借擎苍仙灵,永远封印东皇钟。我恐以此种极端方式,将来会反报到他们几个上神身上,师父却说无事。连阿爹和折颜都肯出手了,他们定也是十分敬重师父当年的牺牲,不想再失去天界战神又次了吧。

    最后听师父说,明日便可回昆仑虚了。我差点又高兴过头,师父哄我躺下,教我和当初样心平静气,调养内息。入梦前模模糊糊,师父好像又说了些话,大概是说回昆仑虚后得闭关了,说明日夜华也会到昆仑虚参拜师父归来,那时我也懒得顾及别人,知道师父在身边,我睡得十分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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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让墨渊把她错过的事全说遍,什么都不要瞒,为了让她心情好些,他就真的股脑儿地说了。他觉得那夜说的话,可能比自己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都要多。可他还是瞒着她几件事。那段时间,他并非只是为了寻元神才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折颜几日都难遇到他。如今重生后,本应眼界开阔、看淡了许多,怎又如当初那般默默期望着不可能的事了?

    那日他元神初醒,缓了许久才睁开双眼。也不知道自己的仙体这七万年来直是在何处,无妄海吗?可为何并没有丝毫阴冷之感。慢慢坐起身后,他努力适应着自己所处的境地。自己躺在冰榻上,体温还未恢复,感觉不到寒冷。周围看起来,像是在洞穴中,这副躯壳用得甚是亲切,是徒弟们保存了自己的仙体吧。看这洞中灵气充沛,应是这等功效。也不知道借了这洞穴多久,外面沧海桑田,恐怕自己早已认不出了。那她呢,有没有留下来,有没有看望过自己?对了,东皇钟,他既是为了东皇钟沉睡多年,那定不能让擎苍如今钻了空子。过去的记忆正慢慢涌入墨渊的身体,他心里想着,既然醒来了,先去见她面才是。也不知她是守在昆仑虚,还是回了青丘,穿件内衬长袍去见却是不妥了,先回昆仑虚吧。他正整理着自己思路,要做的事桩桩陈列在心上,突然听到有人向洞内跑来。

    墨渊回过头,正好对上十七的目光。她……惦念了千万个日日夜夜,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如今已换回女子装扮,真的……很美,那样子,直到许多年后墨渊依然记得。墨渊深深地望着她,如今的他无比珍惜重逢里的每瞬。要把她的笑容,刻在脑海里,墨渊心想。

    没有人能理解那种感觉,没有岁月流逝的概念,连水滴声都没有,像孤魂野鬼样浮在混沌中,直知道自己要什么,却永远不知道熬到何时才是尽头,生命中出现的脸庞在记忆里渐渐模糊。有很长段时间,他谁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墨渊想说点什么,然而当时却连句“小十七”也没法叫出来。他轻轻招了招手唤她过来。他看着自己的傻徒弟眼里噙满泪水,手指颤抖着走来,扑进自己的怀里时哭得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小嘴说个不停。他低头轻轻抚着十七的头,心里想:乖,有师父回来了,师父护着你。十七就那样趴在自己腿上,边哭边说,只手紧紧着自己,好像生怕弄丢了他。她的每句话,墨渊在心里都记得,虽然十七说的听起来都是平平淡淡,但墨渊知道这眼泪有为了重逢,似乎也有为了别人。十七那天不经意地频繁提起“夜华”这个名字,其实墨渊那时候就猜到了。仍旧是,迟了吗?他心沉了下去。

    将十七从那叫炎华洞的地方抱回来,墨渊在纸上写了字递给折颜,叫他和白真先回十里桃林了。现如今他抱着十七站在床边上,想着怎么能闲出手把被褥挪开,再放下她躺好。墨渊尴尬地弯腰左右摆了摆位置,最后放弃了:还是施个法罢。遂抬起右手准备用法术,然而怀中的十七随着他手臂倾斜,头偏向了他,整张脸滑入了墨渊的脖颈,她的嘴唇几乎要抵到墨渊的身体,十七在梦中被异动惊扰,深深地呼了口气,鼻息蹭过他的脉搏。墨渊瞬间僵硬了。心里有个声音,教唆他不要放下十七。若是能永远这般怀里拥着她,就好了,他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能带她走那即便……墨渊叹了声气,还是将十七轻放到床榻上,盖好了被子。他轻轻坐到了边上。

    看着昔日最宠爱的徒弟正出神,泪水突然从她的眼角滑落,墨渊伸出手背替她轻轻抹去,声叹气。他心里苦闷至极:我从前悉心看护着,生怕她受苦,如今谁有这般本领,将我的十七折磨得成这般境地。墨渊犹豫了片刻,还是挥衣袖,入了她的梦境。

    墨渊苏醒那天夜晚,十七只知道折颜说自己睡得很沉,还说是四哥抱她上床的。她只记得自己把那最苦的几年完完整整梦了遍,当时还抱怨,回青丘后开始那七万年毫无波澜,之后不过几百年怎的受了如此大的劫呢。她并不知道,在梦里看过了她所经历的切的墨渊,整晚没有睡,紧皱着眉头,动不动,直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他看到她梦中那人,竟与自己的样子般无二。

    无论怎样,既然我回来了,便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半分。

    墨渊向面前熟睡的人,许了这几十万载来他的第个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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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渊初醒、他二人离开白浅狐狸洞那天,白真问折颜墨渊写了什么,折颜只是说:“这万年来我时常想,当初送小五上昆仑拜墨渊为师,究竟是对还是错?”次日墨渊找到折颜,又问了些这七万年来四海八荒发生的大事,尤其对天族太子夜华十分感兴趣。折颜看在眼里,心里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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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渊远离青丘找寻元神的那些时刻,直没有停下过想十七的事。他告诉自己,是定要见面这个夜华的。

    再后来,机缘巧合,那人果然与自己也有剪不断的联系。他们第次见面时,彼此都愣了瞬,却又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了。两个容貌、身体、脾性都般无二的人,面对而坐。墨渊从折颜那里知道了夜华替十七救了自己,赔上了全身修为和只手臂。墨渊言谢,夜华作揖,然而之后,两个人没有提句与白浅有关的事。墨渊告诉夜华他与他的关系时,夜华倒是没什么反应。之后二人同检查了东皇钟,见了狐帝,才有那所谓的万全之策。

    墨渊另件瞒着十七的,就是照顾她换眼那天的事。多日共同奔波,墨渊本无意再像夜华提自己元神,可夜华却偏问起了无法发声这回事,墨渊便如实讲了。让他没想到的是,夜华下刻便迅速回掌打出了体内自己的那缕元神,随即就看到他重重咳了几声。墨渊望了眼面前和自己并无多少感情的胞弟,摇了摇头,他倔强的脾气竟如此像年轻时的自己。

    墨渊合上双眼开始容纳那缕元神。片刻后,他抬眸直视夜华,平静地问:“你可曾尝过剜目之痛?”

    整个青丘都已入梦,只剩湖边凉亭下对坐的墨渊和夜华。夜幕使模糊的二人看起来更像了,若是那些熟睡中的青丘人得了消息,恐怕□□也要赶来看看这奇观。青丘的初秋不似天上,风含着半丝阴冷,而刚刚突然形成的对峙场面,恐要使青丘提早入冬了。

    夜华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墨渊。墨渊仍是面无表情,似是不准备多说个字,那问句的语气里也没掺杂能让夜华来分辨的情绪。

    “上神,夜华不曾受过。”他盯着墨渊,脸上阴晴不定。也就是昨日,夜华暂别墨渊后返回天宫看望阿离,顺便应付天君,胡邹了个理由解释自己历劫后未归。谁知天君脸阴沉,说素锦疯了,查不到她先前竟被谁生生挖去双眼,只是嘴中只念叨着夜华。天君试探他是否仍忘不了三百年前那个凡人,却被夜华口否认,自称故人已逝,如今谨遵天君所赐婚约,已心属青丘白浅人。天君虽不愿夜华看重儿女私情,但这对象若是未来的青丘女帝,态度自是不同,想来夜华下凡历劫前日日待在青丘,应不是搪塞,况且自己孙儿再有怨,也不至等到今日才泄恨,再者凭夜华为人定不会如此狠心,便也信了,只是发愁别族问起该如何交待。夜华没想到,今日墨渊竟如此巧合地问起这桩事,免不得令夜华胡思乱想,素锦最后见的那张脸莫非是墨渊上神的?

    “那你定是不知失去双目之痛了?”墨渊看着夜华,仍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

    “还请墨渊上神明示。”怪不得浅浅避而不见,那次深夜初见墨渊上神时他又为何正要入浅浅的狐狸洞?这七万年中若未出现个自己,浅浅是否早已和醒来的墨渊坐实了世人的猜测?夜华不敢再问自己了。然而痴情叫人愚笨,说的便是此刻的夜华。

    “以眼换命,实属下策。”墨渊平静地看着夜华。

    “上神……原来是说……浅浅说与你听的?她……果然全记起来了吗?”夜华方才戒备的眼神瞬间变得落寞,心痛反而让人思绪恢复清醒,他自责起自己之前的胡乱揣测:浅浅与墨渊上神情义再深,也不会在和我尚未理清楚时就怎样,况且浅浅对我说过与墨渊上神只是师徒,墨渊上神即便迁怒素锦,元神尚未恢复,也绝不会急切到冒然前往天宫,素锦执念太深入了魔怔,念我名字又有什么奇怪,只是不是墨渊,怕就是浅浅亲自去寻了仇,方才如此不理智,莫非墨渊上神的苏醒让我怕了吗。夜华又鼓起勇气般对墨渊说:“上神,当年夜华并无能力保护浅浅,请命取她双眼是我此生最悔恨心痛之事。我原以为替她受了三年雷刑,能叫自己稍稍心安些,未曾想只顾保她性命,却看不出她早已寒了心……”夜华不知自己为何要对墨渊上神说这么多,就像不知当时怎的能先放下浅浅的事,甘愿随着墨渊上神协助他。虽无血亲,却有血缘,这或许便是两人无形的联系。

    “你可知小十七的性子是有仇必报?”墨渊皱眉看着夜华。

    “我……知道浅浅的脾气,哪怕她如今再不愿见我,我也不会放手。三百年来,得知她还活着时我也才终于活过来了,除了和她的情,我着实不忍再看到阿离失去娘亲。过去错皆在我,如今我只想好好弥补没来得及对她的好。这次不只对着东荒大泽,我等了几百个日夜,想实现当初对她许的愿,我要让四海八荒的人见证我和浅浅成亲………”夜华低着头,越说声音越低。

    “莫让旁人的谎使十七与你隔阂。”墨渊缓缓转过头,望着远处。那天入了她的梦境,墨渊就发觉天宫里每每十七出事,都是那个叫素锦的人自己面之词,素锦演的戏都只当十七的面,估计这其中十七在意的自己是素锦的替代品,也是假象。后来与夜华相处的几日,墨渊看得出他并非会被素锦那类伎俩哄信,更非薄情之人,想是小十七当局者迷了。墨渊方才不想主动要夜华体内那自己的元神,只因夜华在复活自己这件事上牺牲太大,他并不想再欠夜华。起初知道夜华伤了十七,有那么瞬的想法要替她教训他,但自己承别人的恩,恩将仇报并不妥当。不过墨渊从未原谅夜华对十七做的,他在心里责问他,天宫众人将十七欺辱成那般,他不当这太子便罢,若真想藏,谁也寻不着他,又怎会赔了十七的双眼。墨渊知道小十七的脾性,即便成了凡人,对于她,颠沛流离也好过寄人篱下。还有就是,墨渊晓得夜华对十七的重要。他知道凭面前夜华的这般痴心,小十七不会不幸福。既是她从始至终就想要的,哪有不帮她握紧的道理。只是但愿夜华,不要让自己失望。

    “……夜华谢过上神忠告。”

    “你当对她比以往更好,不可再让人伤她分。”墨渊转回视线,眼神还是那般平静。

    “夜华自然会好好照顾浅浅。幼时夜华便听说,当年上神对浅浅爱护有加,仙人们无人不知司音神君是墨渊上神最宠的弟子。日为师,终身为父,夜华自是明白上神对浅浅的疼惜。我与她既已重新开始,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只要她心里还有我的位置,纵是丝毫,夜华也定会守住。上神重归昆仑虚之日,夜华必将同拜见上神,我便在那处等浅浅,将她误会的件件解释清楚,也向诸神正式引见天族太子妃,四海八荒未来的天后。”夜华说之前行了大礼,便像是接下了墨渊的嘱托,更像从墨渊手里接过了白浅,接过了司音。既尊了墨渊上神的位,又划清了墨渊和白浅的界限,更将欲见白浅的口信体体面面传到了墨渊跟前,不愧为天族太子,说的话滴水不漏。

    墨渊像是不准备再接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坐起了身子,夜华也连忙跟着坐起来,夜华正欲作揖告辞。墨渊点了点头便欲转身离开,临走前只说了句话。夜华愣在在原地,直盯着墨渊的背影,直到墨渊离开了好会,他才捻诀离开。

    “十七若再被伤次,你就把她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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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短篇剧情连贯当段子看吧]

    我似是被阳光晃得厉害,眼皮照得发红,身体轻飘飘的悬着,感觉不是在自己榻上。上次知道师父在,就睡得特别沉,也不做梦,这次居然做了个如此真的。我嘴角上扬,想翻个身继续睡,结果脸却撞上了块脑袋般大的夜明珠,鼻子生疼,便生气地用手使劲扇了珠子巴掌,边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是被人抱着在空中腾云。我笑着抬脸正要揶揄四哥,“跟老凤凰待这么久身材终于壮……”,却对上了师父的双眼。

    于是现在安静到时间静止的画面便是:师父将我整个抬起抱着,而我只手拍在师父结实的胸膛上,带着略微浪荡的笑抬头看着他……我吞了口唾沫。这还不是最糟的,“四哥”虽不是四哥,但老凤凰却真的在师父身边踩云同行。折颜看见我是以这副模样醒来的,扭过头脸高深莫测地说:“司音上神,看来你新换回了眼睛还需得适应适应。”我没接话,在折颜嘲笑我的瞬间,赶忙捻诀离开师父怀里自己驾了另片云,路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更不敢看师父。

    昨夜睡前听师父说回昆仑虚,今日睁眼竟真的在路上了,他和折颜也没有叫醒我,只先将我变成了男儿身路抱着。师父还真是……对我如当年般惯着,即便我都把年纪了。眼看昆仑虚便在眼前,师父终于转头望向我打破了尴尬:“十七,你真实身份仍需瞒着,你可明白?”我点点头,若是自己说明了身份,谁晓得那些天界的老神仙又会传出什么曲折离奇的师徒恋呢。师徒恋……我赶忙努力回过神,点头说:“是,弟子师徒恋。”我刚刚说什么了?!“师!师父弟子是说明白了。”然后我听到折颜分明没忍住笑了出来,师父转头看他时,他又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我暗暗发誓,今天定离师父远远的,绝不再烦着他了。我甚至怀疑岁月也随着师父的归来倒流了,自己这不着调的样子像极了当初。

    先前我告诉师父,他睡着后我带他离开,师兄们便暂时各自回家了,怕他看着如今清冷的昆仑虚伤神,然而我大错特错了。时光定是倒流了。我们在云海之上看不清楚,直至按下云头正要落至山门前,才看到那副盛况。整个昆仑虚似是把沉淀了七万年的灵气全蒸腾了出来,空中不时有仙鹤旋飞而过,树木花草皆是前所未有的高大繁茂,从山门前路延伸至大殿,挤满了前来朝拜的仙者小妖,下山的人零零散散,上山的人源源不断,我看着快要被挤破的山门,有点心疼。师父望着云下众生,看了眼折颜:“还是直接进殿罢。”折颜应了声,我只是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飞往正殿。

    昆仑虚上,大师兄正看着眼前的人海发愁,这些小仙不只何时搬来尊镏金巨鼎,竟当作拜礼放在了习武台上。这时,他抬头看到了我们。“师父!!十七!”大师兄咧开嘴笑着大叫,唤来了其他师兄弟。

    大殿之内,时隔七万年的跪拜礼,让师兄们几乎全湿了眼眶,师父之于我们,曾是也永远是最重要的人。我跪在最后,望着坐上的师父出神,他微笑着扫过我们每个人,最后停在了我的身上:“起来吧。”

    师父,永远是十七所见过最温柔的人。我心里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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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师父回了昆仑虚那日,我就遇到了来拜贺的夜华。品阶高的上神来访,师父得亲自接待,我就站在旁不断帮师父端茶送水,常有好奇心重的询问我如何复活了师父,这消失的七万年又在作甚,我都笑着搪塞过去,道只是师父该醒了。既是懒得次次回忆,又是因为不想回忆。只记得个多月不断有仙者和小妖来拜,忙得我狐狸尾巴都快断了。而夜华,是和天君、大殿下、三殿下、乐胥娘娘和团子起来的。

    他们坐定后,我主动走了过去行跪礼:“司音拜见天君、大殿下、三殿下、乐胥娘娘、太子殿下、小天孙。”然后抬起头看着天君。

    我记得自己还是素素时,他下令关我进了昭华殿,我之所以在天宫历了如此多苦难,皆拜他所赐,素锦若是害我的主谋,他便是另个主谋,罔顾生灵此种事,于他们天族面前,永远抵不过天下大业。当年我介凡人,踩死我,便如踩死蝼蚁般。余光扫见团子直被夜华按着,想是夜华未料到我恢复男装,没来得及告知。多日未见团子,我也好想抱抱我的好孩儿。

    深吸口气,换个情绪,我直视着天君:“当年司音违逆天规,私自带走师父仙体,又逃避惩戒七万余年,如今司音负荆而来,向天君请罪。”我感觉到师父直看着我,但他没有说话。此时天君自然对我和对素素时遍若两人了:“司音上仙说得言重了,若无上仙当初,对了,现在应是司音上神了罢?”我眼眸低垂,点了点头:“是。”“若不是上神带走了墨渊上神,他又怎会重新醒过来,倒是我们众老糊涂了,险些将墨渊上神留在了无妄海内。司音上神快请起罢。”天君老儿向我抬了抬手。我心里清楚,他不过卖我师父的面子拜了,可越如此,我便越厌恶他,若没有这样专横却无能的爷爷,夜华他对我,又何以到了这般境地。可我毕竟已没了当年司音的不知天高地厚,拜谢过天君,就退到师父边上伺候茶水了。

    夜华直望着我,我装作没看到。

    天君行人离开后,我留下收拾茶具,大师兄过来说,师父叫我去找他。两把收拾好,我便跑去了后山。到那里时,师父正站在池边望着莲花出神。

    “小十七,过来。”师父想是听到我脚步,身子转了过来。

    我走近师父作了揖,抬头问:“师父来这里做什么,还有好几个上神等着拜见……”

    “你对天君,可有怨言?”师父望着我。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撒谎:“十七并无怨言。”

    “那他叫你受的罪,你便认了?”我感觉到师父边说边把手掌放在我头上轻抚:“其实你大可不必瞒着全天下,将苦自己吞,想不开便是想不开,并非闹就是怎的大逆不道了。师父是向着你的。”

    “师父这是何意?”我声音低得如蚊虫发出的般。

    “你为了我守我仙体,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却为何只字不提过往,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你尊师?”师父将手背到了身后,轻皱起眉头。

    我跪了下来,低头着急地解释:“师父永远都是十七的师父。不管十七为师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连命都是师父救的。若不是因为师父当年替我受了劫元气大伤,又怎会落到沉睡万年?而那些我遇到的事,只是觉得过去了的便随它去,不敢再劳烦师父挂心。”

    师父握住我双臂将我扶了起来:“十七,昔日你喂我心头血,又去鬼族拼命抢回我仙体,皆是替我受劫。师父如今回来了,谁胆敢在我不在时伤着了你,告诉我便是。即便要不了他们的命,也得还你个说法。”师父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你已不必再个人勉强担着了,我都知道。如今你便把我不知道的也告知了,我依旧能护着你。”

    也就是同时,我身后传来夜华的声音:“浅浅。”他走过来,对着师父行了礼,低头对我说他送走其他人后回来寻我,问了许久才知道来此处,叫他好担心。我没有说话,转开了脸。

    “墨渊上神,可否让我和浅浅谈谈。”夜华对师父又行了礼。

    师父没有看夜华,对我说:“十七,半个时辰后回正殿,西海水君特意来寻你道谢。”我感激地对师父作揖说是。西海水君昨日早来过了。夜华行礼,师父对夜华点了下头便走了。

    师父刚离开,夜华便问:“浅浅,你怎的又成了司音?今日本是要领你同我向我父君和母妃请安。”

    “事到如今,不用了罢。”我依旧没看他。

    夜华走到我面前,轻轻抓住我的肩膀:“浅浅,你当日不见我,如今过了多日仍是当我作不存在,下凡前我答应你的都应了,到底我哪里做错了,告诉我好不好?”

    “夜华,你若是拿我当素素来还情债,还是趁早算了罢。素素当初本就并非想寻死,她只是对你冷了心,想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罢了。”我甩开他的手,冷漠地看着他。

    “浅浅……你当真是想起来了。”夜华沉默了会儿,看着我脸悔恨:“浅浅,我对不起你。”

    我扯起嘴角做出个苦笑,忍着不流出眼泪。又是阵沉默。

    “浅浅,对素锦的仇你也消了,辛奴怕陪她在昭华殿等死,将当年做的戏概招了。天族欠你的,叫你怨恨的,便让我来用余下的岁月偿还。不论你从素锦那曾听到了什么,全不作数,皆是她挑拨你我关系的戏。浅浅,我只求你再给我次机会,让我弥补对你做的。当日在洗梧宫,你不是说如今心中有我了吗。况且不光是我,我和阿离,都不能再失去你次了。你要信我,墨渊上神能给你的,我也定会努力给。虽然……虽然你我相处的几年不如你和墨渊上神久,感情不如你与上神深,但毕竟是真情实意地爱过彼此。最后次机会,我定会做给你看。”夜华鼓起勇气看着我,眼里流露出少有的哀求。

    心软了瞬,只是瞬。反应过来最后句话,我怒火突然从胸中腾起:“你提我师父是什么意思?”

    夜华放开我,低下头,脸落寞:“浅浅,你当初忘了我,除了恨我取了你的眼,更是因为你这七万年来在等的,至始至终只有墨渊上神个吧?”

    看着夜华只是月未见,竟变得辨认不出,说出这般混账的话,我用力握着拳,忍住教训他的冲动,直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你给我听好,你可以负我,但绝不能侮辱我师父。我连命都是师父给的,不管为了师父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事,你怎可如旁人般恶意揣测我和他的师徒情谊?!”每次听到旁人说师父和我的闲话,我都不知怎的愤怒异常,即使过了七万年也是。而对于夜华,死心,是瞬的事。终于,还是彻底失望了吧。

    “浅浅,折颜说你有伤在身,你别动怒,都怪我,是我口不择言失了礼数。浅浅,你既然明白以死相依的感情,又为何不肯原谅我,你对于我而言,并不比墨渊对你的意义少。俊疾山救我收留我的是你,天宫为我甘愿忍受屈辱的也是你。你可以为墨渊上神拼命,我也能为你去舍命,你怎么就不再回头看看我?”夜华又抓着我的肩,眼中盛满痛苦。

    我摇了摇头,甩开他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事已至此,你当真还是想不透?你我心里放着的,都并非此刻面前的这个人。素素是我,却又不全是我。我问你,人之所以能被分辨不同,难道只是凭着不重复的皮囊?并非如此,其实最重要的,是各色各样的记忆、脾性。当年你在俊疾山遇到的素素,是干干净净张纸,才会那般孤独无助,不谙世事,才会到处收养生灵,恰巧救了你。此后发生的种种,是素素选择的路,并非我白浅,而你这百年来所疼惜挂念的,也是那个独自住在俊疾山的傻姑娘。你如今对我的好,只是念了那三百多年的旧情和回忆,若当初你见到的先是我白浅,不是素素,你又如何会称心里只有我的位置?而前些日子我萌生出的情愫,却是真真正正的白浅对你,对我那从未谋面、初见便倾心于我、不顾礼法天规、心意守我护我的未婚夫君,而旦我将从前全记起来,你便不是了。再说当年的素素,她要的,根本不是委曲求全地在天宫当你的侧妃,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日日煎熬,你取了她的眼睛却又要她待你如初,即便你是为了保她的命,她又如何能装作心上没有这道疤?素素在俊疾山叫你以身相许,只望与你在那了无人烟的地方守到白头便好,而你注定心不在凡间,既已无法两全,便与你再无瓜葛就是了。你也知道的,当年素素听了素锦,只当跳了诛仙台便能离开天宫那是非之地,人既然选了离开,也做了诀别,即是对那段情已心灰意冷了。当日在天宫,只是拿回我白浅的东西,并非你所言去寻素素的旧仇。夜华,素素和白浅,都早已不怨你了,你与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之间,唯的关系,只剩团子。不过你大可放心,无论你我如何,我永远都是团子的娘亲,青丘不像你们天宫规矩多,即便未成婚,也不会有人乱嚼舌,以后他若想我,让奈奈送他过来,或者我接他到青丘住便是了。夜华,你从未欠过我什么,若是说弥补,也该是我。如今师父能回来,你赔上了全身修为和只手臂,折颜治好了你的手,那余下的七万年仙力,你要现在拿,还是我日后替你做事偿还?”

    “浅浅……我要修为何用?”夜华脸色苍白。低头垂下了眼眸。

    “对了,你救过我几次命,还有替我做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那也并算进要还的债里。日后你需要我青丘白浅卖命,传信说声便是,不过这方便也不要留着太多年月,你年纪尚轻,活得想是会比我久些,到时我总不能跟幽冥司闹着要回阳间不是。你我本是孽缘,早先互相折磨,如今即便迟了些,也还是彻彻底底断了才好。以后互相绕着道走,能不见,就别见了吧。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这就去找天君退婚。”我转身就要走。

    夜华把拉住我,低着头直没有直视我,声音沙哑地说:“浅浅,你说的我都听见了。可我还是会等你。”

    我将手臂从夜华掌中抽开,对着夜华微微低了低头:

    “太子殿下,老身告辞。”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次,没有如过去那般心痛了。没有哭出来,也没有欲望饮酒,我只是想快点走开,离夜华越远越好。我曾以为,我们会有好的结局,这也同时又让我想到了离境。打死我也想不到,这两段我以为会有善终的感情,竟都不得善终。离境怀疑我与师父,夜华也是,但夜华还是比离境强得多,他未曾移情别恋,也护过我多次,更是很多地方都像极了师父,师………我提师父做什么。

    我不知道去哪,更没有心情去大殿陪笑,就低着头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现在该个人好好理理思绪了:与夜华的结束,便是青丘与天族的婚约的又次结束,恐怕这回,我真得自个儿去见天君老儿了,明日需请示了师父,变回女儿身去天宫趟。等过了天君那关,去趟览芳华,交待好奈奈,只要团子想我便让她带来。团子……也悄悄去看看,如今全记了起来,对团子已不只是当初的同情。不管我与夜华如何,团子是我曾怀胎三年,在那天宫唯的慰藉,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能不疼惜。以后我要把缺的那三百年全给团子补上,定要跟二师兄学学厨艺,亲手做菜给团子回。以至于司音便是白浅这事,还是得在团子跟前演着,他还小,说漏嘴就麻烦了。如今算算,只有师父、老凤凰、青丘那边的家里人和夜华知道,哦对了,还有那离境。也幸好我当回白浅时不爱抛头露面,不然估计比如今还麻烦。多事不如少事,司音这个身份,需得留着。其实能继续做回司音,才是我最欢喜的部分。

    低头边走边想,回了房间也神不守舍的,索性把门上了锁,变回女儿身,想着个人好好躺会儿。昆仑虚卧房内有禁制,也不用担心哪位师兄误闯进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门外响起了声音:

    “十七。”

    “师父?”我赶忙起床光着脚跑去开门,手忙脚乱的,门开了,锁也砸痛了脚趾。幸好锁不太重,我呲着牙捡了起来,握着锁作了揖问道:“师父,您找十七有何事?”

    师父瞧了眼我,笑了:“在休息?”

    我低头脸委屈:“师父,十七不太舒服,所以便当了逃兵。十七这就回大殿伺候着。”

    “今日的访客都已散去,大约快到傍晚了……”

    我绕过师父肩膀抬头看了眼天:“我睡了五六个时辰?!”

    “无妨,睡好了方可振作起来。”

    “师父……您是不是全知道了?”

    “知道何事?只是看太子殿下走时脸色不太好,你又迟迟未出现。”

    我叹着气拉师父进来,请他坐在桌旁,接着边把倒的茶双手递给师父边说:“师父,十七又让您见笑了。这次放在心上过的这位,又是孽。”接着坐到了师父脚边,手搭在师父膝头按指关节玩儿,

    “这次不借酒消愁了?”师父说着拿起边上的垫子递给我:“地上凉。”

    风吹进了屋里,我打了个寒战,接过师父递来的坐垫放好,起身去关门。

    而门外,即便现在是傍晚且我双眼未完全恢复,我也能确定,闪过了抹蓝色裙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