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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说何时意识到对十七的态度不同,墨渊自己都忘了。她之于他,或许不是一见面就心里知晓的那种感情,应是日后在某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刻,日积月累,无形中成了习惯。对她的偏爱,早已是一种习惯。以至于后来,除了十七外的所有人,都发觉了。一个装不知,另一个是真不知,这样无视着闲言碎语自在地过活着,便也从未想过要封堵悠悠众口。人言可畏这于旁人来说的字箴言,在墨渊身上是不算回事的。

    而之前几十万年的生命中,着实没有什么值得让他称之为轰轰烈烈的。那些打赢的硬仗,在他看来,只是被当权者之间的贪婪欲望操纵驱使而生,既然自己的使命是保护天下苍生,那用一生来尽全力做到就是了,他从未辜负过自己的责任,这便是除墨渊外无人能及的傲骨。而世人传颂的自己有多难得和出众,他更是从未在意过。没有人想也没有人能接过这样的重担,墨渊却一出生便别无选择,他是海八荒的信仰支柱,但他也有心。

    旁人总把自己传颂得离奇,其实独身一人时,墨渊接到许多或含蓄或主动的投怀送抱,偶然也有那么几个叫人眼前一亮,只是总到最后暴露了脾性,想是投自己所好做的戏,便使得到头来一个也未理睬过。而若不是尊着战神身份,怕那痴心妄想的会有更多。即便东华那人对自己疏远憎恶,他也偶尔会心生羡慕,想如他一般,无欲无求地活着,百年孤寂,万载转瞬。可即便心灰意冷过,他还是在执着地等着,倒不再是期待谁活过来,而是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感觉。

    直到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他开始在意起了一些东西,而内心麻木的位置,开始恢复知觉。某个时刻,郑重地将死去的请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去。

    墨渊曾有幸,受过一位远古上神的指点。他比墨渊要年长得多,似乎和父神有些渊源,若不是当年参破无上境界,一心归隐,从此消失在了世人视野中,也就没有后来的东华什么事了。那位上神曾说过,一人的性命,在他眼中与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并无不同。墨渊一直不敢忘怀,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没有动素锦,并说对瑶光心存愧疚。

    那年天魔两族之战一触即发,他深知若救了自己的徒儿,便无力再救苍生,既然绝不能拿她赌,又不可连累无辜生灵,那就拿他自己的命来换。

    替人受劫,天雷重了几十成,他忍着仙身与元神的暴裂之痛,一声也未哼出来。若说守护海八荒是责任,那守护她早已成为墨渊的本能。

    幸好,无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他终还是站回了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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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林中,静默无言。

    这是师父第一次叫我白浅。这更是师父第一次以这样的神态面对待我。有些念头绝不能碰,只是如今在心里越渐清晰明朗起来。

    被一直抱在怀里,放在他背上发抖着的手指终于平静下来,我不自觉地慢慢抓紧了师父的长袍。不再茫然无措,什么都不愿再想,这是我长久以来最满足的一刻。凡人贪得无厌不得善终,神仙又有何不同?几十日前,觉得只要师父醒来就够了,只要他能醒来,我便什么都不敢再想再奢求。可如今发觉现况远远可以更加美好,自然想要的更多。怕什么可怕的,我就是不想放开师父。

    可接着我感觉到,师父要准备松开我了。我急忙让自己的表情更自然些,抹去了一脸的沉醉。握在师父背上的手恋恋不舍地滑下,脸顺着师父直起腰的动作从他肩上落了下来,便干脆含着下巴,垂下眼眸不看他。不敢和师父对视,不知该说什么,我又开始慌张起来。手搭在身子两侧,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扣指甲,也感觉不到用了多大力气。

    师父像是发现了我的小动作,轻轻笑了出来。我听到声音抬起头,正对上师父离我越来越近的脸,盯着师父纤长的睫毛,我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一下。然而下一瞬,师父却只是牵起了我垂在身子两旁的手。

    他低下头,把我的双手覆盖在他的手掌中,然后弯起唇笑着看我。今日的师父,真的笑了很多次。

    “没有要问的?”师父的笑一直在脸上。

    我被他突然说出的话慌了神,有啊,当然有了。差点没忍住张口说了出来,我又合上了嘴巴,不甘心地抿了一下。我摇了摇头。

    师父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答应我的事,不可食言。”

    我当真不知师父是叫让我忘了谁。不过最近的一个也只有夜华了吧?

    我用力点了点头。

    师父看着我,笑眼更深了:“原本只想叫你开心起来便好。这个拥抱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望着师父,努力听懂他要表达的,因为我先下实在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可你被桃花衬托得,十分动人……索性………”

    一定是听错了,我肯定入了什么幻境,面前的人温柔得太过头了,师父从来不说这样模糊界限的话。我的脸又不争气地腾一下烧了起来。

    师父顿了顿,我甚至瞧见他胸膛起伏了一瞬,他深深注视着我,“若我没有离开七万年,”师父一字一句地说,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我之于你,可会有不同?”

    心里最怕的部分,终于被师父一句话揪了出来,好像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原本最怕的,才是心里最想要的。可我怎能将这样的愿望埋在身子里九万年?那种经历,就像你拿着儿时最想要的玩偶,即便如今的感觉和最初时的渴望毫无差别,你却根本记不起来,到底是何时开始等着盼着想要得到它。是不是因为一开始就清楚,永远没有人买给你,所以从一开始就在埋藏,每日盖上一捧土,试图将这个愿望彻彻底底忘掉,可历经漫长岁月,土被你堆成了一座低矮的山。你每日经过这里,看似真的忘掉了,实则被更露骨地提醒着:这里有你想要的。不过只要岁月足够漫长,你终于真的以为那只是一座山了。却直到某一回,一场暴雨,你站在狼藉中目瞪口呆:时至今日,原来这才是我一直想得到的。

    “嗯?”师父在等我回答。

    寻回自己的真心,就似是治好失忆后认出了面前的故人,我鼻子发酸,望着他不知所措。

    师父,九万年前,我拜师后的第一堂剑术,你过来轻轻握着我的手抬高了些,看着我的双眼教我记住这一步,那是我头一回心里慌乱;我夜里辗转反侧,想着第二日早些见到你,那是我头一回一夜未眠;接着你教给我们许多我从未听闻过的法术,我怎么也学不好,只是因他们都学着你的心法,可我却只看着你;之后的许多堂课上,师兄们都只作我学法不用心,可那并非是我在神游,只是望着你便忘了眨眼。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毛病,我幼时起便和哥尊你为神,只当是遇到日思夜想的,又发现其实那神很是英俊,便想是只因爱美之心失了方寸。你似吃了我撒混耍赖这套,对我竟总比别人放纵些。你对我的照顾叫师兄们吃了醋,我每时每刻都无比欢喜。后来偷下凡间,我独自钻进凡人的书阁里偷看了几本赞颂情爱的书,那时我才恍惚觉得,自己对你的心意和书里单相思的小姐一般无二。我开始躲着你,不得不出现的学术课里便埋着头胡思乱想,更是寝食难安。直到一堂课上,你教我们师徒之间的礼数,何为能,何为绝无可能,我知晓你是这天上最说一不二的上神。我装病从晚上哭到了日头升起。你不知我喜欢上你,只用了七日,却用了七年去忘了自己的心意。沧海桑田,时光磨砺,我真的将爱隐在了敬爱里。这便是为何我记得师父的恩情,却忘了为何如此看重这些恩情;这便是为何每每试着回忆最初,总使我心慌不已乱了思绪;这便是为何我后来不敢妄自将旁人对我的亲昵,理所当然看□□意;这便是为何一被外界引向心里那段封起的记忆,我便能转瞬情绪失控如同失去自己。我自己暗示自己,自己蒙蔽自己,自己哄骗自己。来昆仑虚遇到你之前,我虽顽劣,却是做什么说什么,该挨的鞭子一下都没怕过。可一得知对你的心意被看作大逆不道,有悖伦常,我第一次如此恐惧。遇到你的头一年,我在昆仑虚上撒了这辈子第一个谎,直到最后连我都深信不疑。没有一个人知道,历了飞升上神的情劫,我真的是万念俱灰。折颜的那碗忘情药,让我断了夜华的一切,最后也决定一并忘了对你最初的情意。

    然而万千回忆,却一个字也不想再给师父回忆。

    我拼命憋着所有让我崩溃的情绪,告诉自己必须只专注于这一刻,必须只专注于眼前的人。然而,时间又似是慢了下来,我忍着胸中撕裂般的剧痛,轻轻张开了嘴,嘴唇刚动了几下,就觉得一股热流从心肺直涌上喉头喷入口鼻,腥甜的气味从唇齿间溢出,越来越多血呛住了我,呼吸变得艰难,我看见师父脸上从未有过的慌张神情,他放开我的双手,手臂环绕向前一把抱住我软绵绵的身子,我一个歪头彻底昏了过去。

    “十七等了九万年,等师父来允许十七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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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丘狐狸洞,十七躺在榻上,微微扯开的衣领里露出敷着的草药,折颜紧皱眉头向她胸口输着仙力,房间外站着焦急等待墨渊和一直抹泪的凤九。

    墨渊将十七抱回来后,一夜未合眼。

    昨日他本以为折颜还在昆仑虚,捏诀回去,将十七先放在自己房间里,火急火燎地去寻人,叠风才说折颜交待了他墨渊的话便走了。墨渊回房抱起她直奔十里桃林,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他只好再拼了命一般飞到青丘狐狸洞,脸色铁青地现身在折颜和刚回来的凤九面前。凤九被自己姑姑的模样吓得哭了,折颜看着十七倒吸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叫墨渊回他木屋取药材。

    在凤九给十七胸口换药的时候,折颜一脸严肃地谢过了墨渊,说若不是墨渊用自己淳厚仙力一路护着,人早没了。

    “她究竟出了何事?”墨渊望着被凤九背影遮住的十七,一直不曾转移视线。

    折颜叹了口气:“怕是当初为夜华吃的忘情药,仍在反噬浅浅的心肺,尤其心损伤得极其厉害。”

    墨渊眼神黯淡了须臾,继续面无表情地问:“如何救她?”

    “找一颗完好的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