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阅小说网 www.pyxs.com,最快更新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改写 !

    折颜话音刚落,墨渊便转身出去了。

    折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难以舒展。认识这个人几十万年,深知他不愿罔顾生灵。多年以来,每次出战皆非他一己所愿,而除了战场上,他从未害过一条性命。即便折颜自己,也有不堪的记忆,而每每对着墨渊,折颜更是自愧不如。若当下需得个心救她,墨渊的手又怎能不脏。

    ———————

    大紫明宫,鬼君离境跪在大殿中,面上是多年未有过的神色复杂。怨恨,妒忌,恐惧,卑微,恳求。离境万万没有想到,七万年后,自己竟会替那个女人求情。

    “未上昆仑虚拜贺上神归来,先向上神赔不是。无论如何,玄女毕竟身为鬼后,当日她已自剜双目谢罪,望上神饶她一命。”

    墨渊盛怒未减,低头问离境:“谢的是哪条罪?”

    离境被他一句话噎住,想着该如何回答。当年鬼族骗得阵法图,虽都说兵不厌诈,但玄女所为分明是下三滥的手段,若没有她,受罪的便只有擎苍一人,又怎会落得天族鬼族两败俱伤。再者墨渊还沉睡时,她为救死婴,胆大包天地动了他的仙体,加上天族小天孙,理应定死罪。况且玄女当初将阿音伤成那般,自己还差点失手杀了她,即便太子夜华未再生事,墨渊又怎会不来兴师问罪。

    “玄女受了刺激,早已疯疯癫癫。墨渊上神身为堂堂战神,大可不必对一个疯子较劲,本君愿替玄女受罚。”离境虽是恳求,但言语中免不了留着七万年前的妒火。

    墨渊却被离境一句讽刺点醒,渐渐恢复了平静的心绪。他方才直奔大紫明宫,点名就要玄女,是因实在十分恐惧为十七寻不到心。如今看,太过失策。不过仔细想来,仍有法子能缓解。

    “请鬼君起身说话。”墨渊抬了抬手,没有碰到离境。

    “上神请讲。”

    “方才情急失态,望鬼君谅解。今日前来,实是借玉魂一用。”

    离境皱起了眉头,如今墨渊已醒,他怎的自己又来要玉魂?可离境深知,若要换玄女一命,墨渊要什么都没有理由推脱。

    “上神若需要,拿去便是。可玉魂毕竟是鬼族圣物,不知上神要它作何用处?”

    墨渊转过头看着离境:“救人。”

    这天下能叫墨渊都自称因救人失态的,恐怕这被救的也只有一个人了。离境一脸慌张,急切地问墨渊:“阿音怎么了?她那日……那日与我决别,明明被天族太子护得好好的,如今怎又得用玉魂才能救了?”

    墨渊轻轻皱了皱眉,盯着离境不语。

    “上神息怒,玉魂即刻为上神取来。”离境方才话一出口才后悔莫及。他深知自己已无立场管她的死活,更无资格质问墨渊任何事,便行了礼转身离开去拿玉魂。

    墨渊站在原地,一直直视前方的双眼缓缓地低了下来,他一脸痛苦地闭上双眼:十七,现下我只能先替你续命,等你苏醒后,一定再为你好好寻得一个心。若实在没有,你用我的便是。

    墨渊开始自责,若非如今能用的心只有狐族和天族,按自己方才那副失控的模样,恐怕是已将离境这妖君取了命。

    ———————

    青丘狐狸洞,墨渊现身在折颜面前。

    折颜未曾想,头竟如此快便回来了。只是那手中拿的,看起来并非他暗示墨渊去寻的东西。

    “先用这个。”墨渊把手掌打开。

    折颜才瞧清楚,原来是玉魂。他恍然大悟,自己怎只想着用极端的法子根除,却忘了当下得先保住她的命才是,这玉魂能使仙身不腐,自然也能最大程度延缓浅浅体内的反噬。

    折颜急忙快步走到榻边,说是自己背过身输法力治疗,叫凤九来救她。可凤九一听要用术法给她姑姑开膛,生怕自己出差错,吓得手抖个不停。

    墨渊看着两人,想了又想,咬咬牙走了过去,对凤九说:“出去吧,我来。”

    等凤九迟疑着退了出去,折颜才转头看着墨渊,即便不是时候,也越发想问个清楚:青丘人虽比凡间开放,但浅浅怎么说都和夜华有婚约,即便都有了阿离,也不代表这身子就能被别人瞧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墨渊瞥见了折颜的注视,说道:“如今我越发失了本心,为她杀人,我竟也不觉欠妥。她侄女若无意失了手,却叫我找谁的麻烦去?”说完便苦笑了一声。

    折颜摇摇头,仍旧看着他:“墨渊,你若只拿她作徒弟,我便不阻拦,但要将玉魂运入她胸口护心,我只可在一旁疗伤,这要开的口子,可是得解开她长袍睁眼做。礼节禁忌是你教于她的,浅浅与夜华的婚约是已成的事实,即便迈过俗礼已有了孩子,可她要是知道了,你叫她又得如何面对你?”

    墨渊转头看向他:

    “不再做她师父便是。”

    ———————

    治疗十七时,墨渊第一次看到了她的那道伤。

    光洁紧致的胸口,那狰狞的疤痕像一只依附在她身上的水蛭,墨渊皱着眉用手指轻抚上去:你就是这样用自己的命,来养着我的吗。

    墨渊在她的旧伤上,顺着疤开了一个口子。他实在不忍心再让十七发觉她自己身上又多了一个伤痕。折颜的法力绕过他的身子流入她胸口,玉魂终于准确地附在了十七伤痕累累的心脏上。

    折颜没有再对墨渊多说一句话,想是觉得说也无用,墨渊想做的事,凭他如何劝得回。

    过后,墨渊又是三日未眠,第四日,折颜传口信说十七醒了,他也未告诉她需要换心的事,墨渊终于放下了心。但此时他无法在青丘配着她,因为东皇钟里的擎苍,终于还是待不住了。

    也就是十七苏醒那日,墨渊独自一人在若水河畔一直守着,直到次日东皇钟妖光浅灭,他方才离开。

    ——————

    睁开眼的时候,浑身都疼。折颜站在我床边,扶我坐了起来,顺便告诉我,凤九回来不久又上了太晨宫,我只怪了怪她不等我醒来,便没有多说什么。

    “心一受损,气息便慢了,所以平时几个时辰的睡眠对你不够。”

    折颜说完后一脸心疼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我不知自己在他眼里笑得有多苍白,只是猜想,莫非已经是最坏的地步。

    折颜叹了口气:“小,你如今和夜华,是否出了事?”

    原来只是这个?我疲惫地眨了眨眼,点了一下头:“和夜华已经断了,明日我便去找天君退婚。”

    折颜听了,似乎还是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我干脆替他把话说了:“丢我的人,你怕什么,左右我自个儿去退,他天君还有脸面和青丘翻脸?”

    “那你和墨渊呢?”

    我愣着没有说话,现在并不是告诉他的时候。

    “小,你当初问我要的忘情药,是否真的只用来忘记夜华那一段情?”折颜一直注视着我,“若是炎华洞中你已全部想起,如今反噬早该弱了许多,可你并非只缓了一日,而自从那时起便一直嗜睡,我便猜测是忘情药仍在起作用,与你身子抗衡。墨渊守着你多日,我都忍着未对他说明。事到今日,究竟是何故叫你一直瞒着所有人?”

    我低下头不说话,心又忽地抽起来,我捂住胸口疼得冒了一身冷汗。

    折颜见我这样便不敢再问,终于放我一个人睡下,说去北荒找四哥回来一起照顾我。

    于是我装作睡着闭上的眼,只等折颜走远便离开。折颜没有提师父身在何处,我也不问,因为如今我并不知该如何面对师父。想是四哥来,又得取笑我,实在没心情再同他闹。结果思来想去,我如今能待的地方,却只剩下昆仑虚了。

    ———————

    我施法变了男儿身,进了昆仑虚后偷偷摸摸地回到自己房里,生怕被师父发觉自己回来了。躺在榻上,盯着屋顶发了一夜的呆,总觉得昏睡那几日错过了什么事,却一直未果。师父也并未来寻我。

    没等天亮,我就洗漱好,再变回白浅,腾云向天宫飞去。心里盘算着,拖的时间够久了,便先将那累赘的婚先悔了。

    大殿之外,等着天兵通报。

    等得烦躁了,才见人恭恭敬敬地出来说“白浅上神,天君请上神入殿。”我点了点头,撩起衣裙两边慢悠悠地走了上去。无债一身轻,债快结了心情自然是好。

    然而等站定行了礼后,我方才后悔自己为何挑了这个日子。

    怪不得过了许久才叫我进来。大殿之上,群神皆至。自然是包括师父、夜华、以及师父身边的瑶光上神,我甚至头一回瞧见了那位曾是天地共主的东华帝君。感觉到师父注视着我,我下意识捏紧了裙边。而如果我稍微机敏些,就不会错过瑶光上神瞧我时,眼里一瞬闪过的光。

    我抬起头满脸歉意看向了天君老儿。虽然说我从前厌恶他,但也不至于当着他群臣的面羞辱他,只能说撞上了大日子,神仙们都来得太齐。

    天君看见我的脸,明显愣了一愣,然后转向师父看他的反应,谁知师父根本没有理睬他。可天君毕竟有些见识,不然也坐不上这个位子。他接着便当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转回头十分客气地对我说:“天族与狐族虽已有了百年婚约,本君竟是头一回见着白浅上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低了低头,抬脸对他道:“白浅在青丘闭关万年,自是走动得少了些,还望天君见谅。”

    接着,他的话引得十分得体,直截了当地提起了夜华:“上神言重了。今日上神面见,若是为了和太子的婚事,本君自可应允太子先陪上神四处看看。上神能亲自来寻太子,若提早培养情谊,亦是两族之大喜。夜华?”说着便示意夜华带我出去。

    想是我来的真不是时候,也不知他们在商议何等大事。可天君老儿这逐客令,下得我很是不爽,原本抑住的话,也故意讲了出来:“天君说笑了,白浅这趟,便是又来退婚的。”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估计夜华现下不会多好受,不过我早已无意再看他。只是余光瞧见师父身子动了一动,想是连他也被我的话吓到了,原本来天宫应请示师父一声才是,但我实在不敢主动找他,事后回昆仑虚需向师父请罪了。

    我听见天君没回过神:“上神,这,这是何意?”

    当初你二儿子拐走少辛,让我被四海八荒好生取笑,既然我对你孙儿实在已没了念想,又遇了如此好的情景,我便不能辜负了看热闹的诸神才是。

    我正欲张口来个一鸣惊人的答复,身后响起了折颜和四哥的声音:“折颜、青丘白真,拜见天君。”四哥一把将我抓到身旁,不动声色地瞪了我一眼,用只有我二人听到的声音说:“这么大的事,没有家属你就敢来?折颜说你身子不好,待会打起来你能赢么你?”我憋着笑将他瞪回去。

    而折颜,真不愧是衣冠禽兽,在青丘的时候,就和四哥常整日整日地窝在我寻不到的地方,更别提他给我儿时造成了多大阴影,可从小到大每当我有正经事的时候,总是他最靠得住。

    折颜双手背到身后,抬脸对着天君老儿客套:“方才折颜未经通报便误闯,望天君恕罪。”瞧他这副样子,根本就是知晓天君不敢将他怎么样。

    天君老儿倒是厉害,瞬时恢复了得体的笑容:“无妨。莫非折颜上神亲自赶到,也是为了白浅上神与太子的婚事?”

    “自然是,”折颜走了两步,立定继续道,“当日浅浅与二殿下无缘,折颜才陪狐帝又定了这门婚事,一是为了天族与狐族的情谊,二则堵着不明真相的悠悠众口。可如今,这事便并非你我能说得清了。”

    “上神是何意?”天君老儿像是听得顺耳,便问了。

    折颜转头看了看我,回过身对天君道:“如上次一般,只是这回是她。”说完便指了指我。这句话换成局外人自是好似打哑谜,可在场的部分几位,自然还是懂了。

    既然当初天族悔婚是因为情不在我身上,那这回便轮到我叫你尝尝这滋味,纵然你孙儿如何出众,我还真瞧不上。我越想越痛快,似是隔空打了天君老儿一巴掌一般。我白浅,可并非什么深明大义的神仙,对我好的,我必定回报,而对我差的,迟早叫你加倍奉还。

    我心情正好,抬头才看到天君的脸色铁青。他皱着眉头,摇头说:“上神如今,是怪罪于本君那逆子?本君已重重降了他的阶品,罚他永不可娶那小巴蛇为妻,若不是为了与狐族间的情谊,又怎会忍痛至此?事到如今,上神才来殿上说白浅上神心有所属。若再与夜华退了婚,”天君看似一脸伤怀地抬起头,“莫不是狐族不愿再与天族交好,欲将这门亲事索性废了不是?”

    我越听越生气,这天君老儿句句紧逼,反将我狐族全族说成虚情假意之辈。这口气,我白浅可咽不了。

    正欲上前理论,四哥突然按住我的手臂,悄声说:“有折颜在,切勿冲动。”我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忍了下去。心血上涌,胸口又开始疼了。

    折颜看着天君,行了个礼,不慌不忙地解释:“天君此话实在严重了。浅浅只是不愿欺骗太子殿下。若她心里是旁人,还瞒着天族与太子殿下成亲,此等作为,才是真真正正辜负了狐族对天族的诚意。而浅浅今日却是独自前来将本心禀告天君,连青丘家中人都方才知晓,可见狐族与天族的情谊,远不会因一纸婚约而废。天君认为折颜所说可有道理?”

    天君老儿被折颜几句噎得说不出话:“如此……折颜上神所说自是十分在理。可本君认为,白浅上神与夜华的婚约既已定,是万不可随意……”

    “天君,”我抬起头,看到是师父站了出来,他对着天君老儿行了礼,“可否听我一言。”

    “墨渊上神不必多礼,既然上神想说,那说便是。”天君老儿一脸感激,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师父从一旁走近折颜,又转身面向了天君老儿:“我与折颜自儿时便相识,自然晓得其脾性。我与他一直有几分相似,皆不愿多管顾,皆不愿多是非。然今日,算是这几十万年来头一回,遇着肯让折颜费神的事,自然不可只旁观。”天君老儿的笑僵在脸上,换谁来听,这话都不像是要向着他。而有一个折颜不说,如今连师父都站出来说话了,他又岂敢不顺着?我低下头憋着笑。

    折颜转过脸看了眼师父,又一脸自豪地边点着头边转了回去。

    师父继续说:“然而我赞同天君所言。”我低着头都能看到,折颜的长袍抖了一抖,他如今肯定似被踩了尾巴一般。

    “墨渊上神也同本君一般,觉得白浅上神与夜华的婚约是绝不可废的?”我听见天君老儿笑了。如今换作我僵硬在原地了。

    “是,天族与狐族的婚约绝不可废,”师父说。

    他不是才问我,我与他会有何不同吗……我竟差点就告诉他,我这九万年来的心意……果然,只是我在臆想罢了……胸口又开始疼,比以前都要疼。我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冷汗冒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呼气。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我。

    我顺着那支手臂望上去。师父将我牵在身后,面向天君:“只因白浅上神心中的人,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