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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人的戏本上说,新婚燕尔都是许久离不开床榻的,而师父和我,当真腻在一起了好几日。我不知他如何暂缓了九重天上我不晓得的大事,留下时间来陪我,且使得没有一个人来打搅。我们因不想叫时间费在饭食上,疲累了只饮水,一颗米也未进。师父的梦像是没我长,醒来后总是吻醒我,连沐浴时他也将我环在怀中,下巴搭在我颈窝里闭目养神。我喜欢偷偷偏头瞧他,眉眼之中,万水千山。而即便已迈过肌肤之亲,除过在榻上的欢愉,我仍是不曾对师父有过分的举动。许多人成了夫妻后,行为言语便无拘了,可我认定玩笑与尊重,都是适度才好。只因他永是我最亲近、却也最尊敬的人。

    今日,不知何时,醒来后下意识闭着眼找身边的人,手摸到床边上却已冰凉。虽心里空落落的,但想他终得踏出这里,护着四海八荒,便也不会有埋怨。我望着屋顶,回想起前几日的每一夜与床榻上才用的夫妻之称,脸又红了起来。“夫君”,我在心里甜滋滋地默念着。

    出了回神,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回过头一瞧,师父终于回来了。

    我撑起身,痴痴地笑着。他走过来坐到床边,手掌抚上我的脸庞:“醒了?”

    我回答着是,抬起肩,歪头把脸向师父手掌里蹭了蹭,“师父还要走吗?”,我心里默默期待着不同的回答。

    “需得离开一阵子,”他把手放到我肩上,轻抚着,“若是独自待着无趣,将那堆成山的贺礼皆拆了,等你看完最后一个,我便回来了。”

    我装着一筹莫展的模样:“从前抄经文,如今拆礼品。师父回来,那时十的狐狸爪也断了。”

    师父轻笑,“那我便替狐狸爪,”他靠过来轻柔地吻了我一会儿,又恋恋不舍地放开我,“好好罚一罚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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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走后,我百无聊赖,就想去吃点饭食,顺便在后山逛一逛。

    许久未走动,觉得今日的昆仑虚有些冷清,师兄们与其他弟子都不知去了何处,一路走来见不到一个人影。到了饭堂,桌上竟摆着热菜热饭。或许是师父叫二师兄替我留的。我笑了笑,坐下一个人慢悠悠尝起来。吃完后,洗刷好碗筷,便往后山走去。

    后来在师父往日闭关的山洞旁,我瞧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我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发现四哥正在独自下棋。

    “来陪我一局。”四哥仍背对着我。

    我点了点头,坐下时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折颜呢?”

    他没有抬头,下了一枚黑子:“他有事。”

    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心里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四哥这副样子,恐怕又是跟折颜闹了别扭。

    “你从前总在阿爹阿娘跟前拿我搪塞,说要娶妻也得我先嫁人,如今可找到新借口了?”我想岔开话题逗逗他,结果话说出口才后悔了,自己怎的成了怕什么说什么……

    四哥神色恹恹地抬起头:“我想娶,人家嫁得了吗?”我愣住了,他双眼布满血丝,也不知是未休息还是太过烦躁。

    “你到底怎么了?”

    “无妨。”他又低下头,落了一枚黑子。

    我顺着他视线仔细瞧了眼这局棋,又抬起头望着他。棋盘上一个白子都没有。

    “四哥,你若是不想告诉我,又能告诉谁去?从小到大,你还信不过我吗?”我按住他的手,注视着他,“你这样魂不守舍的,究竟是为何?”

    “小五。别问了。”四哥轻轻抽出手,将棋子一颗颗往回装。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你不愿讲,我去找折颜便是。”说完起身欲捻诀。可这时,四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示意我停下来。

    “陪四哥下棋。”他收回手,继续起了收棋子。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也实在不放心留他一个人,便坐下来,准备多陪他一会儿。

    这棋一下,便是一天。而四哥一局也未赢。等到日头落下,我眼睛看不太清楚了,只好对他说:“进屋子吧,进去点了蜡继续陪你下。”

    他点了点头,仍是没有说话。

    回屋后,也不知何时睡的,更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我仍趴在棋盘上,身上盖着四哥的长袍,而他人已不见了踪影。我扯下他的衣衫搭在手上,准备去找四哥。而正欲出去时,才发现这门如锁死了一般,怎么都推不开。我有些慌了,四哥这般不想我寻他,千万别出什么事。

    “四哥!四哥你开门!”我死命地敲门,却没有回应。因为担心四哥的安危,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欲施法将门撞开。不知四哥用了多少法力设这个结界,我足足耗了半个时辰,才强行破了出去。而一出结界,我便将昆仑虚翻了个底朝天,不找不要紧,一找我才惊恐地发现,整个昆仑虚,只剩我一人。

    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手指捻诀,起身踏云。我想着先去找四哥,确认他平安了,再问问折颜师父和整个昆仑虚的弟子都去哪了。

    等我心急如焚地飞到半空,却被一股强大的仙力冲撞,重重地摔回到了地上。我强忍着疼站起来,仔细瞧了瞧天,才惊异地发现,整个昆仑虚都被仙障盖了起来。四哥为何要用如此禁制?他即便再不想与我坦白,又何必要耗费这样多的法力?我再唤出一片云,踩上去,慢慢地飞起身,想去找一找仙障的破绽。

    估摸着快到了,我停下来,用手去试着摸索,只往前了一点,便触到了一面铜墙铁壁般的仙障。仙力在我指尖萦绕,似是在随时防御着。

    不对。不是四哥。狐族用什么样的术法,我自然了解,而化出面前这堵仙障所用的法术分明与在昆仑虚学的极其相似,况且我方才只用指尖就能觉察到这股仙力的澎湃汹涌,这世上有如此雄浑修为的,也只有一人。

    师父他,竟将我困在了昆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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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真坐在后山,木头般地往棋盘上放棋子。也不知道折颜怎么样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竟一直未意识到自己摆了一盘黑棋。

    可再心不在焉,法力也在,他觉察到白浅走了过来。他只是叫她陪自己下棋,折颜交待给自己要扯的谎,他全没心思用。

    “按墨渊教的口诀进了法障后,尽力留住小五便是了。”这是折颜在墨渊和白浅成亲当晚找到自己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木然地下了一天棋,却觉察不到任何疲乏。和白浅进了屋,直到她又沉沉睡去,白真也无法闭眼。他把衣衫给白浅披上,踏出门后转身封了墨渊和白浅的屋子,火急火燎地捻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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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乱如麻,师父终究还是瞒着我什么。但于我而言,此时的重中之重是先离开昆仑虚,我担心四哥,更担心师父。

    我尽可能飞得离仙障远些,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师父过去教我们解开这类法术的途径。他耗了太多仙力在这里,我根本没有本事毁掉仙障,眼下唯一的路便是打开一个缺口,变回狐形强行闯出去。

    我唤出玉清昆仑扇,聚气凝神,念动口诀,以扇化剑。许久未运气,竟引得心肺疼痛,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仙障刺了过去。

    扇子与仙障撞击的一瞬,只觉得浑身上下被反倒自己身上的法术冲击得生疼,耳朵甚至失聪了一瞬,心血也忽地上涌。好不容易打开了裂缝,我吞下喉咙里的血,收起扇子,忍痛化回原形飞一般地撞了出去。

    而终于出来后,我却呆立在原地,站了许久。

    寒风凛冽,漫天白雪。风雪混杂着向我全身砸过来,刮散了我的发髻。大雪覆盖了这片无边无际的桃树林,低矮的枯树犹如惨死厉鬼一般张牙舞爪地想要抓住九重天。重游故地,这一回,没有桃花,也没有师父。

    仙障并非结界,而是幻境。他一直把我留在凡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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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君赐墨渊和十婚约那日,也就是十上大殿前,墨渊一直在与诸神商讨毁灭擎苍元神之计,即是他曾给十几句带过的那个“万全之策”。当墨渊将一切都讲明后,十才被传进了大殿。

    而他们成婚当天,天宫热闹非凡,一直到傍晚都无人有意散去。自然,也因为天君在日出之时,就已为夜华授印,在晴空中的天雷下,将天君之位传给了他。如今四海八荒也在拜贺他们的新天君。早日天君告诉墨渊,自己万年前就已是在支撑。如今既然时机成熟,不如放手自己的孙儿,叫他调遣天兵,与墨渊共战沙场,除掉鬼君,史籍也好顺带记载新天君一笔大功。这便是他为也会铺的最后一块砖。天君似是觉得,只要有墨渊,夜华定能平安。

    而墨渊眼里,没有其他人。他只想快点回去看看她。只因过了今晚,便是当初定好的出战之日。他一直未曾向她透露半个字。墨渊在心里想着,如何能叫陪她的这一晚,再长些。

    而昆仑虚那夜的第一次后,十果不其然嗜睡,他抱着她到了当初给她那场花雨的地方,设下了比上一次更强大的仙障。这一回,他生生幻化出了一座昆仑虚。墨渊比往日还要珍惜与她的每一刻,而只有与她同在一处后,他开始对明日的大战有了顾虑。往日百战百胜,是因他能力足够强大,且了无牵挂,便更无所畏惧。若是将儿女情长与天下大义放至同处叫他抉择,他定会毫不犹豫放弃前者。可换成是她,墨渊总是无法狠下来。如今他深知,自己无法再离开她第二回。

    墨渊只给自己日,与她每时每刻待在一起。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他以最大限度所能容忍的自私,留给她和自己一瞬的相守。

    还是太快了。凡间过了日后,他重返九重天,嘱咐了还在喜宴上吃酒的折颜。又回去与她道别。

    到最后,他仍是尽力不愿牵连更多。因为十的原因,他连狐帝也未告知。明日他将与折颜、夜华先行一步,而以防擎苍在鬼界仍有卧伏的旧势力,随后到来的狐帝与天将大军即是第二道防线。而若是成功斩杀擎苍,也不保他的元神能否老实地守着东皇钟。太多未知等着自己,墨渊清楚,这便是因果。东皇钟因他现世,无论经过谁之手,只有他才能终结这一切。

    他没指望能将她在凡间一年。他只想尽快完成责任。可墨渊并不知晓,白真对折颜的关怀早已超过自己所见,他更未料到,青丘白浅比当年的司音,要强大了太多。

    墨渊安抚了十,又返回九重天时,天边正翻出鱼肚白。夜华和折颜隐在天宫外等候着他。而三人正欲上路,身后响起白真的声音。

    “折颜。”折颜闻声回头,看到他,愣了一愣。

    “真真,你刚走怎的又回来了。莫忘了小五。”折颜轻皱着眉头对白真说道,转头看了一眼墨渊。

    “你要送死,便也叫我看着才是。”白真仍是面色苍白。

    “未有如此严重。”折颜回道,声音竟未一丝迟疑,换成旁人听了,恐怕真的会安心下来。

    而这时,墨渊心中一空。便是方才折颜话音刚落,他感知到,凡间仙障已碎。

    她终究还是发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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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着四哥的仙气,我飞快地朝九重天飞去。

    将至天宫门,不远处,我终于看到了师父和四哥,而折颜和夜华,也在。这样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叫我心头一紧,终于猜到了所为何事。而他们似是在等着我过去。

    我飞至师父面前,忍着泪,十分不舒服地在喘气,转头看着四哥:“他们不懂,四哥你也这般?”

    “回去。”我闻声转回头,师父正看着我,语气十分认真。

    我克制不住地哽咽起来:“你们是要去杀擎苍?而你这次却仍要瞒着我,甚至连陪在你身侧也不允许了?”

    “如今与当年不同。”师父仍是平常的表情。

    折颜走到我身旁,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张开口:“小五,你上次晕倒后,身子一直未复原。前后两次情绪大起大落才想起全部过往,那药便更严重地侵蚀了你的心肺,万不可再动气了。”

    折颜话出口,墨渊和夜华身体同时僵了僵,却是因不同的理由。

    我转头看着折颜:“你们当中任何一人出了事,都只是叫我生不如死。”

    而我若不是神经大条之人,当时便能觉察得到,这句话中的“任何一人”,叫师父的眼神黯了黯。

    这时,四哥在身后按住了我的肩,“墨渊,”这像是我第一回听他跟师父说话,“我们青丘的人,这一生,只会守着一人。”

    “真真,你不了解。小五的伤比我告诉你的要重很多。”折颜反驳道。

    师父看了眼四哥,又望向我。他朝我走过来:“十,我不可再叫你以身犯险。”

    “不要。”我退了半步。

    师父轻轻按住我的肩,“听话,”他俯下身直视着我,“如今无闲时再多说,你若怨我,我便活着回来给你道歉。”他拉了我过来,将我揽在怀里。

    未反应过来,正欲抬起手,才发觉自己已动弹不得。我满眼惊恐,师父慢慢放开了我,他望着我说:“回昆仑虚,等……过阵子便去寻你。”他一挥长袖,我眼前忽地闪起刺眼光芒。

    再睁开眼时,已到了真正的昆仑虚内。我无法喊出声,浑身动弹不得,躺在师父的榻上。眼泪疯狂涌出,记忆深处的恐惧袭来,有个声音不断敲打着心,它告诉我,这回我要永远失去他了。我拼命挣扎着,可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师父将我的仙力,竟也封了。我疯了一般地想用力挣脱法术,可身子像被山压着,脖颈青筋暴起也未动一分。凡人真正的无能为力与绝望,我终是体会深刻了。

    忽地,有人推开了门。我眼里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被解开法术,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瑶光上神?

    她走上前,来回挥了挥长袖。她竟帮我恢复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乘机杀了你吗?”她一脸冷漠。

    我心急如焚,根本无心再与她周旋,只想快些站在师父身旁:“白浅谢过瑶光上神,但仍有急事,先告辞。”便起身就要走。

    她一把按住我,伸手就要拉我的衣领,我甩开她往后一躲,谁知她另一只手抓得十分紧,我一后退,反倒自己将外罩内衬全部扯开了。

    “你疯了?”我下意识用手按住心口。

    可她仍是看到了疤,苦笑道:“墨渊为了你,又不要命了。”

    我不懂她如何知道我有伤,心头血这事只有几人知晓:“我怎会叫师父丢了命?”

    瑶光上神只是撇着嘴,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却再没有理我。

    我根本不想再浪费更多时间,邃拉好衣衫从她身边挤过,急忙向若水飞去。

    ——————

    墨渊一行人走后,瑶光方从远处现身。她起身踏云,飞向了昆仑虚。

    他与白浅成婚当日,瑶光并非未出席,她一直远远地看着墨渊。他身着红袍,对宾客得体地笑,甚至与对自己的笑都不同。瑶光痛苦地想道,只因当年一念之差,她在墨渊心中,竟比陌生仙人还要疏远了。

    随后,她自然也听到了墨渊和折颜远离喜宴时的对话,关于墨渊想瞒着白浅出战,以及另一件事。

    直到看着墨渊起身回昆仑虚,她才不想再跟了。瑶光失神地回了瑾虞宫,躺在榻上,眼睁了一整夜。第二日,她等不到天亮,直接在昨夜墨渊与折颜说好的地方,隐了身形等候。

    后来,她一直在远处,看到也听到了一切。

    到了墨渊房外,她推开了门。白浅果然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似是只剩眼珠能动,满脸泪渍地看着她。她破了定身术,恢复了白浅的法力,也看到了她心口的伤。

    白浅走后,她站在原地又哭了。

    自己这一生,似都是在为墨渊而活,爱慕了他几十万年,到头竟因为这白浅,几度心生恶意,甚至与他反目成仇。而到了关键时刻,她才发觉自己根本不想拿白浅怎么样。她注定并非恶毒之人,再者若是白浅离去,墨渊定会痛心一生,她爱墨渊,自然不愿看墨渊为白浅失魂落魄。她更不愿墨渊恨她。

    瑶光抹干净泪水,转身跟上了白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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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渊去若水的一路,没有跟旁人说话。他一直在回想白真说的话。

    那天他当着群神的面,怀中拥着十,其实他却没把握她会有什么反应。直到十并未推拒,只是低头笑,他才敢暂时安慰自己,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方才她追来,说她对在场每一个人都珍视如命。墨渊未有怨言,甚至连常人应有的妒忌也没有。仅是失落。与她曾为夫妻的,是夜华;与她同有一子的,是夜华;叫她痛到不愿记得的,是夜华;而如今她被忘情药反噬命悬一线,依旧是因为夜华。他依旧记得在狐狸洞那晚,在十梦境里看到的过往。如今墨渊才意识到,他无法像夜华那般肆无忌惮对十,他也不能抛下一切带她走。一开始他因夜华的懦弱恼怒过,可如今他觉得自己的犹豫与夜华并无不同,夜华的肩上有君王之位,他自己的手中握着天下苍生。夜华不敢躲,他自己也无法逃。

    墨渊回想着自己漫长生命中的这段岁月,说一切皆命,倒也十分恰当。当年父神逆天而为,要让已死的胎儿生,墨渊便顺了他的遗愿,拿命捍卫着四海八荒时,也将法力日复一日耗在复活夜华上。而后自己死,夜华方得生。自己沉睡,夜华却也对自己一直护了两万年的人动了情,爱至深,也伤她至深。父神身归混沌,他的果报便应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替父神所做的事,却让她遇到了夜华,其实一直是她替自己受了劫。而这一切若只需得墨渊的死才能了解,他不怪任何人。

    曾认为,自己可为她求生,如今,怕是死了,才是真的能救她。

    不一会便到了,墨渊一行人按下云头,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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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水河畔,东皇钟发散着妖冶的光,照耀方圆十里内的一切。可见之处,满目猩红。我赶到时,被当时情景吓得浑身一颤。

    扶起倒在岸边的四哥,一试鼻息,幸好只是昏了过去。半空中,师父与折颜、夜华三人各在一方,仍腾在半空中向钟内施法。

    看着与东皇钟如此接近的师父,我心里慌乱无比。万年来的梦魇,终究还是再次重现。先将四哥搀起安放至远处后,我便毫不犹豫地起身飞去,到了师父身边,手指捻诀,唤出玉清昆仑扇。

    师父回头看见我,皱着眉头,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一下,折颜和夜华也似有反应,但正在生死攸关之时,谁也顾不上说话,此时的东皇钟,似是中了邪一般,开始慢慢升了起来。

    东皇钟越来越高,我们如何拼力也抑制不住。钟口刺眼的红光暗含阴煞戾气,所照之处竟能隔着衣袍如利刃般划伤人,无数血印从内衫向外罩涌出,我们皆被逼退回岸边。

    这时,一个几乎衣不蔽体的人,从钟内闪了出来,也落在了河岸边。擎苍竟从东皇钟里出来了!他妖气十分汹涌,逐渐被黑气地遮住了全身,疯癫笑起来,眼神恶毒地看着师父:“墨渊,万年了,”他的声音似是有千百个人同时说出,十分杂乱。这时东皇钟没了擎苍镇压,也发出震天巨响,如万年前一般,吞噬起走兽山石,我捏紧扇子,恐惧地盯着那正在毁灭一切的巨大黑洞。

    师父应声唤出轩辕剑,侧身抬剑直指擎苍:“你竟敢用当年丧生钟内的将士练妖邪之术。”

    我心中一颤:如今擎苍的修为……

    “你睡了万年,我可一刻都未歇着,”他诡异地笑着,一一望向师父身旁的我们,“司音,不,青丘白浅,当年在凡间可过得舒服?”夜华动了动身子,被折颜按住,“呦呵,连折颜都到了,这与墨渊一个模子刻出的小娃娃又是谁?”

    我们都防备着他,没有一人说话。

    “墨渊,你若如此想叫旁人给你陪葬,我倒十分欣喜。”擎苍话音未落便起身,浑身戾气化作黑云,转身朝上空飞去。

    师父转过头并未看我:“天君,请护着她。”他竟将我轻轻推进身后的夜华怀中,头也不回地向擎苍追去,折颜紧随其后。我听得莫名其妙,正要急着跟上,被夜华一把拉住,我转过头不耐烦地瞪他:“给我放开!”

    他瞧见我厉声模样,愣了愣解释道:“昨日墨渊上神在我受天雷时怕我撑不住,瞒着众人用修为替我护了身,恐比我那几万年的修为都多。如今是我欠他的。”

    我被他所言惊得说不出话,转身担心地望向师父:他醒后都未好好闭关恢复,又因我耗了不知多少仙力,如今废了修为给夜华,这一战岂不危险。

    仙气化作的光亮在疯狂闪动,强大内力撞击出的声音震耳欲聋。三人有时现形,墨渊挥舞轩辕剑,折颜抱着伏羲琴手指飞快拨动,擎苍唤出浓重黑气裹住他们二人,藏于雾中招招皆是致命,天空逐渐被擎苍的妖术遮住了一大半。

    不知战了多久,擎苍一直无法接近墨渊,甚至被他深深划了几个伤口。等发觉是一旁弹琴的折颜一直以音化屏护着墨渊,他终于朝折颜扑了去。墨渊拦住擎苍,吃力地连挡几招,折颜见擎苍战红了眼,双手拉弦变作万支仙力利箭,朝擎苍拨了出去。谁知道擎苍竟一一躲过,还抓住一只贴肩而过的箭,反手刺向墨渊。

    墨渊反应迅速,上挥轩辕剑,直接斩断擎苍一只手掌,谁知腹中吃痛,低头才看到,擎苍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一支箭。此时两人只有一臂之距。墨渊口中溢血,但却仍强忍巨痛,用尽全力,横挥一剑,齐根砍掉了擎苍的头。

    我着急地望着天上,一颗黑色的东西从黑气中掉了下去。过了不一会,折颜和师父终于回来了。我惊喜得快要发疯。

    可等他们走进才看到,师父嘴角有血迹。我着急地跑过去,抬手就要替师父运气疗伤,却被折颜按住了:“小五,我来。”他转身示意我带师父过去。

    原本慌张地喘着粗气,听他这样说,我急忙点了点头,跟着折颜,准备扶师父去干净的地方坐下。

    “十,无妨。”师父虚弱地笑了笑。

    我看着他,忍着眼里的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什么迅速地朝自己和师父飞了过来。自然不只我觉察到了,因为我瞧见了前面的折颜和夜华转过身来满脸惊慌,师父也在同时揽过我将我护在怀中。没有人来得及躲,但我似乎比大家都慢。

    我听见了什么东西扎进血肉的声音,心中一沉。挣开师父的怀抱,颤抖着望向师父背后。一大股化作尖刃的黑色戾气,穿过了突然现身的瑶光上神,刺入师父脊背。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看着这一切。

    “墨渊……”瑶光上神叫着他的名字。师父咬牙扯着身子从利刃中抽离,瑶光上神也并牵动了半步,他转身一把接住了倒下的瑶光上神。

    戾气所伤,没有一滴血。折颜一挥掌,消散了她体内的利刃,向某个方向一摆头:“那边。”他和夜华便飞了过去。

    擎苍的元神离了妖体,仍能成为独立存在,他没有回到东皇钟里。而该死的,本该是我。

    瑶光上神脸色煞白,想伸手去碰师父的脸,却又放了下来。

    “用我的心。”这是她最后一句话。我看见师父慢慢将瑶光上神放在地上,起身望向我。这时折颜和夜华回来了,我转过去,我清楚看到折颜对着师父点了点头,然后低头望向了别处。

    师父向我走来,慢慢将我搂进怀里。我不小心碰到他被血浸湿的腰腹,怕伤着了他,便下意识往后退。他用了用劲,不让我离开。

    “十,”他一直紧紧搂着我,“好好活着,听话。”

    仰起头看着他,我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旧日的恐惧笼罩着心,我放声哭了出来:“不要,师父,求你了。”

    他手掌轻轻抚着我的头:“听话。”

    师父轻轻吻上了我的眉心,像昨日第一个吻一般。我抱着他不肯松开,握在他背后的手被自己指甲掐出了血:“我等了九万年,不是只为这仙界的一日,十要和师父长长久久在一处。”

    他愣了愣,缓缓放开放开我,望着我双眼:“你说什么?”

    我不停地哭,抽噎得十分厉害,“那忘情药本要忘掉别人,可十的心魔,最终还是当年对师父的爱慕。九万年……十整整九万年不敢想不敢说,如今终于拥有了,又如何放得开。每一回师父你总说无妨,总说不要紧,可怎么会没有事。是十没用,师父连自己都无法保全时还要护着我。可凭什么,凭什么还要叫师父送死,这四海八荒欠师父的他们还得清吗?”我越说越激动,身子也颤抖起来,蹲下身子捂住心口,吐出一大口血来,我满口血含糊地重复着,“师父,求你了,求你了……”

    折颜急忙为我运气抑制出血。师父半跪着让我靠在他怀里,低下头吻着我的头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突然,师父身体颤抖了一下。我虚弱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注意到夜华在我们三个周围施了法障。

    “天君,住手!”我听见师父低声怒吼,他将我递给折颜,拿起身旁的轩辕剑刺向法障,我第一回见到如此乱了方寸的他。而折颜皱着眉,撇过头干脆不去看。

    我看到夜华跪在仙障外,对着师父行了大礼:

    “墨渊上神,夜华从未称上神作兄长,既因浅浅与你我二人间的纠葛,又因夜华自以为与上神虽有血缘并无血亲。等如今才想明白,怕也是迟了。夜华深知,夜华之命虽源于父神,却仰仗墨渊上神万年养护,更是借上神之死而生。此后有幸在世万年,不敢说尝尽冷暖,却也算是精彩。而上神当年舍命救世,亦是叫夜华尊敬万分,既然命运推转,战场无血不欢,无论最后如何,但凡需要一命,于情于理,此债也应轮到让夜华来还。话既至此,上神定能护浅浅与阿离周全。若阿离提起夜华,只说望他一生欢乐平安。便以此不周全之礼,谢上神予我一生。”

    师父紧皱着眉把轩辕剑摔在地上,捻诀对着仙障拼力施法:“夜华!给我住手!”

    而障外的人,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飞向了东皇钟。折颜在我头顶对着师父说:“这仙障便是天君所有的仙力了。他是真的回不来了。”

    我望着东皇钟停下了吞噬,一声巨响,应声落入若水河中。仙障外的天将不知何时赶来,上万征战沙场的勇士,跪在若水河边。天地之间,龙声哀鸣。

    我只看得到师父的背影,他朝着东皇钟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着,最后竟也缓缓跪了下来。我想安慰他,但我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所有声音渐渐消失,似是看到阿爹也在仙障外,我终于又能安心地闭上眼。睡之前,对着远去的人说了句:谢谢你。

    ———————

    一年后。

    凡间。

    我推开木门,摸了摸添了新伤疤的心口。常常觉得,身体里有一个那么爱师父的人的一部分,我便有义务带着她的那一份,更加爱他。

    而若水河畔后,我也认清了一些事。我并非什么通情达理的善良之人,又极其自私和懦弱,往日的嚣张跋扈只是借着青丘的名,看似历了不少苦难,但与逝去的人相比,实在微不足道。若一生是段戏文,我定是那最叫听者恨的。能得到今日,只是幸在有两个都爱我至深、愿为我舍命的人。许是做凡人时,几代都投胎成了没有好报的烂好人,便能在这白浅的身子里,讨回了前世的善,做一回敢爱敢恨的仙人。

    正想着,身后渐暖。师父双手绕过我胸前,手臂搭在我肩上:“伤养好了,陪你去看望阿离。”

    我微笑着说好,想说什么,后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吻了吻我的头发。

    我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真的不介意吗?”

    “真的。”

    “那你不想和我再有个孩子吗?”

    他轻轻将我转过身按入怀里,下巴蹭着我的头:

    “想。但我舍不得再让你疼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