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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很多时候也意味着妥协”。陈志睿没过多久，便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陈志睿14岁时，也是天统元年，便随父母回了襄阳。陈山河调到新建的襄阳琉璃厂里做了大账房，陈志睿则在家读书，准备举业。就在陈志睿决定志向的那个秋天，他便一次考中，成了童生。又在天统元年，成了秀才。
而现在，他不仅有陈家先人们留下的满院子的书，还有名师指点。
是的，名师。
陈志睿考上秀才的那一年，便拜了当时的，襄阳知府兼学政卢忠全为师。这也是他需要的，毕竟父亲陈志睿只是个普通账房，确实不能科举上给儿子太多帮助。陈家先人们倒是留下一些笔记，只是那都是宋朝时的老黄历了，每朝每代科举所关注的重点也有变化，对进一步科举，自然不能有太大帮助。
而且陈志睿实干有余，文采不足。解释古文难不倒他，论策更是头头是道，洋洋洒洒可以一口气写下一篇非常实用的文章。可是辞藻不够优美，作诗作赋更是减分项。这时候，有一个能第一手知道时政，并且文采不错的老师指导，确实是很有帮助。
显然这个老师也真的很喜欢陈志睿，他在天统5年，陈志睿17岁时，就表现出了，想把女儿嫁给陈志睿的想法！娶恩师的女儿，师兄师妹的，怎么看都是一桩好姻缘。可是陈志睿的母亲颜氏，却不怎么愿意。而原因，陈志睿也知道。
卢家，是河北望族。北方的汉人们，北宋末年就被抛弃了，很多人家，先是降了金，后又降了元。反正，此时依旧显赫的北方家族，显然都向蒙古人屈服过。
还是那句话，他们已经被朝廷抛弃很久了。妥协，虽不如南方誓死抵抗的人家刚烈有骨气，却也可以理解，没有什么错。哪怕这样，当初已经称帝的龙傲天，为了早日平定北方，还华北一个清静，启用这些人家时，在南方都掀起了好一阵反对的浪潮。朝廷当时还是拿出了全民免费医疗福利，才转移了视线。
当时反对声音最大的，就包括那些先辈们誓死抵抗的人家的后人们。陈山河和颜蕴茵在这些人中，算是很开明有大局观的了。他们不仅没有带头反对，反而在卢忠全来襄阳做官时，当时在襄阳已经有名望的陈山河，对卢忠全很是客气有礼，颜蕴茵也第一时间上门拜访了卢家的女眷们。卢家能很快在襄阳站稳脚跟，多亏了陈家帮助。
待到陈志睿成了秀才，卢忠全也很欣赏他，想要收他为徒时，陈山河和颜蕴茵还主动说服了，少年愤青，不太乐意的陈志睿。
除了可以帮助陈志睿科举之路更好走外，两个还说：“既然陛下都重用了卢大人，说明卢大人并卢家绝对没有失节之处。卢大人本人也是个不错的官员，还文采斐然，做他的学生，多少人上赶着呢！”好说歹说，最后也说服了陈志睿。这算是陈志睿的第一次小妥协了。
不过之后，师生相处的却也十分得宜，很是处出了几分感情。就是因为和学生感情好，人品也了解，对陈家也熟悉，卢忠全便渐渐有了，把唯一的女儿，嫁给这个前途无量，家风又好的学生的念头。
毕竟当时，很多人对于卢家有些看法，若能把女儿嫁给满门英烈的陈家，那对卢家的风评来说，也有好处。何况陈家人口简单，陈志睿这个学生人品也很好，值得女儿托付终身。还有就是陈志睿才思敏捷，已经可以确定，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而卢忠全的几个儿子，却都已经能看出，在科举之道上，并没有太好的天赋。这样子，有一个进士出身的女婿做纽带，就可以使卢家等到再下一代科举出仕时，门第并不败落了。因此，在陈志睿十七岁时，卢忠全便向陈山河暗示了这个提议。
对于这个提议，陈山河到是觉得很好，颜蕴茵却不太同意。
陈山河是男人，这些年又很忙。在他看来，若是娶了卢忠全唯一的女儿，儿子日后科举做官，也会得到卢忠全更多的帮助，路也好走些。而且，卢忠全这个人，人品也没啥大问题，做官还确实不错，事情都办的妥妥帖帖，没人能捉住他的什么把柄错处。虽然有时胆小自私了些，但想想他们北方世家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卢忠全又不只有陈志睿一个学生，和陈志睿年纪相仿的也有，卢忠全能选中陈志睿，陈山河还很开心，想要赶快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颜蕴茵看得却不一样。这些年陈家家境渐好，颜蕴茵早年因为劳作和连续生育也有些伤身，便只在家修养着。她有闲了，女人也都八卦，关于儿子的婚事她也有琢磨过，知道的更多，想的也更多。
颜蕴茵反对联姻卢家。首先，因为卢忠全是不错，可是卢忠全的几个儿子却不怎么样。颜蕴茵也是坎坎坷坷一路奋斗过来的，看人一向很准，她认为，卢家这几个儿子不但不会有什么大出息，还可能连守成都不行，人品也有些问题。
若陈志睿只是拜了卢忠全为师，那哪怕他日后科举做官了，学生对于老师，自然要支持的。不过以卢忠全谨慎的性格，也不会犯什么事牵连陈志睿。至于卢忠全的几个儿子，和陈志睿隔得就很远了，就算他们日后会犯什么事，那也应该是卢忠全不在了，没人看着了的原因。到那时，陈志睿只要最后伸一把手，能让卢家无辜的人吃饱穿暖，就没人会说他什么。可要是娶了卢忠全的女儿就不一样了，那他儿子日后不就得给几个大舅子擦屁股，还有可能受到牵连。
还有就是，卢家教女儿，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讲究女儿家要清贫简朴。这也不能怪他们，北方被外族占领了那么久，汉家女儿要是传出什么名声，可就要被抢走糟蹋了。女孩子家，不怎么打扮，朴朴素素的，关在内院里，才是最安全的。
颜蕴茵却不一样，她是颜家唯一的后人，也是按男孩子一般教养长大的，满腹经纶。后来又和陈山河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互相扶持，不知一起走过了多少大风大浪。颜蕴茵对儿媳妇的要求便是，简不简朴没关系，这几年太平了，陈家有钱了，她颜蕴茵也挺爱打扮的。但一定要识字，懂事，有眼界，不仅能管好家长里短的琐事，如果男人在前面遇到事，也能懂发生什么事了，理解他，安慰他。甚至，如果男丁出了什么事，这个女人最好能挑起这个家！这一点，显然卢家养在深闺人里的小姑娘，现在是肯定做不到的。
之前没有联姻这档子事的时候，没有女儿的颜蕴茵，还是很喜欢卢恪娘那个小姑娘的。觉得她单纯善良安静，虽然不识字，却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姑娘。可那会儿，颜蕴茵是把卢恪娘，当做儿子恩师的女儿来看的，自然要求宽松，觉得她好了。现在当未来儿媳妇来看，便要求严格了，也就觉得处处都不行了。
那边，虽然卢忠全有意联姻陈氏，可是卢忠全的老婆，卢恪娘的母亲米氏，也不乐意。米氏是个普通的内宅妇人，前面那些事她不懂，但后宅的事，她门清！别的不说，光有颜氏那么个厉害的婆婆，女儿能过得好？
没有联姻这档子事的时候，米氏也觉得颜蕴茵不错，虽然不懂什么规矩，但那也是因为幼失怙恃。而且就凭她过去安守清贫，陪着陈山河一路风风雨雨，当初连蒙古人的层层关卡也一起闯过了，也值得佩服。陈山河两口子当初在卢家刚到襄阳时，帮了他们很多，米氏自然觉得颜蕴茵很好。
可现在当成为来亲家母来看，米氏就觉得，颜蕴茵除了没规矩，举止粗鄙，还太厉害了。而且一大把年纪还爱穿红着绿的，完全不像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这种婆婆，哪能跟女儿相处得好？
米氏没法影响卢忠全太多，但颜蕴茵却可以做陈山河的主，她不答应，陈山河也不好答应。正好那边米氏也不太乐意，卢忠全便也不提了。
时间一直到了天统四年冬天了，发生了两件大事，这让陈卢两家，迅速不管不顾的订了亲。
第一件事就是修国伯沈大山路过襄阳，他是从南边被调进京城当御林军总指挥使的，这是高升，还是一个帝王心腹的位置，襄阳自然要好好欢迎。作为襄阳很名望的陈山河也出席了，他还带了儿子陈志睿。
结果，这个修国伯居然看中陈志睿了，想招他当女婿！
勋贵人家，和书香门第不太一样，他们没什么底蕴，是暴发户，这也算了。可偏偏因为本朝皇帝很风流，这些战功赫赫的武将出身的勋贵们，也很风流。像被追封为安国公的，已故平章政事林祭那样的，才是凤毛麟角。不说林祭也是读书人家出身，现在就连林祭的儿子，现任安国候林文清，也纳妾了。
书香门第是有规矩制度的，哪怕真有了小妾，弄出了庶出的孩子，根据中国古代的从父制，庶出的孩子和嫡出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起码吃得饱穿得暖，会受到应有的教育，家里富庶的，也会有下人伺候。
勋贵家则不同了，他们刚刚起步，没什么规矩。人都是利己主义者，没有了法律和规则的束缚，就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力的，甚至是对旁人最坏的。刚好，那时皇帝又打下了朝鲜，那些勋贵人家的正室们，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朝鲜的从母制，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她们也开始实行这一制度。
庶女庶子们，因为和嫡出的待遇差别太大，自然愤愤不平。小妾们，她们大多数委身为妾，为的就是自己和自己未来的孩子们，日后能过的好一些，结果依旧被欺负的很惨，有些人还送了命，她们自然也要斗争起来了。因此，那些暴发户的勋贵人家，又是通房，又是贱妾，又是贵妾，又是平妻，弄出了一大堆东西来。上到正妻嫡子嫡女，下到通房和庶子庶女们，都斗得不亦乐乎，家里乱糟糟的。
陈山河带着陈志睿在前面应酬，颜蕴茵就在后面做客。因此，亲眼目睹了沈家嫡女毫不顾忌，嚣张跋扈的大骂庶妹是妓、女所出。沈家庶女也不甘示弱，表面软软弱弱，却直言沈大山早就不进沈太太屋里了，嫡女连个兄弟都没有，她却有弟弟！然后，沈家嫡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丫鬟捆掌庶妹。庶女则说嫡姐的丫鬟不懂规矩，也给了那丫鬟一巴掌。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神经病？无论是沈家嫡女还是庶女，都不能娶啊。跟她们一比，卢恪娘简直是四角俱全的完美姑娘！
因此，陈山河一边对沈家虚与委蛇，一边急忙联系襄阳城附近的读书人家，想快点给陈志睿定一门亲事。无论是哪家的姑娘，都比沈家的要好一万倍。
这边，卢家也急需给卢恪娘定亲。
就在襄阳府宴请沈大山的第二天，一份邸报送来。上有当今天子诏书，要求所有六品以上官员，明年送年满十五未过二十的未嫁女，入京选秀，充盈后宫！
WHAT？！纳尼？！
卢家可不是什么卖女求荣的人家，他们家也不需要。不管怎么说，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能让冒险，一个不好，卢恪娘就要从此被锁在深宫里，再也见不到家人，孤老至死了。
卢家后悔万分，早知道就早早与陈家订下好了。
嗯，现在也不晚。就这样，为了不选最坏的结果，陈志睿与卢恪娘结成了这妥协的婚事。正如陈志睿不是非常乐意拜卢忠全为师一样，陈志睿也不是完全乐意娶卢恪娘的；可正如陈志睿后来和师父的感情非常好，待他比亲生父亲也差不了多少一样，陈志睿和卢恪娘婚后感情也非常好，两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这辈子都没怎么红过脸。
正如颜蕴茵所看到的那样，卢恪娘确实是一个非常善良有礼的人。但同时，她也是一个聪明，懂得变通的人。婚后，她很快就发现，不论是婆婆还是丈夫，都喜欢读书识字有文采的人，便下定决心，努力跟着婆婆识字。在丈夫休息时，也会去请教丈夫。红袖添香这种事，谁也不会拒绝，两人的感情也在这一次次，一个教一个学中，越来越好。
待到天统七年，长子陈德榜出生时，卢恪娘已经能自己看明白那些浅显的白话文书籍了。这些书，大多是一些当时皇帝所倡导的新思想，书中自有黄金屋，卢恪娘觉得自己也找到了黄金屋。她开始真的酷爱读书了，通过书本，去了解外面的世界，一些她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去的地方，她开始为了自己的爱好而学习，而不是为了讨好谁。
天统十年，陈志睿成了探花郎。三年翰林生活后，四处外放做官，期间父母相继离世，仕途上也有许多不顺。陈志睿有无数次的妥协过，失败过，甚至绝望过。可每当这个时候，妻子卢恪娘总在身边安慰着他，支持着他。在好几次陈志睿支撑不住时，都是卢恪娘站在了他身边，扶着他再次站了起来，一起携手面对着狂风暴雨，并肩向前走去。
有了这个妻子的支持与帮助，陈志睿也终是做到了“莫忘初心”，一辈子无论怎么妥协，最后也只是能为百姓做更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