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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翠娘慌慌张张冲进了秦朝朝的帐子,一双眼睛通红:“出事了!”
秦朝朝隐隐约约猜到什么,连巾帕都顾不得绞,往木盆里一丢,提步跟着她跑了出去。
春风帐内,姑娘们围在一处低声啜泣。人群中间,一个人静静躺在榻上,被一块白布盖着。一只手了无生气地从白布下垂落,纤细白皙的手臂上遍布伤痕,触目惊心。
抬她过来的两个士兵穿着晋军的衣裳,看见管事的过来,不耐烦地说:“赶紧处理了!这么不经折腾的娘们儿,真他娘晦气!”说着骂骂咧咧走了。
这已经不是秦朝朝第一次处理尸体了。
刚来春风帐的那一年,军中主帅是齐平公主的长子,打仗没有几分能耐,折腾女人的本事却一等一凶悍。那阵子姑娘们一个个好好地出去伺候,咽了气给抬回来,伤痕累累的尸首能让秦朝朝吐上一整天。
上一任主事齐老头一边扯白布裹尸一边摇头:“都是你们的命。”秦朝朝趴在一边吐得昏天黑地,只想骂一句:狗屁!
她走过去半蹲在床边,没有掀开来看,只抬手摸了摸白布外已经没有余温的脑袋,问:“是谁?”
翠娘转过去抹了把眼泪,咬牙道:“是小莲。”
小莲……她昨晚的离帐条是批给了晋国副将军沈权。秦朝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俯身将人抱在怀里,这才发觉小姑娘轻得很,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边上几人想来搭把手,被秦朝朝制止了,一个人慢慢往外走:“别跟上来。”
走出帐子后,不知是谁没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我们好好把她安葬了吧!她还那么小,朝朝你怎么忍心!”
旁边有人在劝她:“这都是规矩……”
秦朝朝充耳不闻大步走开,只收紧手臂,柔声在小莲耳边安抚:“别怕。”
依照大齐律法,罪籍子死后不得筑墓立碑,多半是抛尸荒野、天地为棺。
而她们春风帐的姑娘都是抬到后山那块断崖处,白布一裹就抛下去了。久而久之,再没有人靠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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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内,季桓召来几位副将同军中师爷一同议事。这几天,为了那座被楚家军攻占的小城,几人吵得十分不可开交。
向来主战的靖远侯态度十分明确:“不成!朔望城虽小,但到底是我大齐领土,岂能这么简单割让出去?简直有辱国威!”
副将李澜啜一口茶,讽刺道:“见识过楚家军的真实战力,大齐还何来国威?”
“你!”靖远侯一噎,却是无法反驳。
吵吵闹闹了大半时辰,仍未达成一致。盖因此次晋国占着上风,无论是割城抑或进贡,都是齐国吃了亏。
一片嘈杂中,只有上首的季桓容色淡漠,捧着茶盏无动于衷。见两方争执得差不多了,他道:“中郎将缘何一言不发?可是有了主意?”
说完,场上莫名静了两分。
众所周知,这中郎将可是太子手下的得力干将,为了避嫌,此来也就是担个虚名,甚少参与大事商讨。
楚穆斟酌一番,道:“依本将之见,朔望割让不得。”
“如何割让不得了?”
楚穆做语塞状,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季桓声音凌厉了两分,道:“太子名下食邑千户,难道舍不得一个小小朔望不成?”
众人恍然,这朔望地处西北,可不正是在太子当年贬谪时的封地之内。
在座多半是拥护九皇子的,当下调整了风向,一致赞成割地了。
楚穆还待争辩,就被他们轮番攻击。他虽然密切关注着齐国动向,但真要谈起他们内部的事,多半也是不了解的。故而一时束了手脚毫无反击能力,着实狼狈。
一刻钟后,他气得一摔茶盏,拂袖而去。临走前咬牙切齿道:“城池割让何等大事,九皇子当真以为陛下远在皇城便可一手遮天了么!”
季桓抚着衣袖漫不经心道:“本殿同父皇心意相通,不劳中郎将费心。”
旁下众人面面相觑:“这……”
往日暗箭冷枪就够心惊了,今日怎么吵得这样厉害……可怕!太可怕了!
……
最后商议由靖远侯拟文上表陛下,这事儿就算是这么定下了。他们如蒙大赦飞一般退下。
帐子才安静下来。
季桓捧着茶盏,漠然看着杯中翻卷的茶叶,心里头犹不平静。
这两年,太子干涉朝政,拉拢权臣,已经引得齐王十分不满,明里暗里都对他授意削弱太子势力。这次激进大意落入楚穆的圈套虽然于齐国面上过不去,但朔望确实不是什么大城,正好借此机会挫一挫太子的气焰。
方才那场双簧正是做给太子耳目看的。
只是他似乎……
轻微的脚步声从内室屏风后传来。
一双暗纹祥云靴稳稳停在身侧两步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可不正是方才愤而离席的中郎将。
季桓回过神来,一扫方才的冷漠,微笑着将他扶起:“为了中郎将免去太子猜忌,本殿也是不得已,钱将军莫要怪我。”
究竟是做戏还是羞辱,两人心知肚明。
楚穆心下冷笑,面上愈发恭谨:“一切为了大业,钱戍明白。”
“如此甚好。”季桓请他入座,好生安抚了一番。
大事商议过了,季桓又亲手斟了杯茶给他,问:“念念近来可好?”
楚穆故作不知:“念念是?”
季桓笑笑:“是秦朝朝原本的闺名。”
“原来如此。”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喝完一盏茶,楚穆就告辞出来了。
凉风一吹,脸上的笑意立即散开,想起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回去问一问她,上回说的事她思量得如何了。”
上回?被他撞见的那回,还是两人私底下又见面了?
他本能想去问问,转念一想,与他又有何干。倘若秦朝朝真的想开,要做回她的皇子妃,他就不用费心带她离开了,不是一举两得?
如是想着,他便拐弯回了钱戍的军帐。烦躁地踱了几步,索性掀了被褥躺了下来。
自十二岁从军,这一个月当真是他最得闲的日子了。什么朝朝念念,眼不见为净!
可惜偏生有人不让他痛快。
阖眼不到一刻钟,冷风一窜,有人轻手轻脚钻进帐中。抬眼一瞧,却是被他谴去看护秦朝朝的南霖。
“何事?”
南霖抓了抓脑袋:“属下也不知道算不算大事……就是听到秦姑娘睡梦里一直念叨您的名字……”
楚穆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口口声声不想和季桓再续前缘,结果转头就在帐子里神神秘秘说些私房话,这会儿又想起他了?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真是好的很!
思及此,楚穆一甩袖子:“不见!本将军日理万机,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说罢,似是为了表示决心,利落地背过身去。
南霖:“……”
他默默站在床边,也不言语。
果然片刻之后,又听楚穆转过身来:“她真叫的我?”
“是。”
见楚穆沉吟不语像是不信,南霖又将早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
楚穆坐起身,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他治军甚严,管辖之内从不允许狎妓贪欢的荒唐事,沈权所为无疑触到了他的底线。
他冷冷勾了唇角:“他倒是笃定我已经死了。之后呢?”
说到这个,南霖的脸色激动起来:“秦姑娘将那尸首抱进后山树林,给她擦了身子换了衣裳,然后……埋在了一片空地下!”
真是七舅姥爷个表姨嘞!依照那里土色来看,少说也有不下三十人!想到前段日子都是站在乱葬岗上同将军畅谈家国大事,整个人都不好啦!
楚穆也是一脸诧异,这小丫头,平日里看起来胆小如鼠,正正经经竟有这番隐忍与胆魄。转念一想,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独身一人从当年那场祸事中活下来。
他望了眼外头西沉的暮色,问:“她从回来睡到了现在?”
南霖点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打扰将军了。
楚穆没有迟疑,拿起衣裳提步就出了帐子往军营后方走去。
到那儿一瞧,果真看见秦朝朝缩在榻上蜷成一团,嘴里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
楚穆左右看看,不由皱起眉头,帐内光线昏暗,火盆黑着放在角落里。怪不得一进来就觉得冷。
摸了摸秦朝朝的手腕,果然冷冰冰的。
他先是取了柴火点上,又从角落木箱内找出那件狐裘严严实实盖在她身上,见她嘴唇干裂,准备倒水给她润润。
忽然听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楚穆”。动作不由一顿,低眸看去。
小姑娘眉头紧锁,小嘴微张,秀气的鼻头难受地拱了拱,倒像一只小兽。
老实说,秦朝朝的相貌清秀娇俏,但以楚穆这些年见识过的迤逦美人,她素净得就如农家少女,也不知当年倾国倾城的传闻从何而来。
若是那些倾慕秦二姑娘的少年郎看到她这幅样子,只怕要气死了吧。
楚穆含笑捏了捏她稍稍长了些肉的脸颊:“小丫头骗子。”
秦朝朝翻一个身,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颇愉悦:“叫我做什么?”
她眉头一皱:“禽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