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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实习后郝姝抽空回了趟家，因为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毕业了，这以后恐怕会很忙。她家在一个叫清县的地方，就在县城火车站不远的地方。清县四周有青山环绕，整个县城范围内有许多河流穿过，是个名副其实的山清水秀之地。
郝姝家里只有外公、外婆，妈妈在她三岁时出车祸去世了，爸爸则是在她刚出生时就跟妈妈离婚了。外公、外婆退休前都是县里第一高中的教师，外公教历史、外婆教英语。郝姝远在滨城上学，每次回家一进门就是一个感觉：满眼的书，而且感觉一年比一年多。外婆讲，自从她上了大学，外公就把精力都寄托在了阅读上，经常去附近的书店、路边摊逛，新书、旧书买回来看，外婆还说，这样也好，总比每天闷在家里看电视要健康。
这回郝姝照例给外公、外婆买了点儿滨城的特产，放下包裹就帮着外婆做饭、打扫。家里现在两居室的房子是五年前新搬进来的，整洁、明亮，就和郝姝小时候原来住过的平房一样被外婆收拾的干干净净。
到了晚饭时三口人围坐在一起，两位老人家都很高兴。外公提议买瓶啤酒，他只有在节日里才会饮酒，郝姝立马答应一声，去隔壁买了一瓶回来，一人一杯分光了啤酒。郝姝趁着老人家们心情好，又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规划。
“外公，等我毕业后找到工作，你和外婆就搬到滨城去吧，陪着我一起生活嘛，好不好？”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外公的表情，这话她刚高考完就说过，当时外公没答应，说要她别管那么多，安心读书就好。
外公不吱声，喝了一口杯里的酒，外婆瞥了老板一眼，对外孙女说：“好妞妞别着急，其实你外公早就和我商量过了，我们一定是要跟着你的，只不过也不用这么快，我们现在这胳膊、腿还灵活，在这里生活没问题，你先安顿好自己，等都稳妥了，我们再搬过去。”说完，捅了捅老伴儿的肩膀。外公果然点点头。
郝姝的反应是太高兴了，高兴地眼圈都红了，外婆看了立刻揉着她的头说：“傻妞妞，我们知道你孝顺，我们也舍不得你，一定会陪着你的。”转头又对老伴儿说：“看你，把孩子急成什么样了？死老头子。”
外公放下筷子，看着她说：“养儿防老，这话不全对。你努力生活、好好工作，要是过得好，我们就过去跟你享享清福，要是你过得不好，我们就过去帮你收拾烂摊子。全看你怎么做了。”
郝姝用力点点头：“我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这天夜里，她睡得很晚，却睡得很好。
第二天早上，她正帮着外婆在阳台上收晒好的衣服，就听见外婆说：“真巧，老江家的小青今天能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昨天他妈来串门时说的。”
说完看见外孙女的动作当即变得有些僵硬，心下有些不忍，却还接着说：“听他妈的意思，两家老人想找个时间见面，把礼过了，算是订婚。”
郝姝听后嗯了一声，然后跟外婆说自己想去外面走走，买点土特产带回去给同学。
看着外孙女换鞋出门，外婆叹了口气，外公这时拿着报纸从厕所出来，看着老伴儿站在阳台发呆，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于是走过来低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外婆抬头用下巴指指郝姝的卧室，又用手指指下方，说：“我告诉她人家要订婚了。”
外公反而松口气，笑着说：“就这？没事儿，当初知道小青有女朋友了不也就难过几天，然后就好了。”
外婆侧目嗔怪道：“是面上好了，那可是从小就放在心里的，哪那么容易。”
外公自信地说：“我的孩子我知道，可不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人。”
外婆突然陷入悲伤，“是呀，她跟她妈妈不一样。”
外公一愣，然后佯装生气地说：“不是都说过了么？不想了，都这么多年了，再说了我们还有郝姝。”又用逗趣地口吻说：“我觉得这样挺好，江蕴青那小子确实是百里挑一，咱家妞妞这起点找的很高，以后一定只能找比他更好的，呵呵，正合了我的意。”
外婆藏起脸上的悲伤，带着笑意说：“合着人家是给你家姑娘练手的？你脸皮怎么还这么厚！”
走在路上的郝姝没有听到外公老两口的对话，她想起第一次听到江蕴青有女朋友时，是她大一寒假的时候，当时她连着两个晚上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她从上高中那会儿就暗下了决心，等自己上大学了就去找江蕴青。可等她考上大学，江蕴青已经去了外地的一家医院实习。她又告诉自己，再等等，等他都毕业的时候，她再走到他的面前告白。哪知，自己竟然这么傻，大学的第一个假期就等来了人家有女朋友的消息。
她的床头桌下面有个铁盒子，是她小时候外婆给她，让她装自己的秘密用的。两个弹珠，是她六岁那年从十岁的江蕴青那儿硬抢过来的；一支钢笔，是她考上初中时江蕴青送给她的；一个海螺壳，是大学第一年寒假事江蕴青从滨城带给她的；一朵干花，是她考到滨城美术学院后去看望在医院实习的江蕴青，从那所医院的花坛里摘下的。……像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都被她小心地保存着，从她还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起，就出现在了她的收藏里，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当时的她有种冲动，想要拿着这些东西到江蕴青的面前，把每样东西的来历细数给他听，把自己内心里对他的情感演变讲清楚。以前她觉得那些故事里的失恋女子都好糊涂，不去把自己的未来经营好，反而总是沉浸在对过往的追忆里，把自己变得黯然失色，就像自己的母亲。
虽然自己关于母亲的记忆只剩下照片里的形象，但从外公、外婆的描述里，她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个诗书满腹却对爱情痴迷的才女，虽然婚后丈夫变心，抛弃了她们母女，她的母亲却仍对那个男人，或者说是那段曾经拥有过的恋情无法忘怀，乃至最后因为心情抑郁、精神恍惚，在一个大雨天里出了车祸。两位老人没有向她隐瞒这些，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外孙女不要重蹈女儿的覆辙，他们要用跟当初教育女儿完全不同的方法来养育这个外孙女。
想到了外公、外婆为了自己付出的一切，郝姝当时的冲动才得到了平复。她用日复一日的专心学习和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来填满自己的生活，用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外公、外婆最好的晚年生活这一目标来告诫自己，不能沉湎于无望的恋情，必须过好自己的生活。她要过得幸福，把所有看过自己母亲笑话的人都甩在身后，让那些人都看看，自己外公、外婆教养出的女孩有多么地出色。
郝姝从没怪过江蕴青，因为人家从没说过喜欢自己，也从没在自己面前有过任何超越邻居、朋友、兄妹的举动。暗恋的对象是无辜的，要怪就怪自己，错过了他。
转眼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这份初恋兼暗恋，以为自己能够洒脱地面对江蕴青，可事实是每次回家偶遇到他，自己的心里都会再起波澜，现在听到外婆说他要订婚了，自己还是会感觉难受。
正胡乱想着、回忆着，走到小区门口的郝姝突然发现迎面走来了最不该碰到的人。江蕴青依旧是印象里白皙、清瘦的样子，他的手里此时握着另一个女孩的手，那是一个妆容精致、穿着考究的女孩，和江蕴青的温润气质不同，那女孩看上去就透露这一股神采飞扬的劲儿，瞅着就让人眼前一亮。
他们也看到了郝姝，江蕴青先开口：“小姝回来了，我刚回来，这是我女朋友孟成珺。这是小姝，我看着长大的小妹妹，是个未来的艺术家。”
孟成珺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好，小姝。”
郝姝在看到江蕴青的一刹那就开始觉得胸口发闷，她屏住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自然，简单地说道：“你好。”
尽管如此，江蕴青还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小姝怎么了？生病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郝姝强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江蕴青：“郝爷爷和奶奶怎么样？身体还好吧？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郝姝不敢多看他，眼睛望向一旁，说：“他们很好，昨天你妈妈还来我家串门了。”
江蕴青皱着眉，口气怀疑地问：“你真没事么？脸色看上去可不太好。”说着，动作自然地伸手摸向郝姝的额头。
郝姝吓了一大跳，歪头躲了一下，“真没事。”想起自己下过的决心，她又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眼睛在孟成珺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对江蕴青说：“我听外婆说你们要订婚了，祝贺你们。”然后停顿了一下，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夸一下孟成珺，或者说些吉祥话，但她此时脑子真的不是很好用，只好说：“我还有事，要走了。”
孟成珺说了声谢谢，江蕴青则还如往常那样叮嘱了句“注意安全，早点回家。”然后两个人就携手继续往小区里面走。
郝姝又看了下那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后转身离开，深呼吸后，发觉空气是如此燥热，让她的喉咙发干，睁大的眼睛有些酸涩，还好有些眼泪涌出，才不至于太难受。